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被分手的第二天,陸火開完早會後依然給吳湘湘發了條約見面的信息就去忙了,中午吃飯時回到辦公室拿出手機看了看,吳湘湘沒回複。

在忙碌的工作對沖之下,他倒不那麽急迫了,分手是一個狀态,對方做了這樣的決定,人直接“失蹤”,便是木已成舟,他并不認為有挽回的必要,至于原因,自然還是得追究一下,畢竟幹什麽都應帶着學無止境的盡頭,生活如是,工作如是,情愛也如是。

他下午跟了臺手術,耗費時間有些長,手術結束後,和巡回護士,洗手護士開始進行第四次器械核對,核對完,巡回護士和麻醉醫生一起送病人回去。

主刀醫生在更衣室換衣服,誇陸火又長進了不少,陸火先他一步換好了,謙虛了兩句,便出去下術後醫囑。

手術算是取得了初階段的成功,聽着陸火一項一項地交代,家屬非常感激,手心兒裏攥着的紅包到底沒敢往陸火手裏塞,怕這位醫生不肯收,這麽多人面前,鬧得不好看會給醫生添麻煩,所以只是說了好些感謝的話,想着回頭瞅個人少的機會再塞好了。

陸火回了辦公室,十幾平米大的房間,平時基本擠成狗,這會兒人挺少,有兩個實習生在忙碌,還有三個規培醫生正在說話,其中一個算陸火的大學同門,叫徐峰,見陸火回來,上前來跟他搭話,“你們今天的手術時間夠長的,四個小時。”

陸火邊活動僵直的頸椎邊整理辦公桌,懶得講太長的句子,只說:“是長了點兒。”

徐峰又問:“順利嗎?”

“還行,挺順的。”

“哎,羨慕你啊,我什麽時候才能脫離規培這個火坑啊,我都要郁悶死了,天天被人使喚來使喚去的,啥時候是個頭啊,早知道這樣,我也跟你一樣讀個專碩得了,一邊讀書一邊規培,兩不耽誤,讀什麽學碩啊我。”

另外一個外院過來規培的醫生說:“你們這種本院的知道‘火坑’的真正含義嗎?你們還有時間看看文獻呢,我一天到晚忙得腳不沾地,資料的邊邊兒都摸不着。”

徐峰說:“我也沒什麽時間看文章啊,而且看幾眼就覺得字在跳舞,和老陸沒得比,他現在還能跟手術,我呢,今天輪這個科室,明天輪那個科室,腦子都迷糊了。”

陸火沒理會他的牢騷,他們這個行業對規培一事本來就諸多論點,他不願過多讨論這些,只是從徐峰手裏把自己的筆抽出來,“別老拿我的筆。”

徐峰指着他鼓囊囊的口袋,“你都這麽富有了,就不能勻給我一根嗎?”

陸火捂了捂,“再富有都禁不住你們這幫人吃拿卡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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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峰“哎哎”兩聲,開始滿桌子找筆,做醫生的假如沒有一根筆傍身,就像沒穿衣服一樣,真是見鬼了,錢包手機放桌上一星期都不會有人碰,筆擱桌上不超兩分鐘就沒了,但辦公桌上亂成了粥,水杯飲料杯排成排,幾包散落的A4紙和打印的單子混在一塊兒,已經分不清哪些是打錯的,哪些是正确的,翻遍了這鍋粥,各種各樣的東西一大堆,唯獨沒有筆,啊!來個人給他一刀吧,為什麽天天丢筆?

陸火瞅了眼時間,準備去看看自己負責的幾個患者,這會兒正是飯點兒,家屬湊得齊,很多信息方便獲取。

醫院的餐車開始每個樓層送餐,也有不吃住院餐的病人,家屬從家裏帶了飯盒來,在走廊盡頭的微波爐旁排隊熱飯,空氣中彌漫着飯菜的味道,多多少少中和了藥水和消毒水所帶來的感官刺激。

最後一個患者屬于危重病人,昨天做完的手術,要觀察48小時,主治醫生下午特意過來看了相關指标,讓陸火晚上值班的時候再多關注一下,假如到明天早上6點沒啥問題的話,就是沒事兒了,陸火來時,他們正在吃飯,家屬跟他打招呼,喊他小陸醫生。

陸火應聲:“晚上我值班。”

家屬手裏端着剛熱好的飯,把飯盒遞過來說:“我帶的小炒肉,小陸醫生你吃。”

陸火忙推拒:“我去食堂,這個別給他吃。”

“啊,不給不給,這個是我的,他喝稀飯。”

陸火再回辦公室時,屋子已經空了,他洗了手,也準備去吃飯,徐峰和病房護士們聊了會兒天,人家都訂了餐,沒他的份兒,他只得回來找飯搭子,見陸火正在擦手,忙叫住他,“老陸,等等我,我也去食堂。”

陸火問:“最近沒錢了?”

徐峰說:“有啊,咋的了?”

陸火靠着門框看他,說:“跟我去吃食堂有點兒屈尊降貴啊。”

徐峰讪笑:“我之前那是不得已,不得已。”

兩人一起到了食堂,打好飯,找座位時,有人沖他們擺手:“老陸,這兒,來這兒。”

陸火往那人走去,徐峰瞅了一眼,就覺得這頓飯不香了。

叫陸火的那個,是他們的同門師兄,性子脾氣都怪,和別人說話挺客氣的,但偏偏喜歡挑他的刺兒,他打老遠兒見着他就趕緊跑,能躲一秒是一秒,還不如約小護士去吃醫院旁邊的肉包子呢,但這會兒再跑就太刻意了,于是硬着頭皮跟着陸火過去,果不其然,剛一坐下,那人就開始了:“喲喲喲,這不是徐大醫生嗎,咋來吃食堂了呢?”

徐峰笑着擺擺手,說:“我就是個幹雜活兒的,還當不起醫生,師兄別取笑我了。”

師兄還欲說話,被陸火攔住了,問他論文的事,他便和陸火讨論去了,不再理會徐峰。

徐峰和陸火他們不太一樣,按照徐峰的自身條件,根本來不了這兒,有些事情背後纏纏繞繞很複雜,大家都心照不宣,平時聊天的時候,頂多吐槽幾句,但又奈何不了什麽,還是得繼續奮戰,現實總是異常殘酷。

第二天早上,陸火的大夜班結束,正在寫交班記錄時,又來了個病人,腦外傷,需要急診手術,他給接班的醫生打電話,問他到哪裏了,對方說才出門,還得一會兒到,陸火看了眼時間,說他把他的白大褂給拿下去,等他到了直接去影像科吧。

接班醫生應了,陸火在極度困乏的狀态下把交班記錄寫完,早班一完,就邁着兩條酸脹的腿回家,一般他值夜班後都會回溫钰這邊,因為太累實在懶得做飯,有時候睡得太沉又會忘記叫外賣,總是醒來餓着肚子,好歹在溫钰這兒能有口吃的,不會讓胃太委屈,停了車路過小區內的活動廣場,有很多人還在晨練,邊上有個大爺擺着個小攤兒,攤前豎了塊牌子,上頭用毛筆字寫了幾個龍飛鳳舞的大字:剃頭,10元一次。

陸火往那一坐,說,“剃個圓寸。”

因着是周末,周冰多睡了會兒,八點才出來吃早飯,出門就聽溫钰在客廳裏打電話吐槽陸火:“陸火就是嘴巴不甜,哄不了人。”

“這個要是談崩了,上哪兒再去找這樣的好姑娘去,我就喜歡湘湘這樣兒的。”

“敏感不是啥問題,沒有得到過很多愛的小孩兒都敏感。”

“人到咱們這兒來了,就應該多給一些愛。”

“別提陸火了,一周攏共七天,他二四六都要值班,好不容易歇個周末,又十有八九被喊去醫院幹活兒,人家沒嫌棄他就非常不錯了。”

“長得好有什麽用,上個大夜班回來,蓬頭垢面胡子拉碴的,衣裳也皺皺巴巴,像個逃荒的。”

“哎,不和你說了,冰冰醒了,我給她弄吃的去了。”

周冰忙說自己弄飯吃,讓她繼續聊天。

溫钰挂斷電話,“不聊了。”

周冰跟着她一道進了廚房,看她拿包子,盛粥,狀似不經意地問:“怎麽啦?”

“我想着周末了,叫湘湘來吃飯,從昨天打到今天,都沒接,信息也不回,應該是分手了。”

“可能是忙呢吧,要不就是手機丢了,我前段時間看他倆還如膠似漆呢。”

“是嗎?”

“我親眼看見的。”是啊,倆人摟摟抱抱的親嘴兒呢,這才過去多久呀,就分手啦?

溫钰仍然覺得有異,要是他倆分手了,她倒是不擔心陸火會怎樣,反而會怕吳湘湘有什麽事兒,這姑娘心善,和陸火在一塊兒後,對她和陸行章都很上心,溫钰顧念她自小的生長環境相對來說有些惡劣,所以對她十分愛護,但她心思重,再多的愛也彌補不了,而且這樣的人總會在很多事情上受傷,溫钰想,但願不是陸火提的分手。

周冰很快吃完了飯,還想要,溫钰卻把碗筷拿了,“這個點兒才吃飯,就別吃太飽了,你爸去買排骨了,中午做糖醋排骨,你還想吃什麽?”

“啥都行。”周冰擦了擦嘴,待溫钰洗了碗筷,開始陪她看電視劇,這個電視劇大概是很古早時期的家庭劇倫理劇,一部劇大概有個八九十集那麽長,處處撒狗血,但是看進去了也挺好玩兒的,待陸行章買完菜回來,倆人便進廚房忙活做飯去了。

周冰繼續窩在沙發上看電視,中間陸行章出來一趟,給她遞了一盤削了皮切成塊的蘋果,上面還插了個小叉子,周冰抱着果盤咔擦咔擦吃,吃到一半時,陸火的房門開了,不是亂糟糟的雞窩頭,而是一顆清爽的和尚頭。

“吃什麽呢?”

“蘋果。”

陸火走過來坐到她旁邊,身體往後一靠,雙臂往沙發靠背上一搭:“給我一塊。”

周冰把果盤遞到他眼前:“給你。”

“給我叉一塊。”

“你不會自己拿呀。”

“沒手。”

“那別吃了。”

“快點兒。”見周冰紋絲兒不動,陸火又說,“回頭帶你去吃火鍋。”

周冰這才叉起一塊蘋果送到他嘴邊,他略微偏頭,張嘴咬住吃了,寡淡無味的口腔被蘋果的酸甜一刺激,瞬間勾起了肚子裏的餓蟲,再加上廚房飄出來的香味兒,兩股勁兒摽在一塊兒往腦子裏鑽,他吃完這塊以後又張嘴,“再來一塊。”念在有火鍋吃的份兒上,周冰把剩下的蘋果都喂給了陸火,瞅了瞅他微微晃動的腦袋,問,“你又輸了比賽呀?”

“嗯?”陸火不明所以。

周冰指了指頭,“這個呀,剃成這樣了。”

陸火嚼着蘋果,既不認可,也沒否認。

周冰好想摸一把,她記得她讀小學三年級的時候,陸火也剃過一次頭,那會兒她摸過,但是觸感是什麽樣子,她都記不得了。

……

周冰小學三年級時,陸火讀高二。

剛進入冬天不久,流感就襲擊了整個城市,學校裏的學生三三兩兩的都中了招,身體素質好一些的譬如陸火這種,雖然捱過了一茬又一茬,但最終仍是搖搖欲墜地倒下了,感冒來得洶湧又迅速,原本下午的活動課還打了場球賽,最後一節課沒上完就燒得迷迷糊糊了,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班主任一眼就注意到了陸火的異樣,陸火從來不在課堂上睡覺的,出現這樣的行為那鐵定是病了,于是他過去摸了摸陸火的額頭,說給他批個假,趕緊回家休息去,反正是周五了,住宿生們上完晚自習都會回家過周末,順帶拿下周的生活費,陸火确實難受,便聽了班主任的建議,收拾了兩本書直接回家了,到了家門口發現沒帶鑰匙,只得敲門,半天都沒人開,隔壁的門響了,陸火扭頭看了一眼,跟出來鄰居打了個招呼。

鄰居差點兒沒認出陸火,陸火初中就住校了,她見陸火的次數本就不多,上次見他的時候還留着一頭短碎發,清清俊俊的少年模樣,這會兒再見就剃了個寸頭,配上那身洗得發白的校服,盡管清俊依然,卻感覺多了幾分不良之氣,鄰居嗯嗯啊啊應了兩聲,說,你爸媽這個點兒都沒下班兒呢,你妹妹應該還在小飯桌那兒寫作業,她有鑰匙。

陸火點頭跟鄰居道謝,倆人一起進了電梯,電梯裏無話,實則陸火因為生病難受不願意開口,而他又因為不舒服所以渾身都散發着一種生人勿近的氣場,往那一靠,眼神兒定在某處一動不動,鄰居覺得還是不要跟他說話為好,後來鄰居在晚飯的飯桌上跟家人提起隔壁的陸火,說這孩子現在完全變了個樣子,個子老高了,但是有點兒兇。

陸火完全不知旁人的心思,他暈乎乎地出了樓門就往小飯桌的方位走去,他讀小學時也報過小飯桌,吃飯加寫作業,後來周冰來了,他的小飯桌就取消了,從此開啓了幫忙帶娃,當娃上了幼兒園就幫忙接娃并給娃做晚飯的“職業”生涯。

小飯桌還沒到飯點兒,孩子們陸陸續續地背着書包往裏走,邊走邊打鬧,陸火在門口站着沒進去,說找周冰,裏頭的人把周冰喊出來,他說忘記帶鑰匙了,周冰就把脖子上挂着的鑰匙給了他,問他吃了沒,他說在發燒,沒胃口,周冰讓他等會兒,自己折回去收拾了書包,跟小飯桌的老師說哥哥來接她了,她回家了,然後拎着書包出來,樓峰就着最後的光亮在地面上投下巨大的陰影,兩人在即将到來的暮色中一前一後地走,像兩只歸巢的動物,領頭的是一頭豹子,因為生病不得不邁着緩慢的步子,但是走得十分堅定,跟在後頭的則是只小貓,左嗅嗅,右嗅嗅,跑兩步,又停下來左撲撲,右撲撲,見着熟悉的鄰居,甜甜地喊上一聲,再噠噠噠地往前跑。

到家後,陸火找了藥片吃完就回了卧室睡覺,周冰整了一鍋稀飯,水放多了,燒開以後溢出來,澆滅了竈火,她吓得去喊陸火。

陸火睡得沉,周冰又喊又搖的,半天才把人弄醒,陸火強撐着睜開眼,見周冰眼淚汪汪的,天色已經黑了,屋子裏沒有開燈,視野都是暗暗的,但她浸泡淚泉中的眼睛卻似乎帶了光亮,陸火擡手給她擦了淚,“哭什麽?”

“我想做稀飯吃,火滅了。”她怕煤氣沒關,倆人會中毒。

陸火起來去廚房看了看,“沒事兒,就是火滅了,煤氣沒洩露。”他把一鍋水倒了大半鍋出去,重新放回爐竈上開火,即使火不滅,依照她這個做法,稀飯熟了也撈不上幾粒米,他又放了一把米,然後從冰箱裏拿了一袋青菜并兩個西紅柿,“晚上就簡單吃點兒吧。”

周冰完全沒意見,她原本是想着照顧生病的陸火,結果還是他帶病照顧她,她只能幫着摘了菜,在一旁看着他炒了盤青菜加西紅柿雞蛋,菜出鍋,稀飯也好了,兩人在餐桌相對而坐,吃了頓家常晚餐。

“你幹嘛弄這個發型啊?”

“比賽輸了的懲罰。”

“啊?啥比賽?”

“籃球賽。”

周冰上手摸了摸,發茬太短了有點兒紮手,“哈哈哈,挺好玩呀。”

陸火喝完飯讓周冰把碗盤洗了,他實在是撐不住,回房間躺床上就昏睡過去,他的那個發型伴了他兩年,到了大學才又留長了,後來周冰總打趣他說,之前的那個小和尚造型比他長頭發時可愛多了。

……

時隔多年再次見到這個發型,周冰想,一些很久之前的事情,記不清得太多了,更何況當時的觸感呢。但是現在絕對不能再用“可愛”這樣的字眼兒來形容陸火了,得換一種,因為他那噴薄的氣勢像把鋒利的刀,讓人無法阻擋。

中午吃完飯,陸火又眯了會兒覺,下午約了許江槐他們一起打籃球,連續忙了一周,必須得運動運動,還沒睡醒,許江槐就打了電話過來,說他們已經到了,讓他趕緊過去,又說晚上組了個局一起吃飯,陸火起來去洗了把臉,整理了頭發,完了出來穿衣裳,見周冰還窩在那兒看電視,忍不住說她,“起來動彈動彈。”

“上哪兒啊。”

“跟我打籃球去。”

“我不會,不去。”就是會也不想去,她對球類運動敬而遠之,皆因高中體育課時打過一次排球,她自以為在籃球,足球和排球中選了最安全的一種球類運動,卻不想墊球給隊友時,大拇指的指甲給整劈了,血流了不少,也痛了好久,只要想起來就覺得痛。

陸火不放棄,“有人教你。”

“那也不去,怪累的。”

“打完籃球去吃飯,許江淮請客。”

周冰聽了立刻起來去穿衣服跟着他出門,因為和許江槐一起吃飯,吃得全是好吃的,為了那幾口吃的出門,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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