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五章
二人被燕王爺留在王府用了頓晚膳,又零碎說了好些閑話,方才告辭離開。
走在路上,容洛腦海中想起此前燕王爺同慕浮笙說的那些話,他本想仔細地問一問慕浮笙,但到底沒辦法開口。
他分明是個有思量的人,那些後果,又豈不會周全地考慮進去?
那又為何堅持要這麽做?
容洛只怕這答案太沉重,自己尚且不能接受,越發不敢往深處去想。
還是算了吧,既然說了要信他,必是要全然地相信了才好。
二人出了廳堂,正在回廊上走着,身旁的慕浮笙似無意瞧見什麽,腳步忽地一頓,展眉朝回廊外喚了一聲:“郡主?”
郡主?
劉陽郡主?
容洛忙循着他的視線望去,卻見回廊外的小院子裏一片燈光敞亮,有一個小小的身影正在一群小婢的簇擁下,蹲在一顆玉蘭花樹下搗弄泥巴。
聽見有人喚她,小郡主忙轉着腦袋四處張望了一番,看見慕浮笙,飛快地丢下手中的東西奔過來,身上不知哪兒來的鈴铛“鈴鈴”地一路響。
這小丫頭約莫只有三四歲的模樣,精致的齊眉劉海,雙頰紅撲撲地似蘋果,一身精致的繡襦小裙子更襯得她膚色宛如瓷器般通透。
才至近前,小郡主便一把拽住了慕浮笙的衣角,嘴裏脆脆地喊:“慕浮笙!慕浮笙!”
慕浮笙無奈地笑了笑,蹲下身來,伸出手将她抱起。
小郡主摟着慕浮笙的脖子一陣“咯咯”地笑,随即撅起嘴巴“吧唧”往他臉上親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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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洛皺了皺眉,咳嗽一聲,轉頭望向別處。
小郡主聽見響動,忙從慕浮笙肩處探出頭來:“這是誰呀?”
慕浮笙轉過身來,笑着對她道:“這是容洛。”
小郡主眨巴着水潤的眼睛歪頭看了看容洛,又看看慕浮笙,語出驚人:“你以後會娶他嗎?”
這小丫頭真不得了,容洛聽得臉上陣紅陣白,哪只慕浮笙卻在一旁笑看了容洛一眼,嘴上回答:“會的。”
容洛越發漲紅了臉,忍不住小聲地道:“你怎的又胡說八道。”
旁邊的幾個小婢聞言,都捂住嘴偏過頭去笑。
小郡主聽了慕浮笙的話,仿佛有些生氣,豎起眉頭“哼”了一聲:“不理你了,我父王說了,我以後的夫君只能娶我一個人!”說完掙紮着從慕浮笙的懷裏跳了下來,昂着腦袋甩着兩只朝天小辮又往小院裏頭奔了回去。
一旁小婢忙忙抱歉地朝慕浮笙行了一禮,追着郡主往小院裏去了。
回去的馬車上,容洛一直撇着頭看窗外。
慕浮笙喚他:“小洛?”
容洛無精打采地瞥了他一眼,沒應聲。
慕浮笙起身坐到他旁邊,伸臂将他環過來,故意逗他:“怎麽不理我,在生誰的氣,小郡主?”
見他這不緊不慢的樣子,容洛越發有些氣惱,他毫不客氣地道:“王爺今天說了那麽重的話,你怎麽還這麽快就答應了,也不給自己多留點餘地,萬一以後……”
“不會有萬一,”慕浮笙道,“萬一治不好你,我便跟着你去。”
“你!”容洛聽完這話,頓時氣得肝疼,“慕浮笙你今年貴庚?怎還能說出這樣的話來,你再這樣我真不理你了!”
慕浮笙見他真生氣了,才勸慰他道:“是是,我開玩笑的,你怎不問我把你的錢放哪兒了?”
容洛一怔,想起父親臨走前留下來的那筆錢,差不多已算是他的全部家當,算起來可是一筆不小的數目,之前卻讓自己不留心給世子全數搶了去,可見自己是沒能耐管着這些錢了,只得道:“你幫我存吧,反正我暫時也用不上。”
慕浮笙輕嘆一口氣:“我只是怕你拿了錢,又要同上次那樣一聲不響地走了。”
容洛聞言心中一緊,沉默了好一會兒,方才對他道:“我不會再回南岳去的,那裏已經沒有值得我留戀的人。”
慕浮笙道:“那這裏呢?”
“這裏不一樣,有很多很多,有伯父伯母,有阿采和夕衍、小悅、祝淩,還有你。”
慕浮笙收手将他摟得更緊。
容洛倚在他身上,偏着頭笑道:“等我的病好了,我們就拿我的那些錢将容宅上下裝點一下,辟個更大的花園,在裏面種上許許多多的草藥,你說好不好?”
慕浮笙大感意外,又見他眉眼舒展,确是真心實意地笑了,禁不住心頭蕩漾,俯身湊到他唇邊,低聲道:“那等你病好了,我便将你父親的墳冢從南岳搬過來,好讓他同你母親合葬在一起,你說好不好?”
容洛“呵呵”地笑了起來,反手摟住他:“好。”
第二日本說好了要随慕浮笙收拾東西回醫館去,容洛睜眼醒來猛地想起這件事情,擡頭一看天色,卻發現時已過了晌午。
容洛心頭一跳,忙要坐起來,卻發現腦袋一陣一陣地抽疼,實在沒有這個力氣,只得又昏昏沉沉地躺了回去。
這時屋門被推開來,卻是端着一碗藥進來,見容洛醒了,急忙道:“哎呀容洛,你可算是醒了,快趁熱把這藥喝了。”
阿采說完将藥碗往床頭的矮幾上一擱,急吼吼地問他:“容洛,你沒問題吧?自己能動手吧?”
見他點頭,阿采放心地道:“外面有人,要有問題就直接喊,我現還有事要忙,先走了。”說完火急火燎地轉身就要奔出門去。
“等等!”容洛叫住他。
聽見他喚,阿采只得收腳走回來,耷拉着眉頭将他扶起,又伸手從旁邊端起藥碗:“好吧,公子是囑咐過要我喂你吃藥……如果你真的願意的話。”
“不用不用,”容洛幹笑一聲,連忙伸手奪過他手中藥碗在懷中護着,方才問他,“我們今天不是要動身回醫館去,怎的還在這裏?”
見他問起這事,阿采禁不住喜上眉梢:“對啊,你還不知道,燕王爺令人在長安街處盤下了一家店面,還說要幫我們将慕家醫館搬到這兒來,地方就在這公子家附近,不出幾步路就到了!”
容洛大吃一驚:“真的?”
阿采眉飛色舞,忘形處一把扯過了容洛的手:“這當然是真的,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
容洛一時也是喜難自勝,飛快地道:“好好,你等我一下,我穿件衣服。”說完随意撈過一件衣裳往身上一裹,掙紮着下了床。
剛一站穩便覺一陣頭暈,整個人晃了一晃。
阿采這才想起他還有病在身,忙忙扶住他道:“我怎麽忘了,公子說你早上的時候燒得很厲害,我看你要不還是等稍微好些了再去吧,反正那裏現在還沒有裝置好,尚且一團混亂,也沒什麽好看的。”
容洛聽見這消息是真的高興,心裏只想早早地能過去看上一看,便擺了擺手對他道:“我沒事。”
阿采便也沒勉強,扶着他出了門去。
二人來到新的醫館門口,見有好多人圍在那兒看着熱鬧。
容洛被阿采攙着艱難地擠進人群。
卻見這新館的門面比之從前的慕家醫館不知要寬敞了多少倍,而且還分上下兩層,十分地氣派。
容洛左右看看,見好多醫館弟子都在,便問他:“夕衍呢?”
阿采道:“他和公子有事出去了,”說完像是忽然發現了新奇事,忙忙地拉了拉容洛,“你快看,那個二愣子!”
容洛急忙轉眼看去,見新館裏頭果然是一片狼藉,那個叫做姚青的王府侍從正站在屋子中央,手裏拿着一張條子,左右張望着指揮幾個仆從搬東西。
阿采笑眯眯地道:“你別看他這樣愣,辦事卻是十分周全,這次多虧了有他出面幫忙打點。”
話才說完,姚青已經轉頭看見他們。
阿采忙向他招了招手:“姚青!”
姚青轉身走了過來,臉上挂着一絲腼腆的笑容,先跟容洛打了聲招呼,又疑惑看看阿采,顯然不識得他,伸手從袖子裏摸出幾張條子,仔細翻了翻,發現沒有記錄,皺了皺眉頭。
阿采指着他笑:“你怎的做什麽都要拿張條子,那萬一要是去考科舉,你豈不是也要随身帶張小抄?”
姚青臉色大變:“徇私舞弊是大罪過,怎可胡言亂語!”
阿采捂着肚子,幾乎要笑背過氣去。
姚青不知這有什麽好笑的,板着一張臉十分地不高興。
容洛見狀,急忙伸手扯了扯阿采的袖子,示意他收斂一些,又對姚青道:“不好意思,阿采直言直語,您別生氣。”
姚青知道容洛與慕浮笙親近些,對他說話也很有一分客氣:“沒事,師父說過,偶爾讓別人開開玩笑也無妨。”
阿采好奇問他:“你師父是誰?”
姚青沒有回答,只低頭從腰間掏出一個香囊遞給他。
阿采接過來,左右翻了翻,卻不見這東西有什麽特別之處,便問他:“這是什麽?”
姚青認真地道:“這是我師父,因為師父曾說,見此香囊如見師父。”
“這怎麽能是你師父呢,哎喲喂我不行了……”阿采這下笑得連聲音都快沒了。
幾人正說着,街邊忽然有人不确定地道了一聲:“容洛?”
容洛聞聲回過頭去,四下地找尋,不知道是誰在叫自己。
那人适時地又喚了一聲。
容洛這才瞧見小街的對處,有一名男子正急急朝他走過來。
才至近前,他便一把握住了容洛的手,連上夾帶一絲欣喜:“瑤兒,可找着你了!”
那人約莫四十來歲,一身錦緞衣衫雖然瞧來價值不菲,下巴處卻有一圈青色胡渣,貴氣中透着一絲落魄,讓人看着不免有些別扭。
容洛只覺得此人極是眼熟,卻想不起曾在哪裏見過,見他喚了自己小名,想必其定是與自家父母相熟,那就算是長輩。
容洛不知該如何稱呼他,唯得小心地問:“您是……”
那人“哎呀”了一聲道:“你不認得我了?我是你劉玉帛叔叔啊?”
聽到名字,容洛這才憶起,從前父親在世時,仿佛是有這樣一個人時常與他來往走動,甚至後來自己與父親一道去了南岳後,這個劉玉帛也曾經來找過父親一次。
既是父親之友,容洛也不敢怠慢,忙客客氣氣喚了他一聲:“劉叔叔。”
劉玉帛欣然應了,又關切地問他:“怎麽樣,最近過得還好吧?”
容洛見他問得如此熱絡,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低頭卻見其還牢牢拽着自己的手,越發顯得尴尬。
劉玉帛這才發現唐突,忙忙松開了手,又要說話,餘光瞥見站在一旁的好奇看着他們的阿采和姚青,便朝街口比了比手,和藹對容洛道:“瑤兒,我記得前面一條街邊仿佛有家茶館,可否随叔叔一道過去說幾句話?”
本不是什麽特別熟悉的長輩,随意寒暄幾句也便罷了,卻不知他有什麽話要對自己講,容洛有些猶豫。
見他似乎不大想去,劉玉帛的臉上露出些許遺憾之色:“先前一直忙碌無暇,及至上月才剛剛得知先景的亡訊,遺憾沒能趕上他的喪禮。”
聽見父親的名字,容洛不免有些傷感,但是今日身體着實有些不大舒服,只怕撐不了多少時候,便對劉玉帛道:“容洛現還有些事情,不若等改日有空,再與叔叔詳聊。”
聽他這麽說,劉玉帛也不好再勉強,便點頭道:“下次叔叔再來找你。”
待那劉玉帛走開,姚青問容洛:“那人是誰?”
容洛道:“他是我父親的朋友。”
姚青點了點頭,仔細看了看那人的背影,從懷中掏出一張條子和一只筆,認真在上面寫了幾個字。
阿采踮腳湊過去看,見他記錄的都是些劉玉帛的外貌特點,便笑着問他:“姚青,是不是每見一個人你都要這麽記,那你怎麽不記我啊?”
姚青仿佛這才想起,忙看了看阿采,低頭又抽出了一張條子。
容洛心頭好奇,跟着阿采探頭過去,卻見他只在上面簡單地寫了六個字:“阿采,面幼個矮。”
阿采勃然大怒:“什麽叫面幼個矮?姚青,你給我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