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半途而廢不是好習慣
半途而廢不是好習慣
“啥?”韓靖柏聽不明白他的意思,“什麽米蘭達?”
司沈然從記憶的深處挖出一件事,“前年我們中心的米蘭達教授有個交換項目,當時米蘭達給我看過一個人的學術簡歷,讓我幫她過過眼,其他我不記得,但這篇論文我有點印象,只記得作者姓Lu。”
司沈然擡眸看看韓靖柏,“據說當時是視頻面試,米蘭達挺滿意他,只給他發了offer,後來他沒來,米蘭達還失望了好久,原來是博士中退了。”
韓靖柏忽然語氣有些暧昧,“他…情況比較特殊,是主動中退的。不過這種事在T大早就司空見慣了,倒是沒怎麽鬧起來。他人呢還是不錯的。“說着韓靖柏頓了頓,”畢竟也能考進T大,能力肯定是有的,也很勤快。”
司沈然順口問,“出什麽事了?”
話問出口即刻又後悔了,因為韓靖柏表情變得着實詭異。
那神秘的表情,司沈然一看便知,這是他八卦時特有的神情,不由得微微蹙眉。
“就…就感情上那點事兒呗。”韓靖柏語氣越發激動,他再一拍大腿,眉色飛舞地把事情說了。
據說是讀博期間,有個研究員一直在追陸小嶼,那研究員都四十了,人長得是相當帥氣。對學生一直宣稱是單身,其實孩子都快上小學了。
那研究員追了兩年多,死活沒追到手,後來不知怎的終于追上了。
研究員老婆發現老公出軌,氣得二胎流産。她娘家有人任職某部委高層,讓人把各酒店大堂視頻和入住記錄全找來了。
但陸小嶼堅稱那天晚上他都是在實驗室通宵,結果還真有打卡記錄和監控能作證。
“兩邊監控全是他,真是見鬼!但人不信啊,反複派人到學院去鬧,還天天拉橫幅放小喇叭喊麥。後來陸小嶼就選擇退學了。”
韓靖柏一口氣說完,評價道,“別的不說,那個研究員副院長位置是沒戲了,師風師德有問題啊。”
“… …”司沈然眉頭從頭皺到尾,“事情沒查清楚,博士不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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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可不是,再有一年就能參加答辯了,确實可惜。說是受到的打擊太大,書都不想念了,聽說連日子都過得渾渾噩噩的,所以他導師把他介紹給嚴老,請嚴老幫忙才安排了這個崗位。”見司沈然神情不悅,韓靖柏連忙說,“你要是真介意我就把他調出來,嚴老那裏我去說。”
“我不是介意這個,”司沈然皺着眉頭,食指關節敲了敲簡歷,面無表情說,“為這種事情放棄讀書就算了,這水平當個研究人員沒什麽太大問題,怎麽會是實驗員?”(注:現實國內一般情況下碩士學歷就可以聘實驗員,研究人員至少是要博士學歷,這裏是改動現實世界設定了)
韓靖柏見他無心吃瓜,頗覺無聊,只能老老實實一攤手,“這不差個博士學位嗎?你不知道國內現在有多卷,正兒八經博士畢了業也不一定能進來,更何況他一中退博士,哪可能因為幾篇論文就聘講師研究員的。而且他自己也說了無所謂,你操的哪門子心。”
“哦…”司沈然翻過他的簡歷,語氣幾分微妙,“差個博士學位?怎麽某些碩士也能進來當副教授呢?”
聞言韓靖柏還有些疑惑,等想明白他指的是誰後,沒忍住翻了個大白眼,“你說姝君姐啊,她不是搞藝術的嘛?油畫系你還要招人家博士畢業生?”
司沈然挑起眉,沒什麽表情,韓靖柏無奈舉雙手作投降狀,“我老實交代,美院新樓是她爸也就是你大舅捐的。”
“哦——”
“最近還捐了新美術館。”
韓靖柏緊接着解釋,“實驗員這個崗位,各單位自己招就行,不占編也不需要經過學校審批,要不然就陸小嶼的退學原因,網上一公示,萬一人家要是鬧過來,肯定進不來。”
他頓了頓,斟酌着語氣說,“情況是比較特殊,這到底怎麽回事也沒個蓋棺定論。你就讓他幹幹行政的活,工資也就那麽點。他人很踏實,據說嚴老和他愛人出差的時候,他還能幫着接送孩子——”
司沈然正在看兩個正高的學術簡歷,像是早已沒在關心一個初級人員的事情,朝韓靖柏擺擺手,“再說吧。對了,你有給我準備助理人選嗎?”
韓靖柏為難地搖搖頭,“現在國內的情況,要麽用自己的項目經費招自費人員,要麽你們實驗室找個人來頂,學校這邊沒法兒給你準備。”
心裏吐槽道光您老人家這挑剔的毛病,我上哪兒找合适的人選。
司沈然揚起眉,擡頭輕飄飄地給了韓靖柏一個意味不明的眼神,立時韓靖柏讀出其中的不滿,但也只能無奈地攤開手,等待他的嘲諷。
果不其然,司沈然接着說:“福利待遇優渥?全方位服務引進人才?生活上給予貼心關懷?”
這些話都是當時韓靖柏給他發offer時特地打電話給他說的話,一時間又把韓靖柏噎住了。
“… …”他忍不住腹诽并祝他當一輩子沒人要的老光棍,後來想想覺得又好像單身如他所願,便轉而祝他立馬有爛桃花纏身。
司沈然怼完韓靖柏,見他憋紅了臉也找不到反擊的話,一看就知心裏正大罵他卻又蹦不出詞來,滿意地低頭碼好簡歷,整整齊齊放在茶幾,起身告辭。
韓靖柏沒話找話故意說道,“你就先別擔心工作的問題了。”韓靖柏又把話題拐回了之前,“好不容易回來,快奔四的人了,先解決個人問題好吧,真要遇上看得順眼的人,真可以好好試試,不過可得上上心,別一條短信說看不懂就不回人家了。”
司沈然腳步一頓,手握在門把上停下來,若有所思地看着打量韓靖柏說,“你…這是收了我媽多大的好處?”
韓靖柏立刻舉起雙手否認,“天地良心,我可沒有。只是覺得吧你這皮相生得好,不找個對象浪費了。”
“… …”司沈然無語,他頓了一頓,又問,“你們界定‘順眼’的标準,是從什麽時間節點開始?”
“啊?”韓靖柏也不太清楚,含糊地回答說,“大概就是從好奇開始吧。”
“這話聽着不像你的風格,”司沈然拆穿他:“這是小願說的吧?”
韓靖柏哼了聲:“是他說的又怎麽樣,我跟他那麽熟了,難道不能借來用用嗎?”
原本司沈然靜悄悄來入職,韓靖柏怕他又迷路,索性親自跟着他去各個職能部門辦理報到手續。
結果在頂樓引起了轟動,最後連校長都驚動了,特地推了一個接待活動,請他上頂樓的會議室喝咖啡。
司沈然本想着辦完入職直奔實驗室,奈何校長過于熱情,叫來一衆學院的領導和大佬,浩浩蕩蕩一行人轟轟烈烈地去接待餐廳吃了個午飯。
原本校長還想安排晚上舉行接風宴,由于公務安排已經滿了只好作罷。
吃過飯司沈然被拉着讨論了一個中午,終于能脫身。
他到實驗室門口時,已近兩點,正好到了下午辦公時間。司沈然整整衣領後推門而入,險些與同時拉開門出來的人撞個正着。
陸小嶼擡頭,眼神“嘩”地一亮,“不好意思…诶,是您呀。”
原先的嚴老的主任辦公室騰空了。
學校設備處将司沈然的辦公設備送了過來,陸小嶼接到通知,推着板車哼哧哼哧去一樓接收新的辦公設備,又搬上三樓準備安裝。
他心情雀躍,搬電腦時甚至沒忍住哼了會兒曲子。
嚴老屋子裏的排插接頭處橡膠圈不知為何開裂,露出裏頭的電線,看起來既不雅觀也不安全。他打算去樓下倉庫找新排插,推門出去就正好撞上了司沈然。
他手扶在門把上,臉上泛起微紅,腳步向後一頓,扭頭轉身朝實驗室裏面喊人,“楊、楊姐,司主任過來了。”
司沈然眉頭一挑,眸中閃過微光,“原來你認得我?”
陸小嶼笑意一滞,後頭一個聲音爽朗的大姐扯開嗓門,“嗐,陳院和黃院在群裏早發了您和王校的合影,曹老還拍了您的大頭照發了朋友圈,底下幾百個贊,長您這模樣的,估計全校都認得出喽。”
楊姐一看工位上還傻傻坐着兩個人,走過去挨個拍後腦勺:“你們這些呆頭鵝傻杵着幹什麽,趕緊起來迎接領導。”這兩人才反應過來,連忙站起來,臉上都露出不大好意思的笑容。
陸小嶼把門拉開了些,向後讓了讓,“主任請進。”
“謝謝,”他跨進門,朝陸小嶼伸出手道,“今天早上多虧有你,正式自我介紹一下,我是司沈然。”
陸小嶼又愣了一下,回握說道,“我、我叫陸小嶼。”
陸小嶼的手和他的臉一樣,瘦削白晳,并不細膩,有幾處細微的繭子,掌心微涼,司沈然輕輕一握随即松開,笑着說:“小嶼,你好。”
實驗室沒什麽人,有的老師編制挂在學院,不在實驗室辦公,通常只在上課時出現。
加之臨近放假,其他老師監考結束就走了,外籍老師更是自在,向來是來無影去無蹤,很少出現。
司沈然先和在場的人挨個加了微信,加到陸小嶼時匆匆看了眼他的頭像,是一個白色機器人腦袋,堅着兩根黃色天線,和他電動單車上的貼紙類似。
陸小嶼和他加完微信,自動自覺去樓下庫房,從雜亂的貨架上找了個新排插,回來後進司沈然的屋子裝電腦。
臨近假期,司沈然決定還是在他屋子的外間開個簡短的會議,他敲敲門叫陸小嶼出來開會,陸小嶼毛茸茸的腦袋從辦公桌下探出來,手裏拿着網線說馬上就好。
等樓下的人陸續上來,陸小嶼也裝好電腦,但他手頭沒閑下來,楊姐吩咐他給主任泡茶。
他找出來嚴教授的寶貝茶具準備泡茶。可他找了一圈也沒找着茶葉,這才想起前幾天實驗室鬧大耗子,公用儲藏櫃被耗子搗了老巢,所有食品都被楊姐扔了。
他手持白瓷茶壺想了想,從自己櫃子裏翻出一盒小黃标的紅茶。
司沈然看他裏裏外外忙活許久,端上來的白瓷杯還挂着黃色茶包吊牌,挑了挑眉,原本想跟他說明他不喝茶,但見陸小嶼有幾分歉意地說,“主任抱歉,只有這個了。”
司沈然對上他小心翼翼的目光,沒有說話,點了點頭,示意他放下。
楊姐是實驗室的辦公室主任,她吩咐陸小嶼把所裏大小事務列表打印出來,事無巨細地把情況都彙報給司沈然,還把幾個研究人員的研究方向、每個人的工作內容都大致地講了。
司沈然聽她彙報完工作,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讓每個人單獨發言簡單介紹自己。
輪到陸小嶼自我介紹的時候,他說的很簡單。
“我叫陸小嶼,隔壁海市農大念的本碩,因為個人原因T大博士中退。去年參加工作,目前主要是帶實驗課和一些雜事,楊姐顧不上的地方我幫幫忙,研究方向其實在實驗室的總體規劃裏并不是很一致,我主要是偏材料…”
陸小嶼說話語速不快,吐字很清晰,他沒有說自己博士中退的原因,卻也沒有避開中退這件事本身,講到這裏時,幾個人同時擡頭看了看司沈然。
司沈然靜靜地看着陸小嶼。
他說得非常稀松平常,沒有什麽起伏,更遑論後悔或遺憾。司沈然試圖從他臉上捕捉到一些別的神色,但什麽也沒有。
陸小嶼很快地就說完了。司沈然拿着筆點點桌子,頭一回斟酌了下語氣,問道,“你…博士幾年級退的學?”
“二年級。”
“中期過了?”
“退學的時候結果還沒出來,應該是過了。”
“不打算繼續念了?”
陸小嶼說,“是的,中退手續已經走完了。”
司沈然很認真地看着他,問道,“有點可惜,為什麽不繼續念?你的論文很好,完全能畢業。”
“主要還是導師方向把握得準。”
司沈然覺得有些好笑,“一作的努力同樣重要。”
陸小嶼沒曾想司沈然會直接這麽說,一時卡詞不知怎麽回答,他表情凝固,嘴半張着不知開口說些什麽,也沒細想司沈然什麽時候看過自己的論文。
“半途而廢不是好習慣。”
他瞥見司沈然鎖起眉頭,神情變得嚴肅,不知如何開口,只能垂下頭避開了他的目光。
見他垂下頭,司沈然也就沒繼續追問,轉而說道,“實驗室的大致情況我已經了解。對了,你們今年誰報了青年項目?”
包括陸小嶼在內,幾個人舉起手,司沈然轉頭問陸小嶼,“報了哪個?”
陸小嶼回他說,“只敢報市青,其他太難了。”
市青指的是海市的青年人才計劃項目,用以資助青年科研人員,難度不高,錢也不多,卻也并不容易獲批。司沈然有些好笑地問,“既然要報青年人才項目,你還敢放棄博士學位?”
陸小嶼忐忑地看着他,老老實實說,“嚴老說讓我申報,他說年底考核要計分,不報的話要扣我半年的績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