第32章 飲鸩止渴(04)

飲鸩止渴(04)

早上安鶴笙在公司處理事務,秘書向他彙報,斯特萊夫家的家主羅曼尼打來電話,提出想要和他共進午餐。

安鶴笙毫不意外,他早就料到羅曼尼一定會來找他。

羅曼尼比他大腦通直腸的弟弟聰明多了,想必昨天得知消息後已經痛罵了歐比昂一頓,今天必然是想把尼祿要回去。

安鶴笙沒去接電話,讓秘書轉告羅曼尼,自己出城了不在公司,等處理完手上的事務自會回電。

——你就慢慢等吧。

下午安鶴笙倒是的确出了城,來到位于郊區的紅橡酒莊。這裏不是安家的産業,安鶴笙只是酒莊的投資人之一。

安鶴笙扮演的角色上位後,不僅繼續投資房地産和影視業,也不斷尋找新的項目,像是酒店、酒莊、度假山莊和進出口貿易等。從前刀口舔血的老頑固們不懂他的高明,時常和他作對。

和那些執拗的老派解釋政策局勢和市場風險宛如對牛彈琴。好在他懂得如何收買人心,也知道該何時痛下殺手。時間一到,所有人自然看到把利益來源分布在不同行業的好處,一個個都真香了。

不過紅橡酒莊的投資只是表象。安家的地下制香工廠就在酒莊的酒窖裏。

即使上代家主一心想要洗白生意,但香料走私是家族事業的立足根本,不管如何改變,安家都不會放棄這個行當。

安鶴笙下車走進酒莊大門,前往酒窖的路上聽到一聲槍響。

“發生什麽事了?”安鶴笙推開酒窖大門,看到地上有個男人倒在血泊中。

男人被剝光了上衣,身體傷痕累累,顯然死得一點也不痛快。

雷歐收起槍,用冰冷的聲音答道:“他在離開時被搜出身上藏了一瓶酊劑。”

安家走私的香料之中,有一種是通過家族不外傳的配方制造的。這份珍貴的配方就是安家能夠在外鄉占定一席之地的關鍵,也是其他家族觊觎的秘寶。

現在安家只有安鶴笙知道配方的內容,知道以怎樣的配比才能調和出在市場上賣出高價的獨特香料。他必須時刻警惕外界對制香工廠的窺探,對香料配方的虎視眈眈。

安鶴笙沉吟道:“偷走幾瓶酊劑無法得知配比的關鍵,他應該只是想拿去在黑市上換點錢。”

“我也這麽想。”雷歐語氣無波地說,“否則他不會什麽都不說。”

雷歐身後的桌子上放着一排血淋淋的工具。如果男人真的受人指示,肯定抗不過他的手段。

他曾是上代家主麾下的殺手,現在是安鶴笙的心腹。他年過四十,身材中等,平平無奇的外表很容易隐沒在人群中。但即使是家主,也對他敬畏三分。

他那張平淡的面孔缺乏表情,正如他的內心缺乏感情。他當過兵,上過戰場,身手十分矯捷,知曉一切拷問和暗殺手段,可以悄無聲息尾随跟蹤,也可以單槍匹馬幹掉一屋子暴徒。

雖然他殘酷的名聲叫人聞風喪膽,但對安家的忠誠也是人盡皆知。當初安鶴笙剛剛回家時地位不穩,時常遭到暗殺威脅,雷歐保護他,為他處理最肮髒血腥的工作,卻從未開口提過任何要求,宛如一個敬職敬業的監護人。

安鶴笙對他尊敬有加,把他奉為立下汗馬功勞的臣子,也将他視作最信任的朋友。

“但誰知道呢。最近形勢太緊張,也許是有人收買了他,讓他渾水摸魚分幾次帶出酊劑和配料,想試試看能不能嗅出點蛛絲馬跡。讓下面的人盯緊點,在最新一批貨完成之前,減少他們外出的時間。”血腥的氣味刺激到了安鶴笙的眼睛。他抽出胸前的手帕擦了擦淚水,瞥了眼地上的屍體,雲淡風輕地吩咐道,“他在這裏幹過活,給他一個上好的橡木桶吧。”

兩名手下上前把人拖了出去,緊接着立刻有人過來将地上的血跡清理幹淨。

安鶴笙繼續扮演他的人設,若無其事地檢查最新調配好的香料。

雷歐跟在他身後面無表情地問:“你收留了斯特萊夫家的小子。”

“你知道了?”安鶴笙随口道,“有什麽想法?”

“不定時炸丨彈。”雷歐言簡意赅地說,“交給我處理。”

當年秘密除掉路德維希的四人,雷歐也是其中之一。因為那是年輕的少爺第一次被家族派去執行這種任務,上代家主不放心,所以派他跟在身邊。

安鶴笙拿起一塊原料嗅聞,刺鼻腥臭的氣味讓他幾乎淚流滿面。

他紅着眼眶說:“我确實是有這個打算,把他交給你。”

雷歐看着那張斯文的面孔,正要點頭應下,誰知安鶴笙說:“我想讓你培養他。”

雷歐:“如果你中午吃錯了東西食物中毒,我可以幫你催吐。”

這個冷酷的男人繃着臉說笑話,實在讓人笑不出來。安鶴笙卻是輕松地笑了。他拿起一瓶調配好的香料,用滴管滴了一滴在手腕內側,靠近鼻端聞了聞。絲絨般柔感的香氣頓時治愈了剛才的刺激,無比令人迷醉的甘醇令他有種熏熏然的美妙感覺。

難怪這東西被稱作液體黃金,能賣那麽高昂的價格,讓無數幫派為了搶奪它而瘋狂。

安鶴笙放下香料,轉頭看向雷歐:“我要你教他格鬥,教他用槍,教他如何讓人開口,如何讓人閉嘴。”

雷歐:“你想把瘋狗變成訓練有素的獵狗。可是別忘了,他是路德的兒子。你這是引狼入室,養虎為患。”

安鶴笙對雷歐長輩教訓晚輩的語氣不以為忤,這是他給予忠臣的特權。

“有的人,活着比死了有用。”安鶴笙玩味地說,“況且在我手裏,他的用處會得到最大發揮。”

雷歐揣摩着安鶴笙的心思,越想越覺得他腦子裏的彎彎繞繞複雜得吓人。

安鶴笙親昵地拍了拍雷歐的手臂:“照我的安排去做,別在那孩子面前露出破綻。對了,蘭斯那邊怎麽樣?”

雷歐:“前陣子歐比昂出城去了,蘭斯那邊消停了幾天。不過他這一回來,想必又要鬧了。”

蘭斯是安鶴笙手下的一個頭目。歐比昂一直想要他負責的那塊地盤用作走私運輸路線,時不時讓人去騷擾。蘭斯也是個火爆脾氣,雙方發生了不少沖突。

“沒關系,讓他鬧。鬧得越大越好。”安鶴笙了然地笑道,“天欲其亡,必令其狂。”

雷歐那張平淡的臉終于有了一點表情。他嫌棄自家破孩子似的皺眉道:“你們東方人說話就是難懂。”

“所以我父親堅持認為人人都應該接受高等教育。”安鶴笙忍俊不禁地說,“你提醒了我,我得安排那孩子去上學。”

臨近傍晚,安鶴笙的宅邸裏,下人在準備晚餐。

尼祿在客廳裏聽到門廊方向傳來動靜,刷地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但下人領進來的人不是安鶴笙,是一個衣着光鮮、俊美帥氣的青年。

兩人彼此不相識,都帶着好奇打量對方。

尼祿的衣服還沒有做好,依然穿着那身睡衣。男人大概是誤會了,擅自做出了“放心我懂”的表情。

“我是克裏斯·索托斯,”男人帶着點傲氣說,“鷺歌小姐的朋友。”

尼祿不知道誰是鷺歌小姐,但男人既然特意提起,想必是和安鶴笙有交情的人。他點點頭,自我介紹說:“尼祿。”

嚯,真是有野心的名字。克裏斯也點點頭。然後兩人便沒話可說了。

過了一會,克裏斯打破沉默道:“你不認識我嗎?”

尼祿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們應該沒見過。”

身為影視界的一顆新星,克裏斯不算家喻戶曉,但在年輕人中很受歡迎,他以為自己這張漂亮的面孔很容易被認出來。

他有點不甘地問:“你不看電影嗎?”

尼祿:“不看。”

克裏斯:“……”

尼祿很聰明。他沒看過電影,但通過克裏斯的提問猜到此人大概是個有名氣的演員。

今天在和管家聊天的時候,尼祿了解到了一些關于安鶴笙的事。

安鶴笙在影視業有投資,自然經常接觸這個行業裏的人。那些年輕漂亮的男男女女誰不想得到大佬的青睐,有機會就想貼上去。

安鶴笙這個人雖然對那方面的事不大熱衷,但也不至于清心寡欲,偶爾會帶人回來,只是從不讓人留宿。

想到這些事,尼祿再看克裏斯的眼神就沒那麽客氣了。

二人再度相對無言,氣氛越發尴尬。

好在很快安鶴笙回來了。沙發上的二人不約而同地起身迎接。

安鶴笙早已知道克裏斯的拜訪,對他的出現并不意外。

“讓你久等了。”安鶴笙把外套交給下人,在沙發上坐下,示意對面的二人也落座,開門見山道,“鷺歌說你需要一些幫助,有什麽我能為你做的?”

他的話語平易近人,但姿态語氣卻顯露出上位者的威勢,令人心生敬畏。

克裏斯瞄了眼一旁的尼祿,對安鶴笙讨好地說:“安先生,我可以單獨和你談談嗎?”

尼祿雖然不大想讓這個花枝招展的男人和安鶴笙獨處,可還是懂事地起身準備離開。然而安鶴笙做了個手勢讓他坐下。

“尼祿是我的家人,你盡可暢所欲言,他不會把你的事宣揚出去。”

“家人”兩個字讓尼祿神情一凜。他目不轉睛地看着安鶴笙,想知道教父是随口說說還是認真的。可安鶴笙只是一副淡然的表情,叫人看不出他的真心。

聽安鶴笙這麽說,克裏斯不敢再提要求,猶猶豫豫地說:“我一直想投資拍一部屬于自己的電影,前不久終于遇到一個機會,可惜我信錯了人。那些人騙走了我的錢,還……還強迫我拍了一些……不堪入目的東西,以此要挾我。如果那些片子被公布出去,我的前途就完了。可我也不能受他們的脅迫,把賺的錢都掏給他們……”

他哽咽着訴說自己的遭遇,說話期間往安鶴笙身邊挨得近了些,淚眼婆娑的模樣十分惹人垂憐。

尼祿用眼神丈量他和安鶴笙之間越縮越短的距離,表情越來越冷。

這時安鶴笙擡手示意克裏斯不必說得這麽詳細。他語氣平淡地說:“你是鷺歌的朋友,那就是我的朋友。你有什麽要求,直接開口就是。”

這是尼祿第三次聽到“鷺歌”這個名字。他愈發覺得這位女士和安鶴笙關系匪淺。

克裏斯有些激動:“我要那些人嘗嘗我受到的侮辱,我要他們付出血的代價!安先生,無論你讓我做什麽都行,只要你肯幫我。”

他一邊說,一邊把手放在安鶴笙的大腿上,暗示的意味不言而喻。

他的錢被那群惡棍敲詐一空,他們還掌握了讓他身敗名裂的把柄,目前他除了臉蛋和身體,沒有其他交易的資本。

來之前他已經做好了“犧牲自己”的心理準備,心情頗有點悲壯。只不過在見到安鶴笙之後,他驚訝地發現這位幫派領袖的容貌氣質不遜于他見過的任何頂級明星,他那點悲壯頓時變成了“一定要讓這個男人睡了我”的決心。

然而不等安鶴笙做出反應,尼祿忽然上前抓住克裏斯的手腕,把他從沙發上提了起來。

“你幹什麽?”克裏斯吓了一跳,愕然朝少年叫道。

尼祿不為所動,死死抓着克裏斯不放。他手勁兒大得出奇,克裏斯細皮嫩肉,疼得直吸氣。可是安鶴笙沒有制止的意思,克裏斯也不敢亂吼亂叫。

安鶴笙起身走向吧臺,從酒櫃上拿了一瓶酒倒在杯子裏。他抿了一口酒,語氣有點冷淡:“我是個商人,不是暴徒,你要的‘血的代價’恕我無法做到。”

自信的魅力從克裏斯臉上消失了,他臉色發白,連精致梳理的頭發都打蔫。誰都知道這些幫派領袖是什麽樣的人物,這番話實質上就是拒絕。

“不過我可以幫你讨回公道。”安鶴笙話鋒一轉,“我會從那些人手中拿回屬于你的錢,還有讓你無法安眠的片子。我保證他們以後不會再招惹你。”

克裏斯的臉死灰複燃般有了幾分血色,他感激地看着安鶴笙,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安先生,我……我該怎麽報答您?我現在沒有錢,我……”

安鶴笙打斷了他:“如果要付錢才能走進我的大門,你的身價遠遠不夠。而且相信我,得到我的尊重比床笫之歡更有價值。你真正應該感謝的人是鷺歌。如果你的記憶力夠好,只需要記住今天我幫過你,這就足夠了。”

克裏斯自慚形穢。他掙開尼祿的手沖到安鶴笙面前,感激涕零地捧起他的手親吻他的手背:“謝謝您,安先……教父。若是以後有我能幫上忙的事,您只需一句話,我在所不辭。”

安鶴笙輕輕颔首,表示收下了他的承諾。在他哭着離開後,趕緊擦了擦濡濕的手背。

就像安鶴笙所說,不是誰都能得到允許走進這棟房子的大門,也不是所有請求都能得到他的回應。克裏斯不是安鶴笙地盤上生活的居民,也不給安鶴笙打工。他能站在這裏哭天抹淚,全因一位不用露面就能讓教父施恩的“擔保人”。

尼祿左思右想,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安先生,那位鷺歌小姐是?”

“她是這世上我最愛的女人。”安鶴笙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笑容比平時更為溫柔,“有機會我帶你去見見她,你會驚訝于她的美貌。”

尼祿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答案。他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比知道這個家裏曾經生活過安鶴笙的一位教子還難以描述。

見少年神情複雜地愣在那,安鶴笙偏頭笑了笑:“剛才你為什麽那麽做?”

外人走後,安鶴笙的氣場不像适才那麽強了,笑容也生動了起來。

尼祿回過神,反應了一下才意識到,安鶴笙是在問他對克裏斯的所作所為。他有點心虛地說,“我……我想保護您。”

安鶴笙好笑地反問:“保護我?”

尼祿覺得在安鶴笙這種一眼就把人看穿的人面前,掩飾完全是徒勞。他誠實地回答說:“我聽說了您那位教子的事,我以為您不喜歡別人随便觸碰您。”

“不錯,有一定獲取情報的能力。”——而且沒有被吓跑。安鶴笙喝了口酒,審視着少年的表情,“不過我想問的是,你為什麽覺得我需要你的保護。”

在尼祿看來,安鶴笙屬實有點單薄,特別是相較于他們斯特萊夫家族高大健美的體格來說,安鶴笙幾乎算得上纖細。

不過這種話當然不能直接對教父說。

尼祿舔了下嘴唇,低聲說:“我希望自己對您來說是有用的。我想跟在您身邊保護您。”

安鶴笙再度笑了:“我從不缺少保镖,你認為自己比他們強嗎?就憑你在街頭打架的拳腳?”

“沒。”尼祿嘴上雖然這麽說,但表情露出了幾分不服。

安鶴笙将剩下的酒一飲而盡,對少年笑道:“來,做點飯前活動。”

尼祿不明所以,跟在安鶴笙身後來到一間寬敞的房間。他掃了眼屋裏的健身設施,覺得都是些花架子。

安鶴笙看透了少年的小心思。他摘掉手表,解開袖扣,一邊挽起袖子一邊說:“陪我過兩招。”

昨天洗澡的時候,尼祿就對安鶴笙挽袖子的動作很着迷。他的手很好看,手指修長,骨節分明但不突兀,皮膚有點蒼白,但不缺乏活力。他挽起袖子一點點露出性感的腕骨和小臂,身居高位的漫不經心中充滿力量,實在是一幅撩人的畫面。

尼祿的眼神跟着安鶴笙的手指移動,心猿意馬地說:“我不想弄傷您。”

“你是不是太自信了。”安鶴笙眯起眼睛調侃道,“那今天我給你上的第二課,就是謙遜。”

尼祿有些扭捏,想說自己不是過分自信。他從七歲到十七歲混跡街頭,為了活下去打過的架,不是安鶴笙這種從小養尊處優的人能想象到的慘烈。

見少年躊躇不安,安鶴笙笑而不語,并攏食指和中指朝他勾了勾,讓他盡管放馬過來。

尼祿見狀也不好再說什麽,拉開架勢朝安鶴笙揮出一拳。這一拳當然不是動真格的,只要不是老弱病殘肯定能躲過去。

但安鶴笙沒躲。他出手迅猛地抓住尼祿的拳頭一拉一帶,尼祿瞬間丢了重心。

安鶴笙沒有給尼祿反應的機會,一腳踩在他小腿上迫使他膝蓋一扭半跪在地。

尼祿整個人都傻了,好像壓根沒明白發生了什麽。在他內心驚訝得快要裂開時,他聽到安鶴笙在耳邊的輕笑:“我親愛的孩子,你的拳頭太軟了。我可不養只會搖尾巴的狗。”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