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待容洛尋到安南王爺府邸門口時,已經是下午。

沉潛然說的沒錯,安南王爺确實是在宴請賓客。

還沒到傍晚時間,王府門口已經張花結彩,人流也是絡繹不絕。

南安王爺乃南屬郡王,幾代朝臣,受皇恩榮寵非凡,加上家産殷實,那府邸不是一般地大,光是門口的守衛就溜溜地站了一排。

一些衣着精麗的高官顯貴,乘着上好的轎馬從各處趕來,後面尾随着衆多家仆,行至王府門前停下,随後大作排場地從車駕上下來,手中還各執了一封紅色裱封的請束。

之前容洛早就已經向人打聽過。

安南王爺現雖年紀已經不小,卻十分喜好游歷山河,加上生性散漫不受世俗禮教拘束,別人因此都叫他一聲“閑散王爺”。

因安南王爺常年在外,時時行蹤不定。恰好碰上今日冬至,他終得歸來,便在家中大擺禮席宴請賓客,若要見他,眼下實屬一個難得的機會。安南王爺在外名聲一直不錯,若将實情一一向他道出,也許可以順利将世子拿走的那些錢讨要回來也未可知。

然而就這麽躲在拐角處的牆根後面探看了一會兒,容洛實在有些發愁。

因為往來賓客衆多,後來的人都已經在王府外面排起了小隊。

那些站在王府門口的守衛個個都是神情機警,每上來一個賓客,他們便就着其手中的請束仔細地查看,直至确認了來人身份方才能夠請他們進去。

然而容洛既沒有一個合适的客人身份,也沒有王府專發的請束,這到底要怎麽進去?

“怎麽了?進不去?”身後忽然響起熟悉的聲音。

容洛回頭看了他一眼:“你來看我笑話?”

沉潛然笑了起來:“怎麽會,我當然是來幫你的,不過你得求我,”說着輕佻地摸了摸下巴,“嗯,讓我想想你該怎麽求我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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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洛轉身就走。

“哎哎!”沉潛然緊追幾步,無奈地嘆了口氣。

立在一旁仔細觀察了一番,容洛想來想去,還是決定先去問一問。

越過一排衣飾繁貴的貴裔,容洛一邊說着“對不起”,一邊快步來到一個守衛身旁,待他仔細檢查完手中的一封情束,方才小心地出言相詢:“請問,安南王爺可在家中?”

那守衛根本看也不看他一眼:“有請帖的去排隊,沒請帖就快走!”

容洛低聲道:“我并不是來參加宴會的,只想找安南王爺有點事。”

那守衛手裏忙着,神情十分不耐,擡手便推了他一把:“我說過了,有請帖去排隊,沒請帖趁早離開,難道聽不明白嗎?”

這一下引起不小注目,周邊的人都向他投來怪異的眼光。

容洛被推得往後退了幾步,眼見就要跌倒,忽然被一只手穩穩扶住。

沉潛然眯着一雙眼睛,手搖折扇悠悠從後面走上來:“是誰這麽沒眼力見,什麽人都敢推?”

那守衛一見是他,神情立刻變得恭順起來:“原來是沉公子,小人有眼不識泰山,冒犯了。”

沉潛然神色淡淡地道:“容洛是我的朋友,他要進去見一見世子,麻煩通融。”

**

這安南王府的大門終于還是踏進去了。

王府的宴席即将開始,府內一片忙忙碌碌的景象,容洛一臉茫然地跟着沉潛然走在王府內蜿蜒的小廊上,許是沉潛然來得多了,又恰逢最忙碌的時候,府內下人看見他們倒是知道要行禮,卻沒人來招待他們。

又走了一會兒,容洛總覺得路不太對,終于忍不住問道:“我們這是要去哪兒?”

沉潛然笑着回頭看他:“你不是要找世子?他現在定然還在屋裏睡着,先說好,這次是我帶你進來,你可別又一言不合在他府上同他打起來,不然我回去可要挨我爹的罰了。”

容洛着急道:“不,我不是要去見世子,我要見王爺。”說罷轉身就循着人多的地方走。

“王爺?”沉潛然吓了一跳,連忙拉住他,“不不,那可不行,使不得,咱們還是回去吧。”

容洛掙開他,一臉認真地道:“我保證定不攪了他的宴席,只把錢讨要回來便是。”

沉潛然哭笑不得:“行了行了,你告訴我他拿了你多少錢罷,我給你還不成麽。”

容洛見同他說與不通,轉身又要走,被沉潛然急急攔住,他摳着臉難為道:“別去啊容洛,我說真的,王爺一向不待見我與世子交好,總說我是他的狐朋狗友,你這一去,讓我如何自處。”

“你別跟來就是。”

“那王爺若是問你是如何進來的,你怎麽說?”

“就說我翻牆進來。”

沉潛然追在他後邊,還待再說什麽,忽見容洛整個人怔住了。

他順着對方的視線望過去,便見遠處裝飾浮華的王府門口出現了一道身影。

那人着一身绛紫色衣袍,身形挺拔溫潤,手執一封紅色裱面的請束,正恭敬地交到守衛手中。

“這人瞧着好生眼熟,”沉潛然喃喃念叨,“好像是個名醫,叫慕……慕什麽來着,沒想到他也能做王府的入幕之賓,倒真有點本事。”

那守衛接過慕浮笙的請束,根本看也沒看,只朝他露出了個笑容,便側了個身讓他進去。

慕浮笙方笑了笑,側身踏進了安南王府的大門。

容洛心頭繞過百般滋味,回過神來,閃了個身躲到沉潛然身後。

“哎,你幹什麽?”沉潛然莫名其妙地掉過頭來,“見鬼了?”

容洛急忙道:“別回頭!”

沉潛然只得梗住脖子。

容洛矮着身躲在他後頭,低聲問道:“王府還有沒有側門?”

“當然有了。”

容洛咬了咬牙:“帶我出去吧。”

沉潛然滿頭問號:“怎的,又不去找王爺了?”

容洛神色黯然:“不去了。”

**

最後還是跟着沉潛然從側門走出了王府,容洛垂喪着頭對他道了一句:“多謝你。”

沉潛然歪頭一笑:“這樣就算謝我了?倒不如……”

容洛狠瞪了他一眼。沉潛然急忙肅容,伸出三指捂住嘴巴以示再不多嘴,卻仍舊掩不住唇邊瀉出的笑意:“你總算是能好生好氣地同我說話了,我高興得很。”

想到今天确是他幫了大忙,不然自己連王府大門都踏不進去,容洛別扭地看了他一眼,又道了句“多謝”,方才轉身離開了。

沉潛然搖頭晃腦地放下捂在唇上的手,望着他的背影禁不住又笑了。

**

待回去的時候天已全黑下來。

走到慕家醫館門口時,容洛發現屋檐下挂起了盞新的燈籠,竟是一片張燈結彩的景象。

王叔手臂間搭了一件厚厚的棉裘,正等在門口四處張望,遠遠瞧見容洛,臉上露出喜色,匆匆迎了上來:“容少爺,你可回來了,”說罷将手中棉裘一抖,舉起來便往他身上裹,“快披上。這是我從少爺屋子裏搜出來的衣裳。他說你昨天還在發着燒,出門前還囑咐我督着你多穿一些,今天降溫,你可莫要再着涼了。”

容洛伸手捉住頸間的棉裘領子,關切道:“您怎麽站在門口等我,今天不忙麽?”

王叔笑道:“不忙,今天冬至,少爺令醫館上下休假一天,”說完又催促他道,“快進屋去洗個手吧,糯米團子都已經蒸好了,就等着你和少爺回來把餃子送下鍋呢。”

容洛詫異地停下步子問他:“慕浮笙還要回來麽?”

王叔眯起一雙滿是尾紋的眼睛:“當然了,廚房裏頭前天就已張羅着備好了食材,就是為了讓那幫小子們安生過個節,這樣的日子若是少爺不在,他們又怎會高興。”

“可是我剛剛……”容洛話到一半,想了想還是不說了,只道,“那就先進去吧。”

王叔連聲應着,扳過容洛的肩膀将他往屋裏推:“快別在風口上站着了,多冷啊。要等少爺的話,随我一道回屋裏等吧。我記得你從前最愛吃冬至裏頭的糯米團子,先前還特意讓張嬸做了些加了豆沙和桂花餡的,可香了……”

**

來到前堂,容洛瞧見屋子中央竟不知何時擺了個大圓桌。

一夥人正圍在一處包餃子。

阿采臉似花貓,上頭沾滿了一團團的面粉,手裏還舉一根擀面杖,追着辭夕衍滿屋子地跑。

他這一跑,身上的面粉就一路跟着落,散得到處都是。

其餘人都在一旁樂不可支地看熱鬧。

王叔見此情狀,忙忙上去勸阻:“快別鬧了,一會兒少爺就回來了,別讓他看見你們這副沒輕沒重的樣子。”

辭夕衍連忙頓住步子,端着表情回頭對阿采道:“聽見沒有?別鬧了。”

阿采偏不吃他這套,三兩下竄上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大聲地嚷嚷:“少賴了你,快讓我塗讓我塗!”

辭夕衍仗着自己的身高左躲右閃,嘴上笑道:“誰給你塗,你當我傻啊?”

阿采不能得手,悻悻地放開他,餘光瞥見容洛,雙眼一亮,飛快奔上來,伸手在他臉上抹了一把:“啊哈哈,容洛!”

容洛不明所以:“什麽東西?”說着就要伸手去擦臉。

“別動,別動……”

辭夕衍也跟着笑眯眯擠過來,将阿采推到一邊,扯下他的手一把将他拉到桌邊的空位上按坐下去:“來來來,過來,趁今天人都在,把還沒認識的趕快都認識一下。”

說着将在座的人一一給容洛介紹一遍,最後自豪地拍拍自己的胸脯:“說到正式給師父磕過頭敬過茶的入門徒弟,這裏其實就我一個。”

容洛雖沒什麽心情,卻也非常配合地捧了他的場:“那其他人呢?”

果然,辭夕衍一臉自豪:“其他人都是來偷藝的!”

這話立刻引來一片噓聲。

“少臭美了!你還不是一樣!”

“那是因為我們臉皮沒你厚!若不是你死乞白賴地追着公子喊師父,誰願收你做徒弟?!”

一片哄笑聲中,一個生得濃眉大眼名叫陳悅的少年笑道:“夕衍,容洛你就不用給我們介紹了,我們都知道,他是公子身邊的新歡嘛!”

阿采正捏着袖子使勁地擦臉上的面粉,聞言停下手白了他們一眼:“什麽亂七八糟的,你們沒事能不能不要亂嚼公子的閑話?”

不料這下阿采竟成了衆矢之的。

“阿采,你吃醋?”

“你不是一向吹噓自己在公子面前最得寵嗎?”

“就是,這回你要讓賢了!”

阿采不滿地別起嘴:“你們啰嗦!我手腳麻利耳聰目明,公子不用我用誰啊?”

頓時噓聲四起:“喲,你還真沒羞!”

阿采漲紅了臉:“就是嘛就是嘛,不信你們自己去問容洛!”

容洛一旁笑笑道:“你們別誤會,我同你們公子沒甚關系,只是來到奉陽身無分文又無處可去,幸得他收留,倒是一直忘了感謝他。”

話音才落,王叔的聲音忽然在一旁響起:“少爺回來了!”

衆人的注意力立時被轉移了過去。

一片绛紫色的袍裾在屋外一閃,繼而有一雙手掀開了屋簾,慕浮笙矮身進得屋來,模樣看上去頗有些風塵仆仆。

辭夕衍當先迎了上去:“師父,您幹什麽去了,怎麽這麽晚才回來?”

慕浮笙搖了搖頭,擡眸望了容洛一眼,偏頭對王叔道:“怎麽都還坐在這裏,不是讓你們先開飯麽?”

王叔笑道:“他們都在等你呢,你不來,誰敢先動嘴。”

慕浮笙只得無奈地笑了笑。

王叔這才在後面道:“這下人都到齊了,去個人跟張嬸招呼一聲罷,就說餃子可以下鍋了。”

“啊,我去我去!”辭夕衍就在門邊,先前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眼見終于有的吃了,大笑一聲,急急忙忙就掀簾出去了。

就着一旁的水盆洗淨了手,慕浮笙轉身走到容洛身側停下。

容洛的旁邊剛好坐着一個少年,一回頭發現慕浮笙正立在他身後偏頭看着他,微微一愣,連忙“啊呀呀”地起身:“公子您坐。”

慕浮笙對他抱歉地笑了笑,一斂襟穩穩地在容洛身邊坐了下來。

雖說玩笑當不得真,但經方才一通對話,又加眼下一番動靜,倒叫人不得不多想起來。屋內一衆人等紛紛調轉眼睛盯着他們瞧,仿佛要在他們臉上戳出個洞來。

容洛頓覺尴尬萬分,無聲無息地提着凳子往邊上挪過了一些。

慕浮笙倒沒在意這些,坐了一會兒,他忽然開口道:“阿采,你今天包了幾個餃子?”

乍然被點了名,阿采還沒醒過神來,“啊啊”了兩聲才答:“沒、沒有幾個。”

慕浮笙揚起唇角:“沒幾個是幾個?”

見阿采支支吾吾的樣子,陳悅笑着在一旁嗆他:“公子快別問了,等餃子上來咱們自己數數就知道,反正最醜的那幾只都是他的!”

阿采火冒三丈,一拍桌子:“陳悅你小子還敢說我,就你包的那些模樣也好不到那裏去。”

“總比你的好些。”

阿采“哼”了一聲:“五十步笑百步爾!”

如此一來二去,又引得衆人大笑起來。

慕浮笙見氣氛又重新變得活絡,方才轉過頭來低聲道:“小洛,太史公長子沉潛然,你可認得?”

容洛猛地一驚,瞪大眼睛擡起頭來。

還以為溜得及時,沒想到還是被他看見。

慕浮笙靜靜地對上他的視線,一雙眼睛黑得深不見底:“富庶人家總有些不好的生活習慣,你沒事不要和他們走得太近。”

容洛唯恐他還要說些別的,很快別過頭去。

幸而慕浮笙沒有再多問,只坐在一旁仔細瞧了瞧他的側臉,随即彎起了眼睛,伸出手指在他臉頰上輕輕一拭,又将指尖的東西遞到他眼皮底下,笑道:“瞧,是誰給你整成了這樣一張花臉。”

容洛望着他指腹上的一小團面粉,悻悻地揉了揉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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