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 30 章
陸火很注重和家人的關系,如非有大事脫不了身,否則絕不會缺席年節時的家庭聚會,更不會出現已經到了家門口卻不進門的情況。
周冰彎下腰看他,他沒說話,也沒看她,仍是那個坐姿,她開口問他:“你沒事兒吧?”
“沒事兒。”
瞎說,嘴硬,明明已經被影響到情緒了,怎麽會沒事兒,周冰伸手拉車門,沒拉開,她向陸火示意:“開個鎖。”
陸火開了鎖,看着她開門,上車落座,關門,給自己系好安全帶,他對她的行為有些不解:“做什麽?”
“你能開車嗎?”周冰沒理會他的問題,只是盯着他纏了紗布的手,“不能開車咱倆換換位置,我來開。”
“做什麽?”陸火又問了一遍。
“私奔。”周冰迎上他的目光,見他仍然坐着不動,又催他,“過來呀,一會兒他們出來找人,咱倆可就跑不了了。”
陸火發動了車子,周冰拿他的手機打開導航,輸入了個地址,又放回原位置:“跟着導航走。”
行駛了一段路,聽到周冰給溫钰打電話胡謅:“我朋友有急事要見我,我去找他呀,不用送,我已經打上車了,陸火哦,他也臨時有事,讓我跟你們說一聲,嗯,看看晚上能不能解決完,哎呀,忙活一上午沒吃上,好虧啊。”
這邊編完謊言,又打了另外一個電話,似乎是訂了個什麽二人房,又叮囑對方準備些吃的喝的,随即便安靜了,車裏一時只有導航傳出的機械語音,陸火覺得自己大概是瘋了,竟然就聽了她的從家宴上偷跑,還要去個什麽莫名其妙的地方。
兩人很快到了地方,陸火停穩車子,周冰擡手把陸火的安全帶解了,又将鑰匙拔下來:“下車。”
陸火頓了頓,跟着下了車,又随她走進類似個會所的大門。
有人迎上來把他們送到周冰預定的房間,裏面是個小型套房,環境十分優雅,私密性也非常好,而且特別安靜,服務員按照周冰的要求把設備調配好,周冰跟她道了謝,她便出去了。
周冰顧自坐下,拍了拍身旁的位置:“想看電影就坐這兒看。”又指了指裏間,“想睡覺就去裏面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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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火沒說話,只是在沙發上坐下來,看着周冰放了電影,似乎是前段時間大家都在讨論的大片,他總沒時間去看,等有空兒了,院線又下映了,沒想到會在這兒看上這個片子,沙發很舒适,他直接躺下,服務員敲門進來送吃食,他不覺得餓,所以沒吃,周冰沒勸他吃,自己吃得香,看她這樣的吃相,陸火慢慢坐起來,拿了筷子跟着吃。
吃完将垃圾收拾了放到一旁,退到後面,一個端正坐着,一個繼續躺着,默默地看完了一部電影。
“還看嗎?”周冰扭頭問陸火。
“嗯。”
周冰又選了個片子,兩人這麽連着看了三部電影,期間,陸火只去了一趟衛生間,始終那樣躺着,周冰偶爾會看他,見他并沒有在看電影,而是閉着眼睛,但她知道他沒有睡覺,第三部電影的片尾曲終了,周冰終于開口問他:“你怎麽了?”
陸火睜開眼看她,她的眼裏是關心,大概是忍耐太久,甚至帶了些急切,但他覺得跟周冰說不合适,他從來沒有向誰傾訴過什麽,也不需要去傾訴,所有的事情和情緒,他都能獨自消化掉,本來想着這次依舊如此,卻被周冰拉着過來,又被她窺到了內心的情緒,在她殷切的關注中,他不由得開口:“遇到了醫鬧。”
周冰聽了,有些愣怔,問:“鬧你了?”
“沒有,我同事。”
“嚴重嗎?”
“嚴重,傷了手,以後可能上不了手術臺。”
“你的傷怎麽搞的?”
“幫他擋了一刀,小傷。”
“真缺德,給他治病還傷人,抓起來判他刑。”
“會判刑的。”陸火微微嘆氣,“但是我同事的手傷了。”
房間裏只有屏幕映射過來的光,他的臉埋在這忽明忽暗的光線裏,讓人看不清楚,但周冰能明顯感知到他與以往的差距,此刻的他已不再複有之前的意氣風發,周不知如何安慰他,她以前并不覺得別人的悲喜會跟她産生關系,但今時卻突然不複往日那般,忽然就有了悲憫之情。
陸火自認為自己并不是個軟弱的人,也算是見過些世面,往日裏不管遇到什麽事,均處理得很不錯,李嵩還誇過他臨危不懼,在一衆年輕醫生裏實屬難得,然而他覺得他不配當此評價,因為他的心有動搖,對職業價值,對所謂的職業意義,都有動搖。
倆人簡單吃了晚飯,回去的時候是周冰開得車,她拿完駕照後,倒是又找了陪練跑過不少馬路,但自己單獨開車的次數還不夠數完一個巴掌,難免緊張,況且還是走夜路,偶爾遇到個沒素質的司機,兩車都要交彙了,還開着遠光燈死命照人眼睛,她咒罵着也開了遠光,tmd,照不死你個王八蛋。
陸火低聲提醒她:“別跟傻子拼命。”
周冰罵了兩聲,關了遠光,将車開到周蘅住的地方:“今天住這兒吧,再遠我開不動了。”
陸火後半夜睡着的,做了個噩夢,早上被鬧鐘叫醒,起來打開櫃子拿了換洗衣裳去洗澡,周蘅買的房子特別大,格局是四室兩廳,平時不怎麽住人,雖然他只是偶爾在這兒休息一下,但是這間卧室已成為他的專屬,衣櫃裏還存放了幾件他的常服,他沖了個溫水澡,把脫下來的衣裳都丢入洗衣機,然後出來打開冰箱,裏頭空空如也,真是幹淨,他準備出去買點兒吃的,正要動身時聽見大門響,周冰拎着兩個袋子進來,她用腳勾上門,踢掉鞋子,光着腳丫子啪嗒啪嗒跑過來,把袋子往餐桌上一放,然後解開系口,拿出裏面的東西,有包子,油條,豆漿,粥,餡兒餅,還有各種七七八八的小菜,直直擺了半桌子。
周冰把筷子劈開,沖陸火擺手,“來吃。”
陸火走到餐桌前坐下,“弄這麽多,吃得完嗎?”
“吃不完放冰箱。”
“放冰箱也放不了多久,兩天到頭了。”
“我帶學校去行了吧。”
陸火咬了口包子,雖然沒有溫钰做得好吃,但還算可以,因着昨天晚上沒有吃什麽東西,這會兒便多吃了些,最後幾乎沒剩啥。
周冰放下筷子,“你還說多呢,這都快不夠吃了。”
陸火說:“難得吃上一頓你弄得飯,總得給面子多吃點兒。”
周冰撇嘴,“可拉倒吧。”不過他能吃飯了,應該是沒啥大事兒了,但見他臉色略有些差,于是問他,“你睡得好嗎?”
陸火抽了張紙巾擦嘴,“不好。”
“哦,那還能上班嗎?”
“能啊,又沒殘廢。”
“我要是睡不好就上不了課。”
“這是兩碼事。”
周冰有些不解,她覺得人活着最重要的是自己,身體和情緒都需要适度舒服,為什麽身體都已經不舒服了還要撐着呢,少賺一天的錢又不會怎麽樣,就此情況,她只能得出一個結論,他是太喜歡上班了,就像周蘅一樣,最喜歡的是工作,哪怕重感冒也要爬起來去開會,她着手收拾餐桌上的垃圾,說:“你對工作是真愛。”
陸火聞言,認真思考了片刻:“這是職業責任。”
周冰好奇:“啥叫職業責任?”
陸火看着她,一時不知該怎麽說,他作為兄長,憑着經驗給她答過各類疑問,但這個問題卻不同,尤其是經歷了前天的事件,他自己尚處在一個略微混亂的狀态,這會兒的所有解釋都像是在分享他的內心和情緒,他覺得這些都不适合對周冰說。
周冰見他不說話,便也不再問了,她這個人不愛去探究別人的私密,願意跟她說,她會當個合格的聽衆,不願意說呢,她也不會好奇去挖掘。
陸火這邊卻陷入了沉思,他小時候的夢想并不是做醫生,考醫科大完全是在一個契機激起的熱血之下産生的想法,後來懷揣着懸壺濟世的夢想,帶着滿腔的至誠走進了校園,大學期間也逃過課,當時想着那些不過是紙上的東西和手上的熟練度,只要回頭補一補就行了,不影響成績,但現在和從前不同了,進了醫院,做了醫生,面對的是活生生的病人,稍有差池便無可挽回,不是補一補就能過去的事,因此不得不傾注大量精力和心血,漸漸地就成為一種使命和責任,可能旁人無法理解這種感覺,但是他們自己卻已經刻入了骨子裏。
不是金錢,也不是名利,只是單純的一顆心,這話自己說着矯情,也沒人愛聽,卻是橫亘在心裏的一條線。
周冰把餐桌收拾幹淨,準備去學校,她上午有三節課,從家到學校需要一個多小時,這會兒時間還有點兒富餘,她背上包,走到陸火跟前,對他張開雙臂:“要不要抱抱?”
陸火沒動彈:“幹什麽?”
周冰顧自上前抱住了他:“我昨天見着了一起火災,有個消防員救人的時候從樓上掉下去了,我當時以為他死了,心裏特別難過,你看見你同事受傷了,肯定也不好受。”
她這擁抱雖然突如其來,但陸火感受到了她的真誠,不是捉弄,也不是戲耍,他反手抱了抱她:“長大了,懂事兒了。”
周冰聞言不開心了,到嘴巴的“你們都很偉大”幾個字頓時咽了下去,兩手折回來推他:“我一直很懂事兒啊。”
陸火卻扣緊手臂,又抱緊實了些,她像個撫慰心靈的小精怪,軟乎乎的挺管用,他有些不願放開了,于是沉聲命令她:“別動!”
他力氣那麽大,周冰哪裏動得了,只覺得胸口都喘不上氣,她擡手使勁兒扯他衣裳,氣急大喊:“呀!我只是安慰安慰你,你這要我命就過分了啊。”
陸火又使了一次勁兒,在周冰徹底動怒前把人松開了:“謝了。”
哈,什麽人啊,謝個大頭鬼吧,命都要斷他手裏頭了,周冰順了兩口氣,轉身走了,還有這把子力氣,看來沒啥事兒了。
陸火把洗好的衣裳拿到陽臺晾上,提上兩人制造的垃圾出了門,上車後給周冰發了條信息:“記得幫我收一下陽臺上的衣服。”
周冰信息回得很快,只有倆字:“不管!”
陸火也沒在意,開車去上班,到了醫院,還沒進科室,就感覺氛圍不大對,耳中聽到的無一不是對惡性傷醫事件的探讨,雖然沒有大聲說話,但是竊竊私語的感覺,讓人無端産生一種惶惶之态,陸火一路走一路打招呼,很快就進了科室,換好衣裳準備參加晨會,不一會兒,科室的人就齊了,待大家在自己的位置站好好,李嵩也進來了。
今天的晨會流程雖然和往日一樣,但氛圍卻有些壓抑,先由值班護士報告了科內病人的情況,然後是值班的醫師報告新病人,緊急病症,要點病人和病情變化,接着是護士長做小結,做完又提了些要求和注意事項,最後是李嵩發言,總結了昨天的科內醫療工作,部署了當天的工作要求,末了,對傷醫事件做了詳細說明,強調了醫院針對此事做出的後續安排和對醫務人員的保護措施,希望大家穩定情緒。
李嵩又說了些鼓舞士氣的話,大家略有些低迷的心情上漲了不少,但他一走,衆人便開始三三兩兩講悄悄話,不外乎是那起醫鬧事件,陸火從他們口中得知了不少新的信息,受傷醫生的二次神經功能的修複手術很順利,恢複良好的話,說不定還能拿手術刀,又說得虧陸火在,沒鬧出人命;醫院的後勤保障部門正在加強醫院的安保管理,以後進入醫院都需要過一道安檢,避免再有人攜帶傷人的器具等等;大家相互交流完消息後便紛紛投入到工作中了,作為醫生,即使天塌地陷也得沖到一線去救人,這件事縱然惡劣,可是各個崗位依然要繼續堅守。
晨會過了沒幾分鐘,有人過來通知陸火,讓他中午十二點半去接受心理輔導,他疑惑地問:“什麽心理輔導?”
“院裏處理醫療糾紛的工作小組,說是請了心理治療專家和心理咨詢師,對咱們做心理輔導和治療。”
“在哪兒?”
“樓上小會議室。”
“好,知道了。”陸火換了衣裳去查房,一上午很快就在處理各類事件中過完了,不少病房的病人也知道了醫院發生的惡性事件,這會兒大查房,有人專門問候受傷的醫生現在怎麽樣了,醫護人員們耐心做了答複,同時對産生疑慮的病人做了安撫,對于這類情況,醫生均不能帶有任何個人感情色彩,全部以官方回複為準。
中午去食堂簡單吃了點飯,陸火稍做休息就趕去了會議室,屋子不大,坐滿人也就十個人,裏頭已經坐了幾個同事,有本科室的,還有其他科室的,均是前天在事故現場和後來參與傷者處理的同僚,另外有兩個不認識的人,大概就是心理醫生之類的,他快步進去找了角落的空椅子坐下。
很快,空着的椅子都坐了人,醫院領導簡單做了開場白,陸火這才知道,這次的心理輔導是分層做的,依照心理學,事故現場的人屬于受沖擊最重的一批,所以先安排做一次治療,領導說完又跟大家道了聲感謝,說即使面對這樣的惡性事件,他們仍在堅守着自己的崗位,感謝他們的一腔熱血和不變的初心。
領導的話講完後,兩位心理醫生便開啓了流程,大概花了一個小時,結束了這場思想引導和心理疏導,衆人走出會議室的步伐都輕快了不少,他們這批人還需要再接受一段時間的心理輔導,直到徹底走出事故影響。
醫鬧事件對于醫務人員的傷害非常大,有不少醫務工作者因此患上心理疾病,辭職或者轉行的也大有人在,培養出一個優秀的醫生非常不容易,所以醫院對這種情況都非常重視,一個是避免長期影響導致士氣低落,人才流失,另外也是避免由此可能産生的服務差錯和事故頻繁的情況出現。
陸火下班回家後見門口堆了幾件快遞,收件人是他,手機號卻是周冰的,他以為是周冰買的東西寄錯地方了,于是給她打電話讓她抽空過來拿,周冰說是送他的禮物,他放下電話開始拆盒子,全是防身的工具,有制爆噴霧,防身用鑰匙扣,刀片手鏈,手機電擊槍,捆仙繩,還有各種可伸縮刀等等,他每看一樣,嘴角便往上翹一分,看到最後已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拿出手機給周冰發了條信息:“禮物不錯。”
他這兩天都在做心理複原,除了他自己在做,同事和領導們也在幫忙做,但是無論如何建設,如何調整,總歸是有那麽一絲絲縫隙,直到收了這些禮物,那一絲絲的縫隙才終于被填滿,他挑了兩樣可以随身攜帶的小巧用具,其他的都收了起來,然後看了幾頁文獻,躺到床上沉沉睡去。
本章5000多字,拆不開了,就這麽更新吧~
上了一天晚上課,又困又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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