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清晨,天色還未亮,容洛便迷迷糊糊地聽見一陣敲門聲。

他從被窩裏爬起來,裹了件衣服去開門,卻見一個着青白衣衫的少年正站在屋子門口,手上還提着個小箱子。

那人瞧來與容洛年紀相仿,眉目如星,生得十分的英氣。

對方看見他,将他上下打量:“容洛?”

容洛人未清醒,眯着眼睛瞧他:“你是?”。

對方朝他笑了笑:“我叫辭夕衍,師父讓我過來看看你肩上的傷。”

容洛連忙答應了一聲,側身将他讓進屋。

辭夕衍走進來,将手上的東西往桌上一放,點起油燈,擡手拍了拍一旁的凳子:“過來坐。”

擡頭看了看外頭灰蒙蒙的天色,容洛迷迷糊糊走過去坐好:“現在什麽時辰?”

“卯時。”辭夕衍一邊應着,動手掀開裹在容洛肩上的紗布。

容洛只覺得眼睛還是有些睜不開:“你們往常都那麽早起來的嗎?”

“都差不多,可能師父會比我們起得更早些。”

容洛“哦”了一聲。

“啧,傷口有些潰爛了,”辭夕衍擡眼看了看他,“你昨天洗澡了吧?”

容洛方才想起,有些不好意思:“一時沒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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辭夕衍立刻蹙起眉頭:“怎麽那麽不留神自己,你這傷是跟人打架鬧得吧。”

容洛斂着眉目沒有答話。

見他不想說,辭夕衍也沒有多問,只淡淡瞥了他一眼:“不管怎麽樣都好,打架總是傷身。小時不珍惜身體,老來總有得苦頭吃。”

這話七老八十,從辭夕衍的口中說出來似乎不大相稱,然而容洛聽着十分熟悉,一時忘記了心中郁結,忍不住“嗤”地笑出聲來:“這話是慕浮笙同你說的罷?”

慕浮笙不像其他醫館裏的大夫。

他年少揚名,俨然是奉陽最年輕的又最受人歡迎的大夫,連燕王爺也對他贊口不絕,有這樣的成就,他卻從不端架子,平日裏待人極是溫和。往年來受他治療過的人無數,沒有一個人不對他交口稱贊,奉陽城裏大凡認得他人都會喚他一聲“慕公子”。

辭夕衍還從未聽過誰會那麽直接地呼出慕浮笙的名字,經不住有些詫異:“你與我師父從前就認識?”

容洛聞言一愣,随即點了點頭。

辭夕衍好奇:“沒聽師父提起過,是親戚?”

容洛搖頭:“不是。我老家以前在長安街,與他們家比鄰。”

“原來是鄰居。”

辭夕衍突然有些吃味,掉過身去嘟囔:“對鄰居都那麽好,我還是他徒弟呢,怎不見他專門炖粥給我喝?”

容洛在後邊探過頭:“你說什麽?”

“沒什麽……”辭夕衍木着臉從剛才帶來的藥箱裏翻出一個小瓶子,轉身打開蓋子往棉布上一倒,也沒提醒一句,拈着那棉布一把就将它往容洛的肩膀上覆了過去。

容洛皺起眉頭,忍不住哼了一聲。

辭夕衍笑了笑:“疼?”

容洛連忙搖了搖頭。

辭夕衍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憑空對他多出幾分好感來,重新幫他包紮傷口時也便沒了剛才的疏離,不覺與他攀談起來:“師父總愛同我們念叨要如何如何健康地過日子,他自己卻從不注意身體,平時總是辛苦忙碌。”

“他平日很忙嗎?”

“那是自然,”辭夕衍一臉驕傲,“現在奉陽城裏有誰不知道我們‘回春公子’的名聲。自從去年燕王爺給師父送了塊牌匾,這城裏的百姓不管什麽大病小病的都愛到我們這兒來看。大凡稍微有點錢的,哪怕是沒病也要讓師父給他們開一帖藥補補身子。”

容洛想起前日在梁家門口時碰見慕浮笙的情景,沒有接話。

辭夕衍“哼”了一聲:“所以說那些有錢人就是讨厭,平時眼高手低,仗着自己有點銀子,連兩步路都懶得走,分明一點小事,就愛找師父給他們出診,當我們這兒是私人醫館啊!”

容洛一怔:“你師父不喜歡他們嗎?”

“他最痛恨了,”辭夕衍不屑道,“大凡這樣的病人,他從不接手。”

容洛瞪了瞪眼:“那梁老爺母親的腿疾呢?”

“你說那個梁城?”辭夕衍方才想起來有這麽回事,也覺奇怪,“他們之前派人請過師父好幾次,都被推掉了,那天也不知為何……”

容洛不知該說什麽,一時有些失神。

過了一會兒,辭夕衍終于将他的傷口處理完畢,拍拍手道:“差不多了,記得兩個月內都不能再沾水,也不要吃那些辛辣的東西。”

容洛點點頭,頓了一下問他:“我現在在你們這兒……要做些什麽?”

辭夕衍想了想:“這個我不知道,可能要去問問王叔,”他說完收拾東西,轉身走出門口,回頭沖他一笑,“我還有點事,先走了。你還是先在這兒耐心把傷養好吧,其它的事就別去想了。”

容洛追上幾步,還想多問幾句,對方已轉眼不見了蹤影。

**

剛送走一個病人,慕浮笙起身準備去後屋洗手,一擡眼就看見容洛從院子那邊出來。

他只顧垂眼低頭走路,似乎有什麽心事。

慕浮笙猶豫了一下,提步繞過去走到他身邊:“什麽時候起來的?”

容洛正專心致志地走路,沒注意到別的,乍一聽到他的聲音,吓了一跳,連忙擡起頭來:“啊?”

慕浮笙只得再問一遍:“怎麽這麽早起來,不再多睡會兒?”

容洛還是不敢看他,側頭回避他的眼神:“你徒弟之前來給我上藥。”

慕浮笙蹙了蹙眉:“不是讓他晚點。”

容洛一怔,擺了擺手:“沒有關系。”

慕浮笙又問:“早膳用過了嗎?”

容洛點頭:“剛剛在張嬸那兒吃過,”他說完猶豫了一下,有些拘謹地道,“我就是想來問問你,這兒現在,有什麽事情需要我去做的嗎?”

慕浮笙看了看他:“你想做些什麽?”

容洛還不知道竟連這都可以自己挑選,一時沒反應過來:“這……都可以吧。”

慕浮笙緘默一番:“你的傷還沒好,應該暫時先休息着,就別做其它事情了。”

容洛剛想說“我沒事,不需要休息“,緊接着又聽見慕浮笙在一旁道:“你若真那麽閑着,倒不如出去幫阿采買點東西回來吧。”

**

因為醫館購置物品的事宜從來都是由王叔來張羅,阿采早上還未來得及去他那兒拿清單,容洛又總想着要做點什麽事情,便問阿采王叔現人在何處。

給他指點了地方,阿采十分沒好氣:“就知道碰見你沒甚好事,先頭沒錢付醫藥費也就算了,現在又來搶我活做。”

容洛忙道:“一直忘了同你道謝。那天要不是你,我那時指不定要在城門外凍到什麽時候。”

阿采瞥了他一眼:“現在才想到要來謝我啊,那天怎麽不說。要知道那天可是我辛辛苦苦地找人将你從城外駝回來的,後來又給你包紮給你上藥,你竟然還對我那種态度,我容易嘛我。”

容洛真誠地道:“實在是對不起,我那天心情不大好。”

阿采從鼻子裏“哼”出一聲,随即揮揮手:“算了算了,我哪兒那麽小氣,事情過去就過去了。我沒時間跟你在這兒扯東扯西,先走了。”說完轉身就要走。

容洛想了想,忽然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衣角:“等等,我還有事想問問你。”

“幹嘛?”阿采回過頭來。

“那天在城外,除了我,你還曾看見其它什麽人麽?”

“我怎麽知道,我那時剛采購完藥草回來,就看見你一個人躺在地上。”

容洛又急道:“那旁邊呢?”

“我能顧上你就很不錯了,別人哪還有心思注意,再加上那天又下了那麽大的雪,再遠點的地方看都看不清了。”

容洛神情有些失落:“謝謝你。”

阿采看了看他,好奇地轉過身來:“我看你不像是那些混日子的浪少爺,你那天到底為什麽和人打架?”

容洛沉默良久,終于對他道出實情:“有人搶了我的錢。”

“什麽?!”

容洛忙對他道:“拜托你,不要說出去。”

阿采看了看左右,又壓低了嗓子湊過去:“他們搶你了多少?”

“全部家當。”

“難怪那時你說你沒有錢,”阿采大吃一驚,“這光天化日之下的,誰敢那麽嚣張,還有沒有王法了。”

容洛冷笑一聲:“什麽王法,他們就是王法。”

阿采越發吃驚:“你是說……”

容洛陰沉着臉:“他是安南王爺世子。”

阿采瞪大眼睛:“天,你怎麽會惹上那祖宗。”

容洛面色十分不好:“先前還在南岳的時候我就遇見過他,他大概是出來游玩的。我見他正領着一幫人欺負一個姑娘家,看不過去,便上去插了個嘴。”

阿采“哎呀”一聲:“那後來呢?”

“那之後他就記得我了,我們結下梁子,但凡他遇見我就會處處尋我麻煩。我若不服他,他便不罷休。”

阿采張口結舌:“後來他就搶了你的錢?”

容洛點點頭。

“你可真是多管閑事,”阿采在腦海裏想了想那個情形,渾身一顫,“碰上這樣的事,別人恐怕繞着走都來不及。”

安南王爺世子名叫況子循,是整個天底下都出了名的纨绔子弟。

平日裏除了不務正業愛仗勢欺人,賭錢嫖丨娼更是他的家常便飯,加上他的行為向來不是很檢點,為人打扮又時常是一副流裏流氣的模樣,着實讓人瞧着讨厭。

他的那些光榮事跡,天底下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只是因了他的身份,盡管他一直四處橫行鬧事,也從沒有人敢說他什麽。

“我之前又沒見過他,哪會知道他是什麽人,”容洛說到這裏一頓,恨聲道,“就算我知道,我也不一定就會坐在那兒什麽都不管。”

阿采擔憂地問:“那你現在打算怎麽辦?”

容洛咬了咬牙:“我總有一天要把欠下的錢都讨回來!”

阿采不知他除了安南王世子,還有另一處麻煩,單為他的固執嘆了一口氣:“錢財乃身外之物,若真讨不回來,你也要看得開點,畢竟千金散盡還複來嘛!”

容洛搖了搖頭:“那不一樣。”那些都是他爹留給他的東西,若保全不住,豈非不孝?

阿采思索一會兒,忽然有了主意:“對啊,這事情其實也不難,你可以找公子給你想想辦法,他在這城裏給好些人看過病,大家基本上都認得他,若是他想要找人幫忙,應該不成問題。”

容洛忙道:“不了,這事情還是不要告訴你們公子的好,我會再想其它辦法。”

阿采有些驚異于他的固執,卻也不好再說什麽。

**

跟阿采分別,容洛才想起自己是受了吩咐要出去買東西的,連忙收起心緒去找王叔。

沒想到這個王叔,容洛居然認得。

見面時對方一眼就認出了他:“咦,這不是容少爺?”

容洛也有些意外。

這個王叔是慕家以前的老管家,現在有些年紀了,記性卻是相當的好,為人也十分精明能幹,大約是怕慕浮笙人手不夠,被慕家夫婦遣到醫館裏來幫忙了。

王叔樂呵呵地道:“就說呢,前天在院子裏的時候隐約瞧見少爺好像從外頭抱了個人回來,那背影怎麽看怎麽像以前容老爺家的小少爺,我還當自己一時瞧花了眼。”

容洛尴尬地笑了笑,不知該說什麽。

王叔一面端詳着容洛,一面感嘆:“仿佛好久都沒有見過你了,都快四年了吧?容少爺又長高了不少。”

“是啊,”容洛點頭,“自随家父一道遷去了南岳,就一直沒有再回來過。”

王叔唏噓:“時間過得真快,轉眼都已三年過去,”說罷頓了頓,低聲問道,“聽說容老爺入秋時去世了?”

容洛神色一黯。

王叔想不出其它話安慰他:“斯人已逝,容少爺不必太過傷心。”

容洛點點頭:“我沒有事情。倒是容洛以往總是給你們添麻煩,不想現在還是要打攪你們,實在很過意不去。”

聽他這麽說,王叔急忙道:“怎麽這樣說。打小我們少爺就待您極好,他總是事事将你放在心上,簡直比待親弟弟還上心。這些我們都看得出來,自是同他一樣喜歡着你。”

容洛沒有說話。

王叔又道:“說起來,老爺夫人也十分惦記你呢,記得前段時間少爺歸家時,他們還同他說起你小時候在我們後院子裏摘棗子的事情。”

容洛聞言笑了起來:“伯父伯母向來開朗樂觀,說來我也很是想念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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