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飲鸩止渴(05)

飲鸩止渴(05)

尼祿驚詫的同時,也因為之前的“大放厥詞”有些臉上挂不住。安鶴笙稍一松勁兒,他立刻迅捷地從地上翻起,再次出拳的時候認真了許多。

但安鶴笙遠比他想象中靈活,躲閃他的拳頭易如反掌,仿佛能預判他的每一次出招。他的拳頭愈發煩躁,力度變得重了,卻越來越沒有章法。

安鶴笙心中暗笑,看準了少年急躁淩亂的步伐,沖前一步卡絆住他一條腿,同時肩膀撞向他的胸口,借着一股巧勁兒将人放倒在地。

尼祿瞪着天花板,似乎無法相信自己被安鶴笙給撂倒了。

安鶴笙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嘴角噙着一抹戲谑:“你是怎麽在街頭活下來的,每次都躺平任打嗎?把你的獠牙露出來讓我看看。”

尼祿自小在街頭打架,拳腳都是在挨打中練出來的。他從任人欺淩到無人敢惹,憑的是股不要命的狠勁兒和家族天賦賦予的非凡體魄,與安鶴笙這種敏捷點滿的技術流截然不同。

他畢竟年輕氣盛,被激得眼眶發紅,翻身而起朝安鶴笙沖了過去,一把将人攔腰抱住。安鶴笙不是力量型,被他一沖一撞,腳下自然不穩。

但安鶴笙沒有亂了陣腳,一拳擊中尼祿的側腹。這一記腎擊讓尼祿卸了勁道。安鶴笙趁機勾住他的腳踝來了個四兩撥千斤,直接将人壓倒在地。

“你不僅拳頭軟,腳也挺軟。”安鶴笙壓在少年身上,看着少年漲紅的臉好笑地調侃道。

尼祿的呼吸滿是安鶴笙的氣息。他轉開視線,小聲嘟囔道:“您是左撇子,出手讓人反應不過來。還有……您身上有股香味兒,總讓人走神。”

安鶴笙被逗笑了:“嘴倒是比拳頭硬多了。”

他起身朝尼祿伸出手道:“再來。”

尼祿抓住他的手,起身那一刻便揮出一拳。安鶴笙剛一躲開,尼祿便退閃一旁,不再像之前那樣密集地進攻。

他拉開了一點距離,繞着安鶴笙挪動步伐,不時上前遞招,但絕不戀戰。

尼祿不是笨蛋,冷靜下來之後就開始分析自己和安鶴笙之間的差距。

安鶴笙的招式充滿四兩撥千斤的技巧,不是一味使用蠻力就能占到便宜的。但他敏捷雖高,力量和耐力卻稍遜一籌,而這恰恰是尼祿的長處。

比持久戰,尼祿相當有自信。

尼祿仗着自己傲人的體力,繞着安鶴笙忽遠忽近地試探,湊上去招呼一下又迅速撤回。如此十幾番進退之後,安鶴笙就有點分心了。尼祿看準機會蹂身而上,先是虛晃一招騙安鶴笙躲閃,趁勢一把揪住安鶴笙的衣領猛地發力,學着安鶴笙之前的招數在他腳下一勾一絆,把人掀翻在地。

可他終究惦記着身份,沒敢真摔安鶴笙,空着的手往安鶴笙腰上一摟,也跟着倒了下去。

他壓在安鶴笙身上,忐忑壓過了得意,怕安鶴笙生氣。可是垂眼一瞧,安鶴笙臉上挂着笑,眼中充滿贊許。

“不錯,學得挺快。”安鶴笙揉了揉少年汗濕的頭發,像誇獎學會了叼飛盤的狗。

尼祿有些恍惚,沉醉在主人的誇獎和讓他着迷的香氣中。熟料安鶴笙突然用腿夾住他,腰胯猛地用力,扳住他的身體向旁一轉,瞬時間兩人上下調轉。

安鶴笙騎在少年身上,單手虛壓他的脖頸,眯起眼睛淺笑道:“不過你要學的還很多。”

尼祿天旋地轉,失神地盯着安鶴笙,半晌反應不過來。兩人折騰了半天,安鶴笙雖然大部分時間以靜制動,但也出了不少汗。他原本梳理整齊的額發垂下一绺,從一絲不茍的禁欲氣息中透出了幾分落拓不羁的風流。

他的衣領被扯開,露出了大片胸膛,蒼白的皮膚上有一片紋身,黑色的刺青透着危險的美感,張揚奪目得讓人移不開眼。

尼祿不認識安鶴笙胸前那條長着鱗片、似蛇卻更為瑰麗雄偉的生物,只覺得它要沖破安鶴笙的胸口咬住自己的喉嚨。他情不自禁收攏手指,用力握住安鶴笙勁瘦的腰,感覺體內有什麽東西也要沖出來,和那條兇獸狠狠地絞在一起。

安鶴笙見少年默不作聲,以為他心灰氣餒,故意激他道:“不想保護我了?”

尼祿稍微回過神,鄭重其事地說:“想。”

“好孩子。”安鶴笙又一次揉了揉尼祿的頭發,起身将人從地上拉起來,“不過流氓打架那一套可保護不了我。這幾天我會安排人過來教你學點真格的。”

尼祿剛站穩,又聽安鶴笙說:“還有,我給你找好了學校,以後你每天去學校上課。”

“我……”尼祿皺了皺眉,小心地問,“一定要去上學嗎?”

安鶴笙一邊系上扣子,一邊瞥着滿臉糾結的少年:“這些年你雖然流落在外,但日子過得倒是符合斯特萊夫家的教育方式。”

斯特萊夫家的學校就是街頭,男人十五歲還沒拿過槍流過血就是恥辱。

“但是在我的家裏,就得遵守我的規矩。”安鶴笙整理了一下少年皺巴巴的衣服,突然抛出了一個尖刻的問題,“關于你父母的死,你的叔叔們是怎麽說的?”

尼祿的目光暗了下去,眼底有一簇幽暗的火苗憤然躍動:“羅曼尼叔叔告訴我,他們死于幫派紛争,是奧斯汀家的人害死了他們。”

安鶴笙審視着少年,他眼眸中的仇恨不似作假。

“現在奧斯汀家的勢力,不是任何一個家族可以單獨抗衡的。”安鶴笙扣住少年的後腦勺,将他拉近自己,“想要複仇,也不能只依靠子彈,明白嗎?”

尼祿注視着那對近在咫尺的黑色眼眸,下意識乖順地點了點頭。隔了幾秒忽然想起什麽,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可是我沒上過學……”

安鶴笙了然地笑了笑:“去學校體驗一下和街頭打架不同的氛圍,受點熏陶也好。我會另外給你找個家庭教師,根據你的情況輔導你。你非常聰明,像你父親。只要你用心,不管學什麽都會很快。我相信你一定不會讓我失望。”

尼祿對安鶴笙的安排再沒有異議,認真點頭保證道:“我會努力的。”

安鶴笙滿意地拍了拍尼祿的後背,觸手一片汗濕:“去洗個澡,然後下樓吃飯。”

尼祿順從地回去房間洗澡。他站在花灑下浸濕了頭發和身體,雙手用力搓着臉,可怎麽都搓不掉眼前亂晃的黑色刺青。

他年輕的胸膛在冰涼的水流中不停上下起伏,如雕塑般線條深刻的軀體比之前和安鶴笙對戰時還要緊繃。

他回想着适才發生的種種,浮現在腦海中的安鶴笙無論挑眉嘲諷還是抿唇淺笑都是風情。

那不是他能肖想的人物。可他克制不住。

他仰起頭張開嘴,喉結随着吞入水流上下滾動。直到燥熱被冷水澆熄,他才擦幹身體離開浴室。

吃飯的時候,尼祿忍不住問安鶴笙:“教父,您胸前的刺青是什麽?”

“娜迦,佛教天龍八部之一的神。”安鶴笙悠然為他解答,“在印度的神話傳說中,娜迦是人首蛇身的神物,但傳到其他地域時演化成了毒龍。娜迦能呼風喚雨,渾身是毒,連呼吸都能置人于死地。唯一能克制這種毒龍的,只有迦樓羅。”

見少年聽得入神,安鶴笙繼續說道:“在我的故鄉,迦樓羅又被叫做大鵬金翅鳥。他們擁有華麗的金色羽翼,鋼鐵般堅硬的喙和利爪,性情兇狠殘暴,專以娜迦為食。娜迦渾身是毒,因此金翅鳥體內也會積蓄極重的毒氣。待龍毒發作,金翅鳥在空中上下翻飛七次,最後自焚而亡,屍骨盡化作灰燼,只留下一顆青色寶珠——傳說那就是金翅鳥的心髒。”

少年充滿想象力的腦海中,滿是毒龍和巨鳥激烈纏鬥的畫面。他不解地問:“既然娜迦毒性這麽強,金翅鳥為什麽還要以他們為食?毒發自焚,這聽上去實在太痛苦了。”

安鶴笙看着少年較真的表情,沒有用“故事就是這麽說的”打發他,而是說:“這世上每一個物種都有天敵,仇恨刻在他們的骨子裏,他們生來就是命中注定的敵人。對金翅鳥來說,吞噬毒龍是他的本能,哪怕娜迦的血液和呼吸裏都是毒,哪怕恐怖的毒液浸透了他的五髒六腑,讓他不得好死,他也無法抗拒娜迦的美味。”

尼祿有些出神。安鶴笙輕笑道:“快吃飯吧。從明天起你就要接受訓練,我給你指派的教練可沒有一副好心腸,到時就不是今天我和你這樣的小打小鬧了。多吃點東西,才能扛得住。”

尼祿聽話地收起心思,放開肚量吃了個飽。

晚上他躺在床上,一閉上眼睛就想起那條攝人心神的娜迦。

那條布滿鱗片的黑色怪物潛入他的夢境,盤踞在他的腹部,不斷擠壓他的髒腑,散發着香氣的纖長軀體緊緊纏繞着他,用尖銳的牙齒咬住他的喉嚨,向他體內注入毒液。

那毒液是甘甜清冽的,誘人迷醉。他體內的每一個細胞都狂躁不已,那亢奮異常的沖動慫恿他反咬住娜迦的身體,兇殘地吸吮毒汁。

黑色的蛇尾絞纏得更緊,要勒碎他的骨頭。可他感受不到疼痛。甘美的毒液湧入他的血液,沖上他的大腦,歇斯底裏地在他的腦髓和延髓內部沖刺,如同一顆黑色子彈攪起螺旋形的粘稠漿液。

他渾身熾熱,置身火海。熱浪襲遍他的每一條神經,把他的意識燒化殆盡。

尼祿在天明時睜開眼睛,那個不可思議的夢境還殘餘着一絲滾燙的溫度。他沖了個澡換好衣服下樓,安鶴笙已經坐在餐桌上了,西裝革履地看着報紙。

尼祿不敢看他,叫了聲“教父”便低頭坐在一旁。

“沒睡好?”安鶴笙打量少年不安的神色問了一句。

“有點。”尼祿含糊地答道。

安鶴笙探過身摸了摸尼祿的頭,囑咐道:“打起精神,今天要開始正式受訓了。”

尼祿聽他說話,條件反射地偏頭看他,臉頰擦過他的手心,皮膚上頓時有細小的電流跳過。

安鶴笙收回手,繼續說:“接下來這段時間我會很忙,應該不經常回家。我把你全權交給雷歐,你要聽從他的安排,認真跟他訓練。”

尼祿愣了片刻,突然發現客廳裏有個陌生人。他陡然一驚,盯着那人打量。

站在那裏的人自然是雷歐。他面貌平淡無奇,連存在感也幾乎為零,簡直和環境融為一體。

“雷歐是我最信任的人,我只放心把你交給他。”安鶴笙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說,“用心點,等我回來驗收你這段時間訓練的成果,你可別像昨天一樣只會躺着。”

安鶴笙走後,尼祿跟着雷歐來到後院,心裏一直想的是安鶴笙說他這段時間會很忙,應該不能經常回家。他忽然有些寂寞。

少年像只主人離家後蔫頭耷腦的小狗。雷歐冷眼瞧着他,突然開口道:“攻擊我。”

尼祿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拉開架勢朝雷歐攻了過去。下一秒他只覺得眼前人影一閃,緊接着背上挨了重重的一腳,踹得他幾乎嘔出一口血。

他踉跄着向前撲倒,再也無暇去想安鶴笙去了哪、要做什麽。只是還沒等他站穩腳跟,脖頸倏然一冷。

雷歐反手握着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抵在尼祿頸上,皮膚像是張開了一張薄薄的嘴含住刀片,血痕恣意而下。

他盯着少年震驚的表情,漠然的語氣仿佛宣告死期的地獄使者:“你已經是一條死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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