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四章
那日半夜裏,容洛正一個人躺在床上睡得正熟,忽覺肩處一涼,蓋在身上的被子随即被掀開了一角。
因為睡前剛服下發散的藥,容洛的腦袋有些昏昏沉沉,雖然心裏明白定是慕浮笙回來了,卻也沒有去理。
睡夢中感覺身側的床鋪往下陷了一分,似是對方小心鑽進了被窩躺了下來,卻是有些擠了。
容洛于是迷迷糊糊地往裏側挪了一挪。
誰知才剛這麽一挪,身邊的那人便緊接着挨了過來。
容洛只得又往裏側挪,對方卻再又挨過來。
再挪,再挨。
直至最後被緊緊地逼至了牆角,容洛終于有些惱了,伸手揉揉眼睛,翻身坐起來:“慕浮笙,你擠着我……唔……”
還未來得及把話說完,嘴角就驀地被吻住。
一雙被窗外月色映的發亮的深紫色眼睛,距離自己臉頰不過小半寸距離,裏頭還夾帶着些許淺淡的笑意。
容洛的睡意頓時消了大半,連忙伸手一把将他推開,氣惱地道:“你怎的越來越不要臉?”
慕浮笙輕揚眉梢,傾身過來摟住他,放低聲音貼在他的耳側:“哪裏不要臉?”
容洛被他壓到牆角,二人越發貼得緊緊,連呼出的氣息都在彼此共享。
這暧昧的姿勢使得容洛一瞬臉如火燒,急急地從他懷中掙紮出來:“你別鬧了,我要睡覺。”說完一側身又要重新躺下。
慕浮笙連忙伸手将他拉住:“小洛,你先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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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被攪了好夢又被占了便宜,容洛一時很沒好氣:“你到底要幹嘛?”
慕浮笙和聲問他:“過兩日我們就會回醫館去,你且想想在這裏還有沒有什麽想去想玩的地方?”
容洛怔了怔:“為什麽這就要走了?”
慕浮笙道:“這裏總歸條件有限,不是用來看病的地方。”
這兩天傳聞鬧得越來越厲害,許多純粹只是患了傷寒燒熱的病人也紛紛前來慕宅看病就診。
眼見近來登門的人越來越多,慕家上下根本張羅不過來,就連慕家夫婦也有好些天安生不得。
慕浮笙早先便曾想過要帶着人回醫館去。然而從他帶着容洛回來到現在,不過就那麽短短幾天時間,突然說是要走,父母定然不同意。
慕沉卿此前才知容洛生病的消息,心中十分為他擔憂,只唯恐他們這一走就再看不見容洛。慕浮笙知他心事,幾次在他面前欲要提起此事,沒奈何都被他狠狠瞪了回去,
可是尋方治病一事急如星火,多一刻都耽誤不得,若是強要留在這裏,确實多有不便。
容洛垂頭沉默了一會兒,道:“那我明天就幫你去同伯父說說,也許他會聽我的。”
慕浮笙本就是這意思,聞言只是“嗯”地應了一聲,一雙眼睛牢牢盯着他良久,忽然道:“你可是舍不得走?”
容洛不語,不覺又擡頭往窗外瞧了一眼。
才剛剛找失而複得一個家,這麽快就要離開,也不知往後是否還有機會再回來……不不,慕浮笙一定會将他治好。
想到這裏,容洛忙搖了搖頭,重新掀開被子躺了回去:“時候不早了,早點睡吧。”
神情分明那樣不舍,到底也沒說出任何一句諸如想要多留一會兒的話。
慕浮笙順着在他身旁躺下來,在黑暗中靜靜看着他。
待容洛呼吸漸勻入得夢中,他方才輕聲嘆出一口氣來:“小洛,你怎的總這樣乖巧,這叫我怎麽辦才好?”
誰知到了第二日,還沒等容洛來得及去找慕沉卿将回館的事情說明,便有一名衣着講究,仆從模樣的人來到慕家,自稱是燕王爺府上的人。
彼時慕浮笙正在前院忙着收拾資料整理東西,聽到消息後有些意外,忙起身前去迎接。
那人見到慕浮笙,當先恭謹地向他行了一禮:“慕公子。”
慕浮笙連忙伸手扶住他:“姚青客氣,我不是你的上部,不需對我行禮。”
“不不,慕公子對我們郡主有再世之恩,對你行禮是應當的。”
慕浮笙有些無奈,便不再同他說這個,轉了話鋒道:“不知王爺找我何事?”
那名叫姚青的人眉目端秀一臉正氣,笑起來的模樣有些腼腆,行事卻是刻板之中透着一分呆相,他聽聞此言,忙忙低頭從袖子裏抽出一張紙條,逐字逐句地開始念:“王爺說,請慕公子與容洛于今日之前務必抽空到我們王府走一趟。”
慕浮笙聽見容洛的名字,略微有些意外,卻是很快平靜下來,對他道:“我知道了。”說完轉身走到桌邊,抽出一張條子,在上面寫了幾個字,遞給姚青。
姚青接過看了看,收起條子:“慕公子,既然話已帶到,姚青這還有事,就先走了。”
慕浮笙點了點頭,提步欲要送他。
姚青忽地轉過頭來:“慕公子止步,王爺之前囑咐過,不需勞煩慕公子送我出門。”
慕浮笙淡淡一笑,停下腳步。
辭夕衍正在旁邊給病人探脈,一時被眼前這情景攪得有些糊塗,待那姚青離開,連忙問:“師父,他是誰?”
慕浮笙言簡意赅:“燕王爺的侍從。”
“您給他寫了什麽?”
慕浮笙笑了笑:“我給他寫‘慕公子說,口信已收到,傍晚定攜容洛前去王府拜訪’。”
辭夕衍瞠目結舌:“我怎麽覺得那個姚青有點愣啊。”
阿采在旁邊噴笑出聲:“什麽叫做有點愣,他分明就是個二愣子。”
慕浮笙看了他一眼。
阿采立刻收住了笑聲,随即只覺手間忽地一沉,卻是慕浮笙将大堆的病冊資料塞到了他的手上:“我們明日就要動身回醫館,你速将這些病冊整理歸類妥當,到時候全部帶上。”
才逮着機會偷個懶,居然又領到這麽大堆的事情,阿采欲哭無淚:“公子……”
慕浮笙沒有理他,眉心似隐有憂色,一轉身往自己屋子那邊走去:“我先找容洛一起去王府一趟,晚上可能不在,你們記得做完事情就早點回家,”頓了頓,又道,“不要留在這兒吃晚飯。”
辭夕衍聞言立刻哀號出聲:“不要啊,師父你好絕情!”
到了王府門口,姚青早在外面等着。
慕浮笙扶着容洛下了馬車。
姚青忙走上前來,先對慕浮笙行了一禮:“慕公子來了。”
慕浮笙點了點頭。
姚青又轉頭面向一旁的容洛:“你就是容洛?”
容洛忙忙稱是。
先前聽慕浮笙說燕王爺居然派人請自己去王府做客,容洛心中很有一些忐忑。
他曾見識過安南王府門口的浩大守衛排場,只覺貴胄府邸的守衛理當都一樣森嚴,現瞧着眼前來迎門的人一臉正氣,行事又是如此謹慎,心中絲毫不敢怠慢。
姚青随即從懷中掏出一張紙條,低頭仔仔細細地讀了一遍,又擡頭将容洛上下打量了一番,方才點頭道:“二位請随我來。”
容洛這才察覺其言行舉止很有一些奇怪,忍不住悄悄地探頭往他手中捏着的紙條上瞥了一眼。
隐約看見那條子上面寫着諸如“容洛,年約十八”、“五尺一寸”、“秀眉大眼,臉上無痣”之類的字詞,容洛十分詫異,轉頭小聲地問慕浮笙:“他剛剛這是在盤查我麽?”
慕浮笙無奈笑了一笑:“他一向都是如此。”并揉揉他的頭發示意他不需在意。
燕王爺是當今聖上的親兄長,膝下無子,只有一個女兒,出生時被聖上冊封為劉陽郡主。
因其聰明伶俐,很受燕王爺的疼愛。
去年年初的時候,郡主不幸染上疾病,燕王爺為此請來宮中禦醫,想盡幾多辦法為郡主治病,卻都不見什麽顯著效果,後來無意在民間聽說了慕浮笙的名字,便請他過來看了一看。
慕浮笙果然不負所望,前後統共花了三月時間,便将郡主的病治好。
燕王爺當即大悅,欲要賞其黃金百兩,慕浮笙拒不肯收。
燕王爺見他施恩不圖報,行事為人又不卑不吭很有一番氣節,心中十分贊賞,立刻提筆揮就“妙手回春”四個字,并命人做成牌匾送給慕浮笙以作謝禮,往後亦常常請他來府中做客。
如此若撇開身份差距不說,二人之間也算是有了一分特殊的情誼。
二人來到前堂門口,姚青當先進去通報了一聲。
燕王爺正端正坐在上首喝茶,轉頭見他們來了,擡手示意他們自己找地方坐。
落座後,容洛偷偷看了他一眼,本以為這燕王爺應當是個長着長須大腹便便的中男子,見了他之後才發現竟是意外地年輕。從旁處角度看去,他的身材高大,五官俊雅,氣質雍容,确實很有一副王爺的樣子。
待他們坐定,燕王爺放下茶盞,轉頭先看了看容洛,問他:“你就是容洛?”
容洛聞言,連忙站起來,正要行禮,卻見燕王爺笑着朝他擺了擺手:“免了免了,坐着吧,随意就好。”
容洛于是又坐了回去。
燕王爺接着請人上茶。
從下人手中接過茶杯,容洛掀開蓋子輕綴了一口,發現是上好的明前龍井,忍不住贊嘆了一聲:“王爺真有容人之量。”
“哦?”燕王爺對他這話頗感興趣,揚眉問,“怎麽說?”
容洛放下茶杯,謹慎地道:“容洛雖不懂規矩,卻也知道平民見了皇室宗親理當要行大禮,但是先前我們進來時,王爺并未要我們行禮,而是直接讓我們自己尋地方坐下了,顯是并不計較這些繁複禮節。再者,容洛尚有病在身,王爺卻還願意請容洛喝茶,這不是有容人之量是什麽?”
燕王爺聽後撫掌:“有意思,有意思!”又問他,“本王聽說,你在外頭已經同安南老兒家那小子打了好幾架了?”
容洛聞言一怔:“王爺如何得知?”
燕王爺“哈哈”大笑起來:“本王自然什麽都知道,”說罷轉頭對慕浮笙道,“前幾日安南老兒來找本王訴苦,說慕家醫館的公子忒是膽大,曾接連好幾次來他府上尋他老頭子的麻煩,我就說你慕浮笙幾時竟有了那麽大的脾氣,卻原來是為了這樣一個寶貝。”
容洛面上一紅。
燕王爺又問容洛:“安南世子從你處拿走的那些錢都讨回來了沒?”
不想他竟然連這都知道,容洛有些詫異,正想說話,卻聽慕浮笙在一旁道:“幸得安南王爺寬宏,已着人将小洛的錢全數送回。”
容洛大吃一驚,驀地擡頭朝慕浮笙看去。
燕王爺聞言點了點頭,笑着對容洛藹聲道:“往後安南老兒家的那臭小子若要再欺負你,本王給你撐腰。”
容洛腆然道了一聲:“多謝王爺關心。”
心中卻想着自己的那些錢幾時已被慕浮笙讨要回來了,他竟全然沒有同自己提起過,也不知道将錢還給自己。
又說了會兒閑話,燕王爺方才道:“慕浮笙,你可知本王今日找你來,所謂何事?”
慕浮笙笑了笑:“王爺素來仁愛憂民,定是為了近來城裏流傳的疾病一事。”
燕王爺感嘆:“果然是心如明鏡,什麽事都瞞不過你,”言罷收起玩笑表情,坐直身子對他道,“你既了解,那麽理當知道這其中分寸。”
“王爺請指教。”
燕王爺一邊淡淡看了他一眼:“中州乃是天子腳下,但凡一件極小的事情都有可能引出軒然大波。如今陳公狀告馮季柳一事近來在民間鬧得人心惶惶,就連聖上亦是十分關注,曾經多次尋人過問此事。眼下許多人都選擇明哲保身,身為醫者,凡做事之前必定要經過再三考量,你慕浮笙今天既然決定要當出頭之鳥,可曾想過這樣做會有什麽後果?”
慕浮笙恭謹道:“王爺之擔憂,慕浮笙心了,自有做好承擔一切後果的準備。”
燕王爺眸中現出一絲厲色:“別這麽急着扛擔子。這病你若治得好,我保你享盡一世榮華,你若是治不好……前有馮季柳為例,你是聰明人,應當明白。”
這話容洛聽得心驚膽跳。
他先前只想到流言斐短,卻從前沒有想過這小小一個疾病,竟然會牽扯到這樣繁雜的利害關系。
如今燕王爺這言下之意,分明便是成者名利雙收,不成人頭落地!
容洛想到這裏,經不住臉色剎白,擡眼瞧了瞧慕浮笙,卻見他一臉鎮定之色,垂着頭道:“多謝王爺提點。”
燕王爺靜看他良久,忽地又“哈哈”笑了起來:“慕浮笙,我相信你有這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