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 29 章

從草原回來以後,陸火全身心投入工作之中,原本就是忙裏偷閑玩那麽幾天,剛上班就被壓了很多事,不過這于他來說,卻是件好事。

他可以依托于忙碌,而無暇去思考一些不該想的事,同時也降低了他回家的頻次,作為兄長,哪些事可行,哪些事不可行,他有責任去控制方向,如若無法控制,則盡可能規避。

人活于世,必被各種關系捆綁,家庭,親人,朋友,鄰裏,稍有風吹草動,可能就成為了別人家飯桌上的談資,語言能治愈人,也能殺人,他不能因一己私欲将所在乎之人拱手推進風險之中。

扼殺,是他可以使用的方法,即使是扼殺自己。

中秋來臨,大家已經在計劃假期安排,中午吃完飯,陸火收到一張報名表,讓他趕緊填了交上去,他瞅了兩眼,是個學術會議,研究生時他就總被導師蘇南與往這類會議裏塞。

國內經常搞這些大大小小的學術會議,有些是貨真價實的學術讨論,能學到很多知識,有些則是挂着羊頭賣狗肉,明着是學術研讨會,暗着卻是為了多方利益的“經濟會議”,基本是把一些有知名度的“大咖”聚在一起,軟式植入商業推廣,畢竟通過“大咖”們的嘴說出來,要比廠家自己說出來更有說服力,這類會議偶爾能吸收到一些營養,因為廠家手上的成果是集大成的,但大部分都是浪費時間,十幾個專家演講,每個人花個十幾分鐘講個課件,根本講不深也講不透,而且有問題也不能現場問答,坐着聽兩天的“課”,最後一天由廠家安排吃吃喝喝,免費旅游一番便結束了,因此,他後來便不大願意去參加學術會議了,這會兒網絡十分發達,很多平臺都在搞線上論壇和APP,付費買個會員,就能獲取到不少有用的前沿信息,這樣更省時省力。

但現在各大醫院也開始辦自己的學術會議了,可能是為了上層次吧,于是便出現了相互參加相互觀摩學習的現象,今天你開會請我來,來日我開會也會請你來,這次的會議,便是陸火他們醫院對“兄弟”醫院的回禮,輪到陸火和其他幾個醫生去參加了,陸火上網查了一下這次會議的相關新聞和參會人員資料,看上去似乎還不錯,應該能有所收獲。

填完表,徐峰湊過來問陸火:“你今年搞什麽科研課題?”

“還沒想好。”

“帶我一個呗。”

“等我想好了告訴你,看你要不要參加。”

“別太難啊,也別太花時間。”

“那你自己搞。”

徐峰非常想搭陸火的“順風車”,近兩年,院裏改革了晉升制度,得有文章傍身才能有資格談晉升。

其實臨床醫生很少有喜歡做科研的,畢竟臨床事情太多了,有時候忙得連上廁所都忘了,更別提要擠出時間去做實驗,還得整理數據外加分析并寫文章,但是為了前途,又不得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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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做科研,就沒有文章,沒有文章,就沒法子晉升,晉升不了,就只能當萬年住院醫,誰願意光給人家打下手呢,混到四十幾還跟二十出頭的年輕大夫一樣,連開個抗生素的權限都沒有,臉皮再厚的人也會覺得不好意思,所以,要麽求人帶文章,要麽編造數據,要麽購買論文,有陸火在,他自然是優先選擇求他帶了,在資歷差不多的同輩中,陸火的整合能力最強,腦袋瓜子又好使,只要他拉個團隊起來,完成課題完全不用愁,但他的課題通常很難,分配下來的任務也難,完不成的話,陸火就直接把人踢了,往後再也甭想跟他組隊。

在徐峰看來,陸火的科研能力也很強,他和陸火大學就是同窗,又都讀了研究生,只不過陸火的導師是大名鼎鼎的蘇南與,是他們現在科室主任李嵩的師弟,而且還是他們這行裏冒尖的大牛之一,手裏都是博士和博士後,極少帶研究生,陸火是他的關門弟子,他此後再未收過學生。

申請研究生那會兒,徐峰超級想選蘇南與做導師,但又怕夠不到他的擇生标準,于是另外又選了兩個導師,分別給三人發了申請郵件,除了蘇南與,其他兩位導師都給他回複了,一個說名額滿了,一個收了他,他又等了兩天,知道是入不了蘇南與門下,便死心了,後來知道蘇南與收了陸火,他問陸火是怎麽成功的,陸火說他直接上門自薦了,自薦完就成了,徐峰聽完直咋舌,這麽簡單?陸火說那還能多複雜,徐峰想陸火是有些站着說話不腰疼,那不還是仗着自己成績好并加一些獎項在手麽,換他去蘇南與那自薦,估計得被打出來。

導師們的辦公室都相互挨着,師兄師姐們也常常會聚餐,徐峰蹭過幾次,依稀聽了些八卦消息。

按照當年蘇南與給陸火的規劃,他讀完碩士後直博,但陸火不肯,非得要去幹臨床,蘇南與氣得要命,拿了根小棍子去找陸火,大家見着蘇南與氣洶洶的樣子,紛紛湊到蘇南與辦公室外頭聽熱鬧,只聽得蘇南與在裏頭罵人:“臨床醫生做科研多難,你不是不知道,忙起來哪有時間親自動手去做實驗?到時候你實驗沒有,拿什麽分析,怎麽寫文章?你這腦子就适合幹科研,想要臨床經驗還不容易嗎,去李嵩那幹兩三個月足夠了。”

“我可以抱您的大腿啊,您要是不願意,我就找個人合作,咱這裏這麽多厲害的師兄師姐,團隊協作嘛,拟好合作條款,我提供臨床樣本和idea,他們做實驗做分析,如果我時間允許的話,就跟着一起做實驗,一樣的。”

“找合作夥伴?你想得挺美,這兒沒人會跟你合作的,你一個人兒累死吧。”

“別呀,您得心疼我,我要是真累死了,往後過年過節的可不能去看您了。”

“我用不着你看我。”

“我都決定了,您別生氣了,你看我這腿被您抽的,估計得瘸幾天,下回您再想打我,提前跟我說一聲兒,我好做個準備。”

蘇南與讓他滾蛋,他拔腿就走,出來見着一衆看熱鬧的人,他們一點兒都不可憐他,只調侃:“喲,挨打了?”

陸火沖大家抱拳:“各位師兄師姐,咱們以後合作愉快。”

“行嘞。”大家都知道蘇南與這老頭兒口是心非,雖然嘴上罵人,但是心裏最疼他這個關門弟子了,他當年存下來的好些個資料,還有手寫的疑難病例分析都傳給陸火了,偏心都偏到家了,但誰又不喜歡陸火呢,他年紀雖小,可聰明啊,人也機靈,活兒幹得又利索又漂亮,幫他們幹了不少事兒,不管他在醫院裏有多忙,都會回來趕實驗,有時累得只能窩在角落裏補眠,這麽勤懇又努力的人,沒有人不喜歡。

有些醫院不愛招專碩生,覺得他們又讀研又規培,專業知識學了個零了吧碎,臨床的活兒也是幹得雜七雜八,幾年下來,啥都不精,找個剛畢業的都比他們幹得好,因此想要出類拔萃,進好的醫院,這期間所付出的辛苦,常人是完全無法想象的,陸火也是個普通人,沒有什麽神通,為了能拔得頭籌,什麽方法都用過,狠的,硬的,還一度用過“達芬奇睡眠法”來擠時間,後來發現神人就是神人,他當不了神人。

陸火畢業後,順理成章地進了現在的醫院,若是論資排輩的話,李嵩是他的師伯,作為同門,理應對後輩有所照應才對,但李嵩為人嚴苛,并沒有因為陸火是他的師侄就給他特別的優待,可在徐峰看來卻不是那麽回事兒,有次跟同僚閑聊,說起李嵩和陸火,徐峰表示李嵩偏心,那人揶揄徐峰說,如果你能像陸火這樣的話,李嵩也會偏心你,學醫的都是上輩子毀滅銀河系的人,這輩子要學醫當醫生來彌補上輩子欠下的罪孽,從考進醫學院那天起,就要付出其他行業的十倍精力,好不容易熬到可以進醫院了,就更苦了,事兒多還雜,人陸火一直拔尖,在學校裏拔尖兒,進了醫院還拔尖兒,苦活兒累活兒雜活兒不但幹好了,還形成了課件做培訓,按照他這個程度去搞,每天撐死能睡5個小時,沒幾個人能堅持下來的,李嵩是什麽人呀,是他們這個領域裏的資深大拿,性子剛直不阿,他能對廢物偏心嗎?

徐峰笑罵他,艹,你特麽拐着彎兒罵我廢物啊。

但轉念一想,按照李嵩的要求,他靠自己絕對是進不了這裏的,而且他确實做不到陸火這樣,光是看文獻這件事,他就一個頭兩個大,當年讀本科時,李嵩教過他們一學期,他特怕上李嵩的課,因為這老頭兒專業牛叉,要求十分嚴格,記憶力又很超群,遲到一回被他記了好幾年,到期末考試時,有不少人都挂在了他手上。

出了成績後,李嵩把他們叫過去罵:“你們是抱着什麽目的考的醫學院?是救死扶傷嗎?區區理論知識都搞成這個德行,出去怎麽當醫生?靠臨床試錯積累經驗嗎?理論沒掌握好,臨床抓瞎,誰敢讓你們嚯嚯命?我老了以後可是不敢生病,一想到是你們這幫不成器地給我看病,還不如去死。”

“有的人是不是在心裏說,沒關系,我不當醫生,我去幹醫藥代表掙大錢,那我把話撂這兒,就你們這樣兒的,當醫藥代表連門都進不去,就是進了門,開口說話也得被趕出來,一點知識都不沉澱,上來就讓人多用你兩盒藥,做什麽美夢呢?什麽藥對症什麽病,什麽原理怎麽治療,常識性的錯誤一抓一把,還想着掙錢?不如現在就退學回去重考,別擱這兒浪費時間。”

他這一通話說完,臺下鴉雀無聲,大家被罵得很愧疚,都覺得自己太混日子了。

李嵩最後說了一句:“可以沒有同情憐憫之心,但是要敬畏生命,希望你們好好琢磨琢磨。”說完甩袖子走了。

第二學期,衆人調整了狀态,每天認真上課做作業,挂科的那些人又多了一份努力,因為要補考,而且補考的題還是李嵩出,總不能在他手裏再栽一次,否則畢業都困難。

他們這種醫科大學的學生,老師現在是上級,未來進了醫院參加工作,依然是自己的上級,除非不進這所醫院,否則現在的所有成績和表現,都是後期工作的開端。

徐峰覺得,自己的上限就是主治醫師了,再往上要帶組,組長要帶着組員定手術方案,并做最終決策,如果出了問題,組長是首要負責人,他可幹不了這個。

但是同僚一語戳破他的夢想,說他如果繼續這樣,想在這裏做主治都不可能,因為主治得動腦子提治療方案,他只能做個常年管床的,他們醫院裏的醫生,得時刻逼着自己進步,否則不管後臺有多硬,都會被技術過硬的人給比下去,更何況這會兒人才多的是,碩士滿地跑,博士一抓一大把,好些醫院都直接招博士後了。

徐峰本身是托了關系進來的,李嵩原本就看不上他,又因着這個關系,更是不給他機會,他的心态在周圍人都在進步的刺激下,慢慢起了變化,有次跟陸火說,說覺得前路茫茫,不曉得怎麽辦。

陸火丢給他一堆資料,說讀熟了再去找他,另外讓他在ICU輪轉的幾個月裏,多聽多看多思多學。

徐峰說:“都不曉得出了ICU,我還有沒有命過來跟你說話呢。”轉而一想,陸火也待過ICU,于是便閉嘴了。

在大部分人眼裏,規培是最最最無意義的事情,勞心勞力,他們屬于便宜又好用的勞動力,只有被壓榨的份兒,只有陸火覺得好,他好鑽研,到哪裏都混得開,有些人學不到的東西,他會找各種機會學,再加上臉皮厚,自己不懂的,人不愛跟他說,他就想辦法往上湊,直到看明白了為止,他辦公桌旁邊的櫃子裏,裝滿了筆記本,全是他在規培期間做的記錄,每本都寫得滿滿當當,有人曾借來看過,發現他把好多東西都做了串聯,科內會診時,陸火也經常會很快指出問題症結點。

有個詞叫做天賦,可能做醫生,也是需要天賦的,沒天賦的人,都得被卷死。

不過不管哪一種,做這行都挺費命的,中午在食堂吃飯時,有人突然說得虧陸火在學校就找了女朋友,不然按照這個忙碌法,只能打光棍了。

陸火很平靜地說,已經分了。

诶。。。衆人很默契地互換了眼神,嗯,醫生不但費命,還費對象。

陸火下午的門診結束地晚,出來時見其他房間都已黑了燈,只剩走廊的燈光還亮着,等號區還有三兩個患者在等待叫號,他透過廊道的玻璃窗向外看,看到前面的商業樓燈火輝煌,下面的街道上車水馬龍,繁忙的白天過去,夜晚來臨了,他準備回辦公室去整理病案,剛走到廊道拐角,看到一個人風風火火地跑過來,跑過他身邊時,向他看了一眼,很快就跑過了他,陸火楞了兩秒,轉身循着那人狂奔。

那個人的眼神裏不是善意,他懷裏似乎揣了什麽東西,依陸火的經驗來判斷,門診裏的人會有危險。

時值中秋節,陸家在陸承業這兒聚餐,忙活了一上午,做了一大桌豐富的午餐,人都到齊了,只缺了個陸火,溫钰讓周冰給陸火打電話,問他到哪兒了。

周冰好久沒和陸火見面了,如果不是這類家庭聚會,倆人似乎是沒有見面的理由,況且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電話和微信也很少,她出來給陸火打電話,便打邊往院外走,陸火接得不算快,聲音聽起來不大精神,說他在胡同口,這就來,周冰迎出去,見陸火的車停在院牆外,裏頭的人坐着沒動,即使是已經看見了她,他也還是那個姿勢。

她向他走近,想問他為什麽不下車,卻從搖下的窗子中看到他的臉,她從來沒有在他的臉上看到過那樣的表情,之前她問他分手以後難過嗎,他也不曾是這個表情。

她覺得,他可能是遇到什麽難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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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看文的小可愛們,更感謝給予我反饋的小可愛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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