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 3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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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有人說晚風吹過來一個激靈就清醒了的,但也有人說晚風醉人。牧淮現在就屬于後者,一陣陣風吹過來,他反而醉醺醺的。

前隊友們抱着各種各樣的心思或八卦或擔憂或者生氣擺出輪番盤問他的架勢,如果不是因為牧淮現在住在基地,回去的時間有人看着,今晚應該沒那麽容易脫身。

甭管背後背景怎麽樣,出道了以後還是看大衆走。這麽多年來五個人都在走鋼繩,尹恩中道離開回去繼承家業,其他人仍然在繼續走,遭遇差不多,都知道做事留幾分餘地的道理。

牧淮就特別能給自己留餘地,他萬花叢中過,卻從來也沒說過要談一場戀愛這種話。反倒是他們幾個,要麽就從頭單到尾,要麽小心翼翼談一段兩段,之後又不受控制地消沉一段時間。摸爬打滾過來好像都還年輕,又好像都老了。

他們吃的不多,就是時間拖得久,本來好端端一場聚餐被牧淮打斷,開頭就往不可控制的方向狂奔。餘鷹中途切斷了幾次視頻,後來又撥回來,和牧淮狗見嫌的那麽多年裏破天荒地對牧淮的人生大事展開莫大的關心。

“那個人住在你們基地?”

“工作人員?”

“不是餘易吧?尹恩你瞎說什麽玩意兒?”

Devin在這之前都不知道餘易是誰,抽空問了一句臨時去網上搜,才知道這位近日隐隐有火出圈的跡象的游戲主播跟三個前隊友上了一檔游戲,那麽碰巧前隊長今天早上還發微博挺這小孩。

所以就他一個人不認識餘易。Devin很遺憾,他尚且沒來得及敘述自己的委屈,就被前隊長的架勢吓得險些掉出畫面。

“隊長,你怎麽那麽緊張?”牧淮懶腔懶調開了個頭,林子非和Devin就很上道地調侃餘鷹。

林子非愕然:“不是吧,隊長你也?你以前怎麽沒這個傾向?”

“……隊長,朋友妻不可欺。”Devin含蓄道。

“放屁!”餘鷹激動到口不擇言:“那是我親弟,我能讓他被一頭豬拱了嗎?”

然而沒人把這句話往深處想,誰不知道前隊長孤兒一個,仗義缺心眼,關系好的都是他的親兄弟姐妹。牧淮随口含糊過去,沒肯定也沒否定,把前隊友們急得夠嗆。後來餘鷹太吵,林子非直接切了視頻。

上了車之後林子非就閉口不談相關的事,尹恩是被助理帶走的,他文質彬彬喝了兩瓶酒,眼睛紅着就沒有消下去過,林子非過了好一會才說他看尹恩那個樣子好像想把牧淮拆開來吞下去。

剛走進基地的大門林子非又接到了尹恩的電話,尹恩打過來指名道姓要牧淮接,電話那邊的人語氣兇狠,說牧淮不接他就打給別人。

林子非聽的莫名其妙,剛想說尹恩是不是喝太多了,牧淮就把手機抽了過去挂了,然後換自己的手機撥了過去。

“你先回去。”牧淮聽着那邊接通的聲音,拍了拍林子非的肩膀說。

林子非欲言又止的,到底還是先走了,眼睜睜看着牧淮繞到別墅後面,避開了攝影機常光顧的地方。

林子非看看對面的宿舍樓,幾次想去對面,最後還是回了自己的別墅。

算了,兒孫自有兒孫福。爸爸不能總管他。林子非自我安慰道。他都沒理清自己想說什麽,勸餘易小心點還是勸牧淮悠着點?

牧淮縮手縮腳地站在晚風中接電話,任由那邊尹恩耍酒瘋。尹恩可能是真醉了,反正牧淮的微醺被他給吼沒了。

他先聽尹恩罵了他五分鐘,又聽尹恩質問了他五分鐘,都好脾氣地沒有打斷,到手機都有點微微發熱了,尹恩在那邊問牧淮你還有沒有在聽。

“在啊。”牧淮皺了下鼻子,哄道:“繼續罵,聽着呢。”

這大概是牧淮最像個哥哥的時候了,尹恩聽完直接哭了。

“操,你他媽為什麽不喜歡我!”

“老子在你身邊那麽多年!”

“你他媽是不是有病!”

“我不好嗎?”

牧淮:“……”

老實說他打一開始就不喜歡尹恩,眼高于頂自視甚高,看上去比他還驕傲,更何況是陳慧的兒子,他名義上的弟弟。這種莫名其妙的同母異父的弟弟碰不上就算了吧,偏偏還撞到一個圈子裏,一個圈子裏就算了還進了同一間訓練室。

尹恩也是個很找事的脾氣,互相看不順眼是注定的。

牧淮想了想,他現在好像沒那麽讨厭尹恩,自從那天見過陳慧之後。對生母的執念放下以後再看尹恩居然可愛很多,甚至有點點憐憫,似乎被那個女人陪伴長大也就是面子上好過一點,但就算觀念變了他也還是會疏遠尹恩。

“早點睡。”牧淮看在這麽層血緣關系的份上沒有直接挂電話,完完整整聽尹恩嚎了很久。

手機越來越燙,牧淮越來越冷,這邊地偏,越到晚上越冷,他出去時候帶的外套給餘易帶回去了,現在就套了件單薄的衛衣,從火鍋店裏帶出來的熱度沒了之後就越來越冷。

牧淮聽的有點走神,估摸着差不多該挂了,一邊慢吞吞地往門口走。

走到兩間宿舍的中間過道不動了,牧淮擡頭,發現他的房間陽臺燈亮了,有個高挑的影子在上面靜靜地往下望,他們在黑暗中對視。

餘易啊。

牧淮舔舔嘴角的破口,想起餘易拿外套遮着臉,脖子紅到耳根的樣子。明明平時挺野一個男孩,原來開了燈是這副模樣。

“那你以後能不能好好當我哥,至少……”尹恩說。

牧淮收回目光,說可以啊。

淮爺瘋了。牧淮自己想,他為什麽要不斷給自己找麻煩呢?

尹恩:“那你他媽把我從黑名單放出來!”

“我沒放你出來誰給你打的電話?”

“……哦。”對面的人委屈至極,哭出一個句號。

挂了電話,牧淮擡頭,陽臺的燈關了,那個人也不在。

他忽然生了幾分躊躇。要跟餘易說什麽,要不在一起試試?這種從頭到尾都透着一點兒慫的話不适合淮爺,而這個念頭的萌生還是憑着氛圍和沖動。

唯獨清晰地知道他現在迫不及待地想見到餘易,于是這幾分躊躇随風來又随風去,短暫得可以忽略不計。

牧淮從沒有這麽急躁過,好在進門的時候還堪堪維持住了人設,輕手輕腳地尋着記憶去找樓梯。

樓下靜悄悄,就開了玄關和走廊的燈。牧淮經過餘易房間的時候猶豫了一會,往門縫底下掃了一眼。

沒開燈。

他推開自己的房門。

進門的時候太急躁,裏面的人好像提前預知會有人進來,門板在兩個人的作用下輕飄飄的,牧淮進門踉跄了一步,直接撞到餘易身上。

餘易用一只胳膊摟着他,把牧淮往裏面帶了一步,順手關上門。

一時沒人說話,這個見面用什麽開頭都顯得不鄭重。

牧淮對自己靈敏的聽覺通常愛恨交加,兩個人的心跳此起彼伏,少年垂眸投過來的視線熱烈又直接。

但牧淮餘光瞥到他手上有到熒光,像電子設備發出來的。

“……餘易?你在聽嗎?”

牧淮一頓:“你在打電話?”

也是,不然沒事去陽臺幹嘛。電話那邊的聲音前不久前還在林子非的手機裏出現過一次,牧淮在火鍋店高調而不矜持的話多半是沖着他去的。這會兒從外面卷進來的冷氣一點一點包裹他,牧淮後知後覺地打了個激靈。

牧淮,淡定。

牧淮:“那你先打。”

餘易拽了他一下,直讓牧淮撞到門板,湊近很輕地在牧淮的唇上碰了一下,這才重新抓起電話。

牧淮一愣,回過神來哼笑了聲。

哪兒學來的哄小孩法子。

“你為什麽不說話?是不是牧淮回去了?”餘鷹隊長化身尖叫雞,一聲一聲沖破天際:“啊我真是瘋了!真的是你?”

餘易挨得近,前隊長的話一清二楚落入耳中。牧淮頂着腮幫,漫不經心地往旁邊挪了一點。

餘易看他一眼,對着電話說:“我回去再跟你說。”

說完就挂了,靠近牧淮松松散散親了幾下,落在眉心和臉側,帶足了安撫的意味。

牧淮:“餘鷹的電話?”

餘易嗯了聲,沒急着解釋什麽。他親夠了放開牧淮讓他去收拾自己。

餘易:“睡衣和浴巾幫你放在裏面了。”

牧淮看着餘易回到他平時常待的桌子邊坐下,那邊放着本書,翻過了幾頁,是在等牧淮回來的時候看的。

淮爺雖然打算沾一沾花,可是不喜歡這種被掌控的感覺。他不着痕跡地皺了皺眉,轉瞬不着調地笑了笑,問:“你在這裏等多久了?”

“你覺得多久?”餘易不接招,淡淡道:“洗完澡就過來了。”

牧淮:“為什麽等我?”

餘易翻書頁的手在上面輕輕磨蹭:“不是你讓我過來的?”

晚歸的大巴,暧昧的氛圍,牧淮心思滾動,泛光的眼眸全是對這個人的邀請,痞氣十足地說晚上到淮爺房間等着。他們在靜谧中達成共識,各懷心思促成現在的碰面。

牧淮啞口無言,憤然摔門洗澡。

淮爺沒碰餘易準備的睡衣,別有用心地換了身常用的睡袍,結果出來的時候和陽臺門縫裏鑽進來的冷風撞上,紅着鼻子打了個噴嚏。

餘易凝眉看過來,瞬間想起了大明星發着高燒不自知的時候,黑着臉把陽臺門給關上了,往跟過來的牧淮手裏塞了一杯溫熱的水。

牧淮随手擦了擦頭發,手指抵在桌邊把餘易看的那本書翻了一頁。前一頁折了個角,是泰戈爾的詩集。

牧淮沒問過餘易是哪個專業的,這個小孩聰明極了,是什麽專業都有可能,就這會有點好奇。

這一面落下來一句話,旁邊有個小小的筆跡,像想做标記突然想起來這不是私人的書,又把筆收了回去。

——那些把燈背在背上的人,把他們的影子投到了自己面前。

牧淮愣了一會,把這一頁翻了過去,或者說把整本書都蓋了上去。重新打完水回來的餘易沒看到,他從背後抱住牧淮,親了親他的後頸,兩人不約而同再次靜默。

牧淮莫名又把那本詩集翻了過來,攤開來正好是那一頁。餘易從後面過來跟他一起看到這一句。

牧淮反手勾了勾餘易的手指,道:“有多少人知道我媽有兩個兒子?”

世家那邊的事牧淮只能猜個大概,具體的不清楚,但是那天過後至少餘易是知道這事的。

這麽貼着不舒服,牧淮挨着桌子坐,餘易就在椅子上由下至上地看他。

“其他家什麽情況不清楚。”餘易目光閃了一下,斟酌道:“只是聽說你媽媽……”

他後半句還在想,牧淮自然而然接上了。

“聽說我媽給前夫染綠帽,順便扔了兩拖油瓶?”

牧淮蹬掉拖鞋,赤腳踩着餘易的大腿,低低笑了聲。

“沒事,本來就是事實。我媽走的那年我才三歲,反正什麽也不記得,可能當時有點難過,但很快就忘記了。”

餘易抓着他的腳,手指探到他腳心撓了撓。

“別鬧。”牧淮縮了一下腳,繼續道:“……他們在一起的比較早,我爸這輩子就她一個女人,愛的不行。陳慧,我媽比較,嗯。”

牧淮想了想:“比較自由吧,她說我爸是她當初萬花叢中最愛的那一朵,沒忍住所以流連的時間長了一點。後來生活不太好,我爸酗酒晚歸,她的勁頭直接散了。她說她到了那個年紀,也想安頓一下生活,所以去了尹家。你應該見過她。”

見過。餘易和她碰過杯,因為牧淮的緣故多留意了兩眼,是個很漂亮的女人。

牧淮話鋒一轉:“我跟她像嗎?”

“……”餘易擡頭,嘴角緩慢地動了一下:“眉毛和眼睛有一點。”

牧淮失笑,抓了抓頭發有點無奈:“餘易,你是不是看上我的臉了?”

餘易反問:“你不喜歡我的臉?”

“……我也喜歡你兇巴巴的小樣兒。”

牧淮一不留神冒了句實話出來,撐着下巴等餘易的反應。

每次空氣安靜的時候都好像能聽到彼此的心跳聲。

餘易重新握住了牧淮的腳踝,垂着頭,表情不真切,他突然道:“我很兇嗎?”

“……”牧淮沒忍住笑出聲,拿毛巾蓋着腦袋,然後小腿被餘易拍了一下。

“不兇不兇!”他趕緊說:“真的,魚哥最可愛。”

餘易冷不丁把他扯了下來,推了一下一塊滾到床上,一人躺了一邊。他兀自在枕頭裏埋了一會,才說:“然後呢?”

“嗯?”牧淮眼睛一眨:“哦,然後我爸死了。”

餘易:“……”

“我們當時住的地方在現在的老城區,以前叫做村,有好幾棟樓,一棟六七層,不高。那個村也不大,我媽走的時候老牧就被人指指點點,後來親戚來鬧事,鄰居就更不喜歡他。所以陳慧走的那幾年我爸酗酒又嚴重了些,後來戒了為了供我上學。但也沒供幾年。”

牧淮說到這就輕輕皺了一下眉,“老牧的親戚在外面欠了不少債,他爛好人,看不下去,就多接了工作賺錢去還,後來累垮了,病了。沒想到親戚又借錢,直接用老牧的名義借的。鬧事的人在他生病那時候找上醫院,他一急直接去了。”

餘易從床那邊翻過來,胳膊肘撐在床上,低頭看牧淮。牧淮嘴角往上牽了一下:“幹嘛?心疼我還是想親我?”

餘易:“都有。”

“那為什麽不親?”牧淮拽他。

本來鬧了一會,牧淮瞥見餘易的眼眶有點紅,把他掀開壓在身下才發現餘小隊長看上去比他還委屈。牧淮快笑死:“把你這樣拍出去誰還敢說你兇?”

餘易:“……”

“我爸是早就有的病,就算沒人鬧他也早晚會出事。”牧淮解釋說。

所以為什麽跟我說這些?餘易一邊問一邊把着牧淮松散挂着的腰帶玩,扯一扯就松了,他又給牧淮系了回去。

牧淮笑得玩味,說為了騙同情。

其實他想說他和陳慧一樣,老鼠生的兒子會打洞,陳慧這方面的優良基因全給他了,所以他也很渣,他從前一直沒想過要和某個人開啓一段長期關系,所以餘易想跟他厮混可以,想跟他談戀愛還得斟酌一下,免得像他爸一樣慘兮兮的。

餘易:“不一樣。”

牧淮笑了笑,有點敷衍。

随即餘易抓住了他的手腕:“我是說我和她不一樣。”

“……”牧淮随口哄道:“我知道啊。”

他想餘易好不容易不生氣,現在氣氛又很好,一個成熟的人怎麽會選擇在這種時候說不順耳的話。

“我不會抛下你,永遠。”

牧淮在自己的思想中神游,好一會這句話才完整地飄進他腦海中。大明星手腳僵硬,不知道該嘲笑餘易年少輕狂不知所謂還是反駁說誰答應要永遠在一起了嗎?

他的反應有點大,抓着被子蜷縮起來,半晌不想動。直到餘易抓着被子的一角,湊過來親他。

餘易只看到兩顆小心翼翼的心好不容易湊近了,他強忍着熱淚盈眶的沖動。堅守了這麽久終于能問出這句話,餘易不得不放緩呼吸,唯恐氣息太大把這個好不容易願意靠近的紙老虎吹走了。

“牧淮,嘗試着愛我,好不好?”

只要你愛我一點,我就有勇氣回應千百倍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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