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不一會兒吃的東西都端了上來,張嬸招呼着大家夥趁熱快吃。

衆人又打趣一番,嘻笑着便開始動筷。

心裏想着白日的事情,容洛拄着筷子有些失了神。

不消多時,手邊碗間不知從何處落下一只雪白的糯米團子。

容洛擡頭看去,慕浮笙正微笑看着他:“甜的,嘗嘗。”

容洛一垂眼,忽地推桌站了起來:“對不起,我不大舒服,想先回房去了。”說罷便轉身掀簾進了屋去。

辭夕衍正伸手撈着餃子,聞言停下手來,看了看容洛離去的背影,又轉眼望向慕浮笙,奇怪地問:“師父,他這是怎麽了?”

慕浮笙神情嚴肅地沉默了一會兒,跟着放下竹箸站了起來:“你們慢慢吃罷。”

**

入夜。

明月圓亮而高潔,風和天清。

除了晚風中拂來的絲絲涼意,一切景致倒還算是美。

容洛趴在屋廊下的扶手邊,怔怔地望着院裏的一棵早梅發呆。

不多時,有人輕輕在他肩頭落下一件衣裳。

容洛醒神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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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浮笙提襟在他身旁坐下,一雙深邃的眼睛朝他望過來,卻緘默着不說話,唯束起的發尾在晚風中微微地拂動。

容洛心中莫名升起一股煩躁,偏過頭去喃喃自語:“怎麽走到哪裏都要跟過來。”

慕浮笙并未生氣,只是低低地笑:“既然如此甩不脫我,那不妨将你心中所想直接告訴我。”

容洛沒有答話,擡頭直直望向頭頂的一輪明月。

慕浮笙舉眸随着他的視線看過去,沉思了一番,忽而輕淺地吟道:“此生此夜不長好,明月明年何處看。”

那聲音低沉柔和,在寂靜夜色中回蕩出來,混合着暗處梅香,竟似唱進了他的心裏。

這下反倒引得容洛不得不朝他看過去:“你……幾時竟會念詩了。”

慕浮笙淡淡一笑:“你從前不是總說我無趣?”

小時容洛在慕家玩耍時,曾經問過慕浮笙:“怎麽看你讀了那麽多書,卻從來不見你背詩寫文章?”

慕浮笙自小不屑這些,便十分随意回答他:“那些都是閑雜無聊之人才做的事。”

那時的容洛還小,正被父親放在一家私塾裏頭跟着先生念書,那裏的先生古板,與其說是教書,不如說是背書。也只不過就是整天舉着《詩經》、《論語》搖頭晃腦,端得是閑雜無聊之輩。

然而在容洛當時的印象中,讀書習字還是要如先生一般整日地“關關雎鸠,在河之洲”,那才正常。

慕浮笙從小雖在醫藥方面讀過許多書,卻鮮少觸及散文詩歌一類。

他房中的書櫃上面擺的滿滿一排都是《針灸治要》、《胎胪藥錄》一類的籍冊,着實很難從中找出一本詩詞拓本來。

但凡有人要扯着他吟詩作對,總會被他找借口推拒。

為此容洛還将慕浮笙好一通鄙夷,說他的人生竟然如此無趣。

憶起往事,容洛有心反問他:“那你現在就不無趣了麽?”

慕浮笙道:“總比以前不那麽無趣些。”

容洛瞧了他一眼,對他說的到底還是有些不贊同。

慕浮笙看了看他:“你當真不信?我還有很多詩會念,想聽哪一首?”

看着他近在咫尺的溫淡笑容,容洛心頭突地一跳,連忙偏過了臉去,心道你想演那小女兒情态,去找那畫舫裏的姐姐便是,為何偏要同我說道這些,我就不如你的意。于是悶聲悶氣地道:“我想聽《赤壁懷古》,你要不要給我念?”

慕浮笙倒不覺這提議有什麽不好,微微一笑:“好啊。”

人生如夢,一樽還酹江月。

**

這麽安生過了幾天,春節将至。

因為醫館就要休假,大部分路遠的又都早早地收拾東西回家去了,就剩幾個人還留在館裏顧着。

這便導致了容洛近來要做的事情特別地多了起來,以至于幾天來一直跟在阿采後面忙得腳不點地。

阿采嘴上嫌棄容洛笨手笨腳,但勉強也還算得上是個耐心好導師,一段時間下來,陸續教了他辨認各種草藥的方法,倒是讓他長了很多見識。

這日,容洛正在前廳和阿采面對面地坐在一塊兒搗藥。

不一會兒,有人從外面踏步進來。

見館裏無人坐診,那人便拿手敲了敲門,低聲詢問:“請問,慕公子在否?”

阿采和容洛聽聞響動,同時轉頭望過去。

一眼看清來人,容洛微微一怔。

說是不是冤家不聚頭也不為過,對方正是那天在梁家給容洛冷板凳吃的管家老陳。

阿采卻不認得他,放下手邊的事情,拍了拍衣襟站起來迎上去:“公子不在,他出門去了,你找他什麽事?”

陳管家笑問道:“那慕公子什麽時候回來?”

阿采嗓門脆亮:“您若是小病求藥,就先坐旁邊稍等,一會兒自會有人領你去開方子;若是大病求診,那我勸您還是去別家吧。”

“為什麽?”

阿采對待病人的态度向來不是很好,如今也是一樣:“能有為什麽,年關将近,館裏大夫都回家過年了!”

陳管家搖頭道:“不麻煩別的大夫,我們只想請慕公子出一次診。”

阿采看了看他,問:“什麽病?”

“我家老夫人前些時日仿佛患了傷風,一直在家中咳喘不止。”

阿采立刻皺起眉頭:“傷風就吃藥,用的藥方子我都能給你開出來,何須勞動我們公子出診?”

陳管家急道:“若是簡單藥物能夠起效,我們也就不會來驚擾慕公子了。只是這次不大一樣,家中藥方已經換了好幾單,一連幾天服下去卻都不見有任何起效,這實在是讓人有些憂心。”

說完又道:“上回幸得慕公子親自登門為我家老夫人治療陳年腿疾,手法獨到,治效十分明顯,着顯醫術不凡,這次老夫人的病若還能由他經手,必定藥到病除。所以,麻煩通融一下罷。”

阿采沒理會他的請求,只眨了眨眼,奇怪地道:“梁家老夫人的腿疾?這是小病啊……我們公子竟給你們出診了,什麽時候的事情,我怎麽不知道?”

陳管家點頭稱“是”,又低頭自袖間掏出一小錠銀子塞給阿采,态度十分誠懇:“慕公子之恩,我家老爺一直記在心上,這回再次遣我來貴館請慕公子出診,也算是對其醫術的一種肯定。”

阿采鄙薄地低頭看了看手上的銀子,心道我等豈是貪財之輩?正要将錢塞回去揮手将他趕走,邊上忽然響起容洛的聲音:“陳叔。”

陳管家聞聲調頭看去,微微變了臉色:“容少爺,你怎麽在這兒?”

阿采也很詫異:“容洛,你們認識麽?”

容洛沖他點頭道:“梁老爺是我的叔伯,”說完又笑着調過頭去問陳管家,“梁嬷嬷又病了麽?”

陳管家眼神飄忽:“一點小病而已,不勞容少爺關心。”

容洛涼涼笑道:“怎這樣說呢?好歹梁叔伯與先父相識一場,又是能夠扯上幾代關系的血脈親戚,梁嬷嬷如今生病,容洛卻只能這樣口頭關心,只會顯得寒碜。”

陳管家仿佛沒心思與他客套,又回頭對阿采道:“小哥,我這兒還有事,沒辦法坐着等你們公子回來。我們梁宅的地址你們公子自是知道,待他從外邊回來,還望你能将我家老爺的意思轉告給他。我這就先走了。”

說完轉身要離開。

卻又被容洛喚住:“陳叔不忙走。”

陳管家不耐停下步子:“老陳還有很多事情要忙,容少爺有什麽要吩咐的,不妨改天。”

容洛點頭,冷臉道:“也好,容洛近來事多,加上身體不适,所以沒怎麽常去梁叔伯家走動,實在疏于禮數,眼見年夜就要到來,我看擇日不如撞日,不如就等明天再去叔伯家探望探望,陳叔您意下如何?”

陳管家聞言神情一變,一甩袖子轉身就走了。

**

那晚待慕浮笙歸來的時候,已近深夜。

醫館裏就剩阿采一人還留在前廳守門,他早已睡意泛濫,趴在桌邊頭一點一點。

慕浮笙輕咳了一聲。

阿采頓時清醒過來,擡頭一看,欣然道:“公子,您可回來了!”

慕浮笙問他:“今天醫館一切可好?”

阿采便同他說了白日裏梁家派人來訪的事情,順帶又提起容洛:“他說梁家老爺是他叔伯,可是這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叔伯啊,就連個下人對他的态度都那麽差勁。”

慕浮笙皺了皺眉:“梁老夫人現在是什麽情況?”

阿采搖頭:“不知道,說是吃了好幾帖藥都還沒見好,”說罷觀察了下他的臉色,“您明天要過去嗎?”

慕浮笙沉吟着沒有回答。

阿采擰着臉道:“也是,梁府那一家人是挺讨厭的啦,就愛仗着自家有錢,鼻孔快翹到天上去了,有錢有勢那又如何,公子不需捧着他們,自讓他們去找願意捧着他們的大夫。”

“這個改天再說,時候不早了,你且回屋去吧。”

看來這梁府公子還是要去,這麽做想必是為了容洛吧?阿采大搖其頭,仿佛老氣橫秋,轉身走了。

等處理完手邊遺留下來的事情,慕浮笙洗漱完便回了房去。

結果才走到房間門口,竟發現裏邊亮着燈光。

慕浮笙怔了怔,幾步走上前去,伸手将門推開。

撲面就先迎來一陣暖意。桌上的燈燭随着涼風透進,引出一陣細微的搖曳,溢到邊沿的燈油随之“吧嗒”一聲滴落至桌面上。

慕浮笙轉眼望向床邊,見床沿底下擺着一雙鞋,而床上被鋪散漫,被窩微微拱起,顯是有人占據了他的床位。

慕浮笙輕輕邁步過去,見容洛正閉眼窩在床邊一角,嘴唇微微張開,臉頰紅潤,仿佛睡得香甜。

他笑了笑,彎下身子替容洛撚了撚被角。

不想他這一動,容洛便睜開了眼睛。

瞧見立在床邊的慕浮笙,容洛一個激靈,飛快從床上坐了起來。

“怎麽不熄了燈睡?”慕浮笙和聲問他。

容洛神情十分尴尬:“我不是……我就是看你屋子暖和,本想坐一會兒,等你來了就回去的。誰知後來覺得冷了,就鑽到床上,不知不覺睡了過去……”說着急急忙忙地伸手推開被子,“我這就回去了。”

“現在回去豈不更冷?”慕浮笙将他按回床頭,“沒事,你睡着吧。”

“那你呢?”

慕浮笙微微一笑:“床這麽大,再多睡一個人又無妨。”

容洛一瞬漲紅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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