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慕浮笙再一次将容洛抱着進門的時候,醫館裏衆人早已見怪不怪。
“公子,您回來了?”一個小藥童猶猶豫豫地迎上來。
慕浮笙問他:“夕衍呢?”
小藥童伸手指指後屋:“他剛從外邊出診回來,正在洗手。”
慕浮笙點頭:“去讓他配些清熱和發散的藥送過來。”
小藥童應了一聲,探頭看了看慕浮笙懷裏的容洛,小聲詢問:“公子,他這又是發燒了麽?”
容洛伏在慕浮笙懷裏,聞言渾身驀地一僵。
慕浮笙見他這反應,一俯身欲将他放下來。
誰知容洛卻是一收手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衣領。
慕浮笙一愣,唯得重新直起身子。
既不想給人看見自己被人抱着進屋子,又不想讓人看見他身為一個堂堂男子漢居然因為哭泣而雙眼紅腫。
可惜照目前的情況,容洛只能兩者選其一。
慕浮笙輕笑一聲,回頭對那小藥童道:“我先回屋一趟,你讓夕衍動作快些。”
小藥童“哎”了一聲,癡癡望着慕浮笙從容穩步地抱着容洛往後屋去了。
上一回這少年昏倒在外,他也是瞧見公子這如此這般将其從外面抱回醫館裏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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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現在是怎麽一回事情?
難不成又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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辭夕衍端着配好的藥送過來的時候,容洛已經躺在慕浮笙的床上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他一進屋,看也沒看就開始瞎嚷:“師父您這唱的是哪出啊?”
慕浮笙回頭狠瞥了他一眼。
辭夕衍連忙收住嘴巴,伸出腦袋往床上看了看,壓低了聲音:“已經睡了?”
慕浮笙未說話,只提起下巴點了點屋外,随即一轉身朝門口走去。
辭夕衍見他神色不好,心中頓時如同擂鼓,一邊猜想着是不是自己又在哪裏犯了錯誤,一邊提心吊膽地跟着慕浮笙走到屋外。
待出了屋來,辭夕衍倒沒有聽到意料中的責罵,只聽慕浮笙問他:“我把容洛的肩傷交給你打理,你這兩天有沒有按時給他上藥?”
辭夕衍瞪起眼睛:“當然有啊。”
“療傷方法我應該已經提點你很多遍,”慕浮笙又問,“既然上了藥,為什麽現在傷口感染還發起燒來?”
辭夕衍撓了撓頭,小聲嘟囔:“他自己不在意,洗澡的時候讓傷口沾了水,這跟我有什麽關系……”
“包紮前的東西你都消過毒嗎?”
辭夕衍一下慌了,眼神躲閃:“我……我……可是我洗過手了!”
慕浮笙站在屋廊下擰眉看着他,不再說話。
那眼神深如譚穴,實在是瞧得人渾身難受,辭夕衍被他這樣盯着,差點要哭出來:“師父您別這麽看着我成嗎?好吧我之前确實沒怎麽上心,主要是看着小子沒什麽禮貌……”說着瞄見師父神色又要不好,忙補救道,“但是,但是東西都是幹淨的,照理說不消毒也沒什麽關系,但他這情況我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那傷雖說是跟人打架受的,但對方是怎麽傷了他的,用什麽東西傷的,我卻全不知道,這樣怎麽對症下藥?再說了,他非不肯說,難不成還要我像個姑娘似的同他問東問西?”
慕浮笙低嘆了一口氣:“算了,你忙去吧,”又道,“再過幾天就是冬至,你讓王叔打點準備一下,我們那天暫時休假。”
辭夕衍懷疑自己聽錯了,還不敢相信:“真的嗎,師父?”
慕浮笙看了他一眼,轉身就往屋裏走。
不一會兒,慕浮笙聽見辭夕衍端着嗓子瘋瘋癫癫的聲音在院子裏響起:“衆卿家快來聽旨,奉天承運,師父诏曰:兩日後醫館休假!”他搖搖頭,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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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洛從病中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中午。
習慣性地擡手去揉額頭,卻發現上面正系着一根散熱帶,肩膀處也是涼涼的,好似剛換了藥。
慕浮笙正在案前翻書,聽聞響動,擡起頭來:“醒了?”
容洛點點頭,擡眼看了看周圍,發現這裏竟又是慕浮笙的房間,連忙撐着手欲從床上坐起。
慕浮笙見他行動遲緩,便從桌邊起身過來扶他。
容洛只覺得腦袋還有些暈乎,嘴上卻道:“我自己來。”一邊說着一邊不着痕跡地掙開他的手。
慕浮笙沒有勉強。
在床沿邊上坐正,容洛擡頭問他:“你今天不用去忙嗎?”
慕浮笙答了一句:“不忙,”又反問他,“餓了嗎?”
容洛搖了搖頭。
慕浮笙又道:“現在已經過了午膳時間,你已經一天沒吃什麽東西。再不吃怕是要餓壞了肚子。廚房裏還有點粥,我一會就讓就阿采送過來。”
容洛只覺得腹中難受,剛想說“不用”,卻聽慕浮笙在一旁道:“即使再沒胃口,好歹也要吃一點。”那語氣不容拒絕。
容洛只得妥協。
阿采很快送來吃的,是一碗桂圓蓮子粥。
容洛昏昏沉沉地走到桌邊坐下,剛想伸手去取碗,已經有一雙手快他一步将東西端走:“當心燙。”
容洛只得收回手來。
慕浮笙取過勺子在一旁坐下,用瓷勺将碗裏的粥輕輕翻攪。
容洛沉默着看他做着這些動作,忽然開口問道:“明天有什麽事需要我做嗎?”
慕浮笙看了他一眼:“怎麽?”
容洛猶豫了一下:“我有些事情想出去一下……”
“什麽事情?”
容洛別開眼睛:“自己的事情。”
慕浮笙默不作聲地看了他一會兒,終于道:“出門的時候記得跟王叔打聲招呼。”說完将掌心放在碗沿細細試探,覺得溫度已經合适,便舀了一勺送到容洛嘴邊。
容洛怔了一下,忙道:“我自己來。”說着伸手接過碗勺。
慕浮笙于是将東西交到他手上:“要吃完。”
見容洛點頭,他方才起身回到書桌邊坐下。
容洛垂眼将那粥舀起放到嘴裏嘗了一口,擡頭起問他:“慕浮笙,這粥不是你煮的吧?”
慕浮笙揚眉看了他一眼。
容洛笑了笑:“你煮的粥沒有那麽甜,顏色也比這好看的多。”
慕浮笙亦是淡淡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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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醒來,容洛只覺精神已經好多,頭也不似昨天那麽疼。
同王叔打了個招呼就要出門去,結果又被張嬸追上來:“容公子,早飯還沒吃吧?”
容洛這才恍然想起,停下步子轉過身來:“走得急,竟忘記了。”
張嬸笑嗔他:“天大地大,吃飯最大,忘了什麽也不能忘了吃啊!”說着把手中的瓷碗遞到他手裏,“填飽肚子才有力氣做別的事。這是公子一早起來炖的,煨在廚房就等你醒來吃,可別辜負他心思。”
容洛心不在焉,一碗粥匆匆舀完,随後同張嬸道了個別出門。
**
時值冬至,這節日街頭竟分外熱鬧。
集市雲雲,車輛熙來攘往,各處都是比肩繼踵的行人。
容洛一路經人指點,輾轉好幾條街,方才來到一家酒樓門口。
那酒樓不似尋常酒家,整有兩層,妝飾絢麗奇巧,一看就是個專供顯貴人家來消遣的地方。
樓裏不住傳來宴宴的嬉戲聲。
還沒等容洛進門,便有幾個化着精致妝容的富貴人家小姐結伴從裏邊出來。
經過容洛身邊時,那些小姐毫不遮掩地回過頭來看他,随即攏在一處讨論,嘴裏發出一陣陣俏媚的嬌笑。
容洛着實讨厭這樣的目光,攏着眉心垂頭邁進店裏。
那酒樓裏的侍者正在招呼客人,見有客進來,便迎了上來。
大約看出容洛并不像富貴人家的少爺,所以他的語氣并不和善:“你找誰?”
容洛道:“我找安南王世子。”
侍者一怔,回頭往屋裏瞧了瞧,又對容洛道:“你且稍等。”
他說完走到堂前一張桌邊,對中央坐着的一個錦衣少年附耳說了幾句,那人懶洋洋往椅背上一靠,眯着一雙細長的眼睛往這邊看了過來:“誰找世子?”
那個人容洛認得。
他名叫沉潛然,是奉陽知名的官家顯貴,因時常跟在安南王世子身邊行走,加上生得一副細眉長眼的風流模樣,所以也是個出了名的纨绔浪蕩公子哥。
沉潛然一見是容洛,即刻來了興趣,一挑眉頭從桌邊站起來:“哦,這不是容洛?”
容洛沒有理會他:“世子人在哪裏?”
沉潛然抱着手臂走過來,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世子不在,你有什麽事不如同我說罷。”
容洛板着臉:“那他在哪裏?”
“哎,”沉潛然假意嘆了口氣,“我可真傷心,你怎麽一來就問世子在哪裏,也不先來問問本少爺最近過得好不好。那麽迫不及待地找世子,莫不是想他了?”
沉潛然身後坐着的幾個人裏有男有女,此時都看戲似的往這邊瞧過來。
容洛沒理他,只冷然重複道:“世子人在哪裏?”
看到這裏,桌邊的姑娘們紛紛地掩嘴輕笑起來,男的便在一旁嚷道:“容洛,何必這樣板着臉,世子今天回家去了,你不如先坐下來同我們阿潛好好敘敘舊罷,幾天沒見,他可想你了。”
容洛由着他們吵鬧,始終面無表情地站在那裏。
沉潛然含着笑不言不語地盯着他看。
沉默了一會兒,後面的人開始起哄:“阿潛,怎不說話了,你不是自诩風流天下第一?”
沉潛然經他們挑撥,揚了揚眉走過來:“別聽他們的,本少爺可是正經得很。只不過既然世子沒在,你先來陪我喝喝茶也是好的。”
他嘴裏說着“正經”,卻是邪氣地笑着伸了手過來要攬他的肩膀,被容洛忍無可忍一把甩開:“我沒空陪你,快把世子叫出來。”
後面一幫人見狀,立時“哈哈”大笑:“阿潛,你魅力不夠啊!”
沉潛然回頭笑罵了句:“你們少廢話!”說完又調過頭來對容洛道,“本少爺這回可沒騙你,世子真的不在。今天冬至,安南王爺要在家中宴請賓客,他定是被關在家裏等着招呼客人呢,不如你等會兒跟着我們一道過去瞧瞧他?”
容洛冷着臉站在那裏,沒有說話。
這時有人笑問他:“容洛,我還不知道呢,世子究竟是拿了你多少銀子,怎值得你這樣尋尋覓覓心心念念?”
見容洛沒有理會他們,沉潛然便笑着回頭道:“你們這些兔崽子,我替他告訴你們罷,世子拿了他全部家當!”
衆人聞言,又是一陣哄然大笑。
“哎喲,世子真是好狠的心!”
“就是,上次竟還那樣找人來打你,着實不如阿潛待你好。”
“不如容洛你就跟阿潛走吧,沒錢了他養你……”
這些人說話實在是污穢下流不堪入耳,容洛聽得十分不耐,心中也不願同他們再多廢話一句,于是二話不說轉身就走。
沉潛然倚在桌邊笑嘻嘻地道:“哎,容洛別走啊,我們還沒敘舊呢。”
容洛狠狠甩出一句:“給我滾!”說完大步邁出門外。
待他走遠,酒樓裏轟然爆出一陣笑聲。
沉潛然也不氣惱,同他們一道笑着,順手掂起放在桌上的折扇,招呼了一聲:“我且去看看他,你們自便。”說罷便追了上去。
後頭有人還有人略帶意外地嘲他:“這麽上心啊阿潛?你該不會真喜歡他吧?”不過沉潛然沒有回答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