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周一的晨會是晏斯茶做國旗下演講。
他穿着那身明顯精心熨過的校服,走上臺拿起稿子,輕車熟路地念起來。他的聲線清冷,雖然沒有什麽起伏與情感,但是吐字清晰标準。
連站在最後一排的孟肴也能聽見前排女生嗡嗡的興奮,而後排的男生也陷入了另一種沸騰中。
“看見沒?”孟肴前面的男生拍了一下身邊的人,沖着晏斯茶的方向揚了揚下巴。
另一個男生有些困惑,左右晃了晃腦袋,“看啥?”之前那男生便擡了擡腳露出鞋子,語氣有些豔羨,“‘通靈噴’啊,別說買了,平時都很難見到。”
“真的?”那男生眯起眼睛吃力地往晏斯茶的方向觀望了一會兒,“這麽遠你也看得清?”
“我今早遇見他,隔得近看見的。”
男生收回了目光,刻意滿不在乎,“你怎麽知道是真是假?”
“他身上能穿仿的?”孟肴前面的男生頓了一下,聲音壓低了,孟肴聽不見了。
他們在說什麽?孟肴一頭霧水。他困惑地打量周圍人的反應,發現連劉泊也在看他們這邊。劉泊的目光不小心和孟肴對上了,他神色驟變,像看蝼蟻般斜睨了一眼孟肴,用口型罵了一句“蠢貨”,便倉促地轉回腦袋。
孟肴早習慣了,內心沒有什麽起伏。他甚至察覺到劉泊有一絲古怪的慌亂。
前排響起了熱烈的掌聲,孟肴的目光重新被吸引了過去。晏斯茶演講結束了,他往臺下走來。他走過班級之間的通道就好像在走紅地毯般矚目而坦然。
孟肴愣愣地盯着他走近。晏斯茶不是在A班嗎,為什麽要往這個方向走?
突然,晏斯茶擡起了頭,淺灰色的眸子一直回望着孟肴,一步步向着他走來。孟肴恍惚看見他眼裏有笑意。
“诶诶,這下看清沒?”孟肴前面的男生又小聲召喚旁邊的人。
孟肴心髒漏了半拍。他在這目光下有些微微的顫抖,明明已經決定沒有任何交集了。他甚至暗中祈禱,晏斯茶會從自己身邊擦肩而過。
可是他沒有,他停在孟肴身邊,旁若無人地向孟肴問道,“周五為什麽走得那麽早?”
“......升旗儀式到此結束。”
恰好這時,臺上傳來解散的號令。可孟肴仍立在原地,他像一根筆直緊繃的發條,聽見晏斯茶對自己說,“我在臺上的時候,你怎麽一直低着頭......”他的聲音低沉,只有他們兩個人聽得見,卻比臺上演講時有感情多了,透出一股親昵的溫柔。
孟肴的臉像燒到沸點的開水,燙得他神志晃晃。
他沒有回答晏斯茶,反而做出了一個無比傻瓜又無比自然的行為。
他扭頭跑掉了。
把晏斯茶一個人孤零零地留在原地,沒有半個字的回應。
孟肴事後很後悔,他太失禮了。沒有了晨會,孟肴幾乎沒有機會再遇見晏斯茶,也無法致歉。他在這平靜之下失落又心安。傍晚的時候,他抽空去查閱自己的日記。
對方的日記也更新了。
[星期一 陰
你在怕什麽?]
這句話像一個魔咒,猛然烙在了孟肴的心上。也許這只是對方一個自言自語的審問,孟肴卻覺得被剝光了般屈辱。他在怕什麽?他怕的東西太多了。如果晏斯茶發現自己的秘密,他還會像現在一樣對待自己嗎?
及時損止,這是最好的辦法。
[周一 陰
我配不上太過美好的東西]
孟肴的筆頓了一下,還是把這張紙撕掉了。他重新寫下一首小詩,以掩蓋自己可悲的怯懦。
[周一 陰
我閉上眼睛
感到一種颠倒的暈眩
只要我不睜開眼
新的一天永遠不會來臨
我想
變成一顆黑色的小小的核
飄飄蕩蕩 落在牆角
等待烏雲來時
風将我吹出窗外
融化在大雨裏]
不快樂的東西,只能去遺忘,而不要記錄。他也不願與對方分享自己的不幸。
孟肴刻意躲避一切會與晏斯茶相遇的場所。連體育課也回歸了從前的模式,一解散就往教室趕。他也嘗試着不再在自己的日記中加入晏斯茶的身影。如今他要努力忘記這個人,如同逃避一場鏡花水月的夢。
晏斯茶該是很驕傲的人,被那樣粗魯地無視後,不可能再來主動找自己。他們現在已經完全沒有能夠聯系的事物了。
最近孟肴的前桌和班上一個同學談了戀愛。他們兩一個在最前排靠窗的角落裏,一個在最後排靠近後門的位置,呈對角線,活脫脫是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周五午休結束以後,孟肴就發現自己的桌椅不見了。他一個人在教室裏游蕩了半天,終于在第一排角落裏找到了自己的桌子。抽屜裏的書本亂七八糟落了一地,旁邊人估計是嫌棄占了地方,用腳把書本踢在了一起,封面上留下了一串髒兮兮的鞋印。
孟肴默默地把書收攏在一起。他原先坐最後一排是沒有同桌的,現在換到第一排就有了。可是他上了整整一下午的課,旁邊的座位始終是空着的,老師也對此視而不見。能有這樣膽子逃課的人,只能是周易這種邊緣少年。
孟肴的心情有些複雜,雖然周易不常來上課,但上一次的事件已經給他留下了足夠的陰影。整個下午他都提心吊膽地上着課,好不容易才熬到了最後一節自習課。這節課老師有事沒來,象征性叫紀律委員孟肴幫忙管理教室。
結果E班人溜了一大半,僅剩的十幾個也亂哄哄地聚集在一起,比課間還放肆。
孟肴在這種環境下依舊全神貫注地寫着作業,經過了長期的心理訓練,他現在很容易放空雜念靜下心來了。
“孟肴。”
孟肴突然聽見了晏斯茶的聲音。他見鬼似得擡起頭,就看見晏斯茶站在他桌前。他細碎的劉海落在蒼白的額前,擋住了眼睛,只從空隙間透露出一些目光。這使得他看起來非常陰沉,黑雲壓城城欲摧。
“你出來。”
孟肴被吓懵了,只好乖乖站起身,晏斯茶一動不動,冷冷道,“把你書包背上。”孟肴忙回身收拾書包,這才發現,整個教室都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視着他們方向。
他怎麽能來找自己?這下全完了。孟肴無意識地撕咬着自己的嘴皮,先前在升旗儀式上不過說了兩句話,班裏就傳起了不堪入耳的瑣碎謠言。孟肴甚至在心中對晏斯茶生出了埋怨,這幾天他是如何煞費苦心地克制自己避開晏斯茶啊,明明都是為了他,他怎麽還往坑裏跳?
孟肴背着書包亦步亦趨地跟着晏斯茶來到天臺,白日的天臺視野開闊,大大小小的水潭鋪在地上,像一片片被打碎跌落人間的晚霞。晏斯茶徑直走到了天臺邊上,孟肴也小心翼翼地湊了上去。
“躲夠了嗎?”晏斯茶突然回過頭,語氣很兇,孟肴只敢将視線放在他妥帖的校服上。
原本都是為了晏斯茶,不想給他添麻煩,也不想成為他的污點。可是孟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害怕了,就仿佛一種動物的本能,巨蟒露出了尖牙,雛鳥只敢瑟縮在巢穴中戰栗。孟肴從來沒有見過這個樣子的晏斯茶,在印象中,會長都是冷靜而溫和的。
“我問你躲夠了嗎?”晏斯茶突然拽住孟肴的頭發強迫他擡起腦袋,“我不來找你,你就永遠躲着我”孟肴被扯得有點疼,他抽了一口冷氣,頭頂上的力量立刻放松了,轉而斯文地揉了揉孟肴的腦袋。
晏斯茶鴉羽似的睫毛抖落了一下,眉頭蹙緊,“喜歡一個人,不應該忍不住去見他嗎?”
孟肴搖了搖腦袋,“會長,我......”有一瞬間,孟肴甚至生出了坦誠自己疾病的沖動。他咬緊了嘴巴,沒有再說話。
頭頂是一陣長久的沉默,直到晏斯茶發出了一聲輕笑。
“孟肴,我輸了。”
“我以為我能控制你,好在未來關系裏占主導地位,”晏斯茶退後了幾步,他轉過身子盯着身旁的一個水潭,裏面像鏡子般倒映着晏斯茶的模樣,“結果是你控制着我。”他一腳踏進水潭,一切鏡像都被蕩開的波紋沖散了。
晏斯茶手插在兜裏,垂着腦袋一腳一腳地踩進水潭,他的姿勢懶散而随意,蒼白的臉頰卻繃得發緊,凸出了一角下颌骨。
“如果我說我喜歡你,你是不是就不會躲着我了?”
他轉過身,靠在天臺邊上,從孟肴的角度能看見他瘦削而帥氣的喉結。
孟肴盯着晏斯茶的喉結發呆,他也想擁有這樣極富男性特點的體征。他的思維在潛意識中變得遲緩下來,會長在說什麽?
這樣的人,怎麽可能會喜歡幺雞呢。晏斯茶這樣的人能和他說上幾句話,已經是莫大的榮幸。
他是不是在玩什麽真心話大冒險的游戲?孟肴甚至惡意地想,但又覺得晏斯茶不是這樣無聊的人。
許是沒有得到孟肴的回應,晏斯茶又回過身來走近孟肴。他把手搭在了孟肴的肩上,灰色的眼眸在光下像無機質的礦石,有種捂不熱的寒意。
“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