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舊傷口
舊傷口
“慧慧啊,你還真是忍心啊!這麽多年你都不回家看看,你不知道爸爸每天都在想你。”
林耀華拼命擠出了幾滴眼淚出來,還要上來拉她的手,林聰慧一個閃身躲開了。
她靜靜地看着林耀華,多年未見,他因為長期酗酒,原本不錯的五官已經徹底走了形,鼻子更是紅通通的。
頭發過長,不知道多久未洗了,油膩膩的一縷一縷耷拉着。
黑乎乎的外套,手肘部分已經被磨得發亮。
林聰慧又看了一旁的林聰駿他媽,頭發也亂糟糟的,臉頰兩塊像是被凍傷過,紅紅白白的,還泛着皮屑。
她見林聰慧看着她,臉上立刻浮現起了讨好的笑,小心翼翼的說道:“是啊,慧慧,你爸一直在家念叨你呢。他一直說他最舍不得的就是你了,連駿駿都要靠邊站。”
林聰慧似笑非笑的看了一旁的林聰駿一眼,林聰駿臉漲得通紅,他大聲的對他媽說道:“媽!你別瞎湊合!”
他媽聲音比他更大,“難道我說錯了!她不是你爸的女兒!她難道是石頭裏蹦出來的!把她養那麽大,翅膀硬了就不認她老子了!你不知道養大她要花多少錢!”
林耀華找到了同盟,馬上在一旁附和着:“你媽死得早,都是我辛辛苦苦一個人将你拉扯大的!現在你可不能翻臉不認人,這麽多年吃我的住我的不要錢?
現在你有出息了,給老子養老是天經地義的!我也不要多了,你弟反正你要負責,供他上大學給他買房子!還有給我再買套房子養老,每個月再給幾千塊酒錢就可以了!”
林聰慧聽到這裏,終于笑了起來,他還如以前一般,直接幹脆又高高在上,當她還是那個毫無還手之力,任他打罵出氣的小女孩。
心裏千萬種情緒胡亂翻湧,林聰慧一時理不清楚,只是覺得想笑。
不知道是笑自己,還是笑眼前這個她生物學上的父親。
陸行之是直接傻掉了,他怎麽都想不到林聰慧的家人居然是這樣子的。
Advertisement
他看了看林耀華,又看了看林聰慧,不知道他這樣子的怎麽會生出來林聰慧這樣的女兒。
甚至林聰駿,看起來也是清秀幹淨的少年,怎麽看都與這對夫婦扯上關系。
陸行之有些明白林聰慧為什麽一直想買房,也一直那麽拼命工作了。
方昉倒是一直知道她的情況,只是這麽多年了,他爸見到她,沒有問她好不好,也不關心她這麽多年來孤身一人是怎麽過來的。
而是張嘴就獅子大開口,林聰慧哪裏是他女兒,根本是他随手種的一顆搖錢樹。
她看着雖然在笑,卻讓她覺得比哭還難過的林聰慧,說道:“慧慧,我們走吧。”
林聰慧點點頭,轉身就準備離開。
只是林耀華怎麽會放過這個機會,這時候無比敏捷的拉住了她的手臂,激動的叫道:“你是我女兒,你去哪裏,跟我回家去!”
陸行之走了上來,握住他的手臂,微微一用力,就将他的手甩了出去。
他的臉沉了下來,眼神冰冷,淡淡的道:“你敢再動一下,我保證你會無比的後悔!”
林耀華被他冰冷的眼神鎮住,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麽,卻迫于陸行之強大的氣場,始終沒有敢再開口。
林聰駿也立刻上來,拉住了他爸:“爸,你還有完沒完!姐姐一個人讀書上班那麽辛苦,哪裏來的那麽多錢!還有秦海還在住院呢,不知道要多少錢!”
林耀華對林聰駿倒好,不太舍得罵兒子,也就随他走了開去。
他媽也不敢再說什麽,嘴裏也罵罵咧咧的跟了過去。
陸行之看着沉默不語的林聰慧,心裏充滿了憐惜。
幾人都還沒有吃過午飯,陸行之在醫院附近找了家餐廳,點了些清淡的菜。
已經早過了吃飯的時間,菜上得很快,只是幾人都沒有什麽胃口。
林聰慧幾乎不怎麽開口,面前那碗花生排骨藕的例湯喝了半天,還剩下大半碗。
陸行之嘆了口氣,看着拿着調羹在走神狀态的林聰慧,說道:“吃不下就放下吧。”
林聰慧放下了調羹,對他笑了笑:“別管我,你們吃吧,今天麻煩你們了。”
方昉責怪的道:“我們之間,誰跟誰呀!我還住在你家呢!我可不會跟你客氣!”
她看看表,又說道:“你們再吃點,我先走了,高天天要放學了,我要接他去。”
林聰慧也站了起來,“我們一起去吧。”
“你吃你的飯吧,我自己去就可以了。你這段時間将高天天寵壞了,再這樣下去他哪還會認我這個媽啊!”
方昉将她又按回了椅子上,她這是給她與陸行之獨處空間呢,希望陸行之能讓她開心點。
方昉走後,兩人也結賬離開了。
陸行之沒有多問,只是開車帶她來到了一個別墅區,将車開進了一幢別墅的地下車庫。
下車後牽着她的手,從車庫旁邊的一道小門進去,伸手按亮了牆上的燈。
林聰慧一看,空曠的房間,純木的地板,牆壁卻坑坑窪窪的,牆邊放着一些棒球拍,還有球以及護腕什麽的。
陸行之手上戴好了護腕護膝什麽的,拿起個球,一扔,然後用力揮拍,将球激再了牆上,球再彈回來,他又揮棒激了回去。
幾個回合他丢了球,停下來對她說:“你也試試。”
他拿起護膝護碗給她也戴好,将球與球棒遞給她。
“随便扔球激球就好,往牆上打,彈回來再打回去。沒有規則,想怎樣打回去就怎樣打回去。”
聽起來很簡單的樣子,林聰慧也就躍躍欲試來。
她将球扔出去,揮棒,卻揮了個空。
不服氣,又撿了個球,再扔再揮,還是揮了一棒空氣。
幾次下來,她倒找到些竅門,終于能沾到球了,卻怎麽也接不住牆上反彈回來的球。
陸行之站在一旁,微笑看着咬牙切齒揮汗如雨的林聰慧,眼裏的愛意濃濃,在噼裏啪啦的地下室裏蔓延開來。
一番折騰下來,林聰慧全身都被汗濕透了,躺在地上喘着粗氣。
雖然累到極點,卻覺得渾身通透,暢快到了極點。
陸行之輕笑着将她從地上拉了起來,“去泡個澡,否則你今天運動過量,明天會全身酸疼的。”
林聰慧半靠着他,跌跌撞撞上了樓,任由他将自己推進了浴室。
浴缸的水已經放好,除了浴袍,陸行之還體貼的給她倒了一杯溫水放在旁邊。
她是一點力氣都沒有了,陸行之出去後,她慢吞吞的脫掉衣服,一口氣喝掉了半杯水,走進浴缸躺下。
浴缸很大,幾乎可以算是個小型的游泳池了。水溫有點高,她卻覺得這樣更好,舒展着身體,身上的每個毛孔都被打開了,整個頭都在冒汗,順着額頭脖子流下來,流進眼睛,微微刺痛。
她閉上眼睛靠在浴缸邊,白天的一幕幕在眼前拂過,那些曾經費力遺忘的東西又被翻了出來,就像好不容易結痂的傷口,某天又被撕開,裏面的膿血噴了出來。
原以為愈合的傷口,其實只是表面長了層新肉,底下卻早已惡化,慘不忍睹。
她睜開眼睛,撫摸着自己的肋骨,那裏還仿佛在隐隐作痛。
左上腹的傷疤醫生縫合得很好,平時看不大出來,只是熱水泡過之後,還是有紅色的疤痕顯現出來。
她又摸摸自己的脖子,那道傷口還是很明顯,比起身上其它地方的顯眼多了。
她低頭自嘲的笑笑,還真是千瘡百孔。
林聰慧足足泡了大半個小時,将頭發也洗幹淨後,順便拿毛巾擦了擦,穿上浴袍走了出去。
浴袍有些大,下半段幾乎快拖着地面了。袖子也很長,林聰慧一邊走一邊挽着袖子,還要注意腳下,怕一不小心踩着浴袍将自己絆倒。
陸行之正在起居室沙發上坐着看書等她,聽到聲音,一擡頭就看到她白裏透紅的臉上貼着幾縷濕發,吃力的在跟浴袍奮鬥着。
林聰慧看到他,伸出手對他說道:“你的洗衣機帶烘幹功能嗎?可不可以借我洗下衣服?你看我穿這個跟唱戲似的。”
她的眼睛在這時候更加的水靈濕潤,陸行之覺得整個房間似乎都明亮了起來。
他幾乎不敢跟她的眼睛對視,怕自己會溺斃在兩汪深幽裏。
陸行之起身走到浴室,拿出幹淨的毛巾和吹風機,走到她身邊坐下來,将她拉在自己腿上躺下,說道:“別去管你的衣服,頭發不吹幹你又想感冒麽!”
用毛巾在她濕答答還在滴着水的頭發上仔細的擦拭了一會,又打開吹風機,笨拙的替她吹着頭發。
林聰慧躺在他腿上,他的手指在自己的頭發裏穿梭着,偶爾手指會碰到她的臉。
她的臉滾燙滾燙的,也許是吹風機的溫度調得太高了,她想。
不知不覺的,她居然睡了過去。
再醒來的時候,林聰慧發覺自己還躺在陸行之腿上,自己的身上身上蓋了塊軟軟的羊絨毯子。
房間裏只開了角落裏的一盞小臺燈,陸行之一動不動的靠在沙發上,微閉着眼睛,臉在陰影裏,只看得清輪廓。
哪怕是一個輪廓,卻跟藝術品似的,好看得令人心折。
他的手搭在她身上,也許就是這麽放着,也許是怕她滾下去。
隔着毛毯,他的手上溫度卻清晰的傳了過來,她五髒六腑都灼熱不已。
他有多美好,她都有多不安。
鼻子一陣酸痛,她閉上了眼睛,将突然而來的酸意與眼淚死死的壓制住。
太過用力,她的身體都在微微顫抖。
陸行之只是靠在沙發上假寐養神,他早已擦覺到林聰慧醒過來了,只是這一刻太過美好,他不想睜開眼睛。
感覺到她的不對勁,連忙将她抱着,低頭吻着她的臉,喃喃道:“慧慧,別怕,我在,有我在。”
林聰慧的眼淚怎麽忍都忍不住,瘋湧而出,将他胸前的襯衫打濕了一大片。
陸行之抱着沉默哭泣的她,胸前滾燙,心痛如絞,他自責又慶幸。
自責自己那些荒唐歲月,沒有早點發現她的美好。自己有多疏忽,才沒有發現她過得有多辛苦多不容易。
慶幸的是,自己會在她身邊,陪着她渡過以後的歲月。
那些讓她恸哭不已的曾經,都會過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