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我幫你要張報名表
我幫你要張報名表
午飯後,陸小嶼揀出來的報紙正刊,拿塑料細繩捆好,拎出門,丢在垃圾回收站的紙制品回收垃圾點。再回來拿起一沓特刊,進了書房。
屋子裏很滿,卻也收拾得整齊。一打報紙不知道放哪好,暫時放在書櫃頂上,擺在了外祖父外祖母的結婚照旁邊。
書房用展示櫃隔成兩間,裏間放了一張單人床,伊凡過來玩時住過一兩次,另一側是他的工作間,用來當作隔斷的玻璃櫃子展示着他的成果,裏面擺了不少大大小小高達模型。
坐下來之前,他看了眼手機。
伊凡陸續又發來好幾條微信:我去,原來今早叫我來的聚餐是給司沈然接風,作為他的頭號私生,陸小嶼你居然不來?
伊凡:我去那個李也說你不在群裏,他絕對故意的發錯群的。
伊凡:你說,你是不是僞裝成這個餐廳的服務員了?
伊凡:司沈然來了。
伊凡:近看他的顏也是真的能打,你的眼光果然高。
伊凡:他們居然聊到你,又拿以前的謠言說事。氣死我了,明明是陸小成造的孽。
陸小嶼:無所謂,你不要生氣。
伊凡:你終于舍得出現了,這兩天幹什麽去了,一直不回微信?
陸小嶼拍了拍桌子給他。
桌子一側泡沫棉上用長簽插着噴灰的零件,面前是擺放淩亂的顏料盒。他擡頭看了眼牆上,那裏的網格上挂了不少工具。
伊凡:咋又開始拼了,精神頭又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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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小嶼:沒,只是想拼而已。
認識他這麽多年,伊凡知道陸小嶼每當感到焦慮時,會一頭紮進二次元的世界,逃避了現實世界。
而能把他一頭從二次元拉回來的大概就是司沈然了。
陸小嶼自然不認同他的觀點,說他既然能給人判斷心理問題,怎麽不去當心理醫生。
桌面雜亂的物件之間,挂着一張有些老舊發黃的照片,照片上是一個不怎麽高興的高中生,目光看向一邊,也不知在想些什麽,神情不大耐煩。
那照片上的人正是司沈然,這張照片陸小嶼有好幾張清晰版,都是高考前從別人丢棄的書紙堆裏揀回來的。
海大附中是高考考場,高考前所有人都得清空個人物品。
陸小嶼拎着清理出來的廢舊試卷去扔垃圾時,前面幾個女生扔掉的書裏掉出來的司沈然照片,正是學校榮譽牆上挂的那張。
也不知她們都是從哪裏弄到的高清版,比陸小嶼翻拍再洗出來的效果好得多,那些照片和各種習題冊試卷一道被随意丢在了書堆裏。
陸小嶼也不怕被其他人看見,人家前腳剛扔,他後腳當着女生們的面走過去,把幾張照片都揀了起來,還拍了拍沾在上面的灰。
并禮貌地向人家女生客氣地道了聲謝。
相紙材質再堅實,即使過膠,十幾年過去也已經褪色,陸小嶼看着那照片發起呆。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至少在研究生第一次參加學會之前,他只能通過這張照片中的司沈然,想象他的生活。
陸小嶼本科沒能考進T大,他在海市農大讀完大一後轉進了和司沈然相同的專業,研究生考試奮戰了兩年也沒能進T大,最後認命地留在本校讀研。
那時他已經準備放棄,司沈然像過于遙遠的星系,早已在不在陸小嶼的可觀測宇宙範圍之內。
直至碩士期間跟着導師參加了一次學會,偶然間再次見到了司沈然。
那年司沈然正巧是受邀作口頭報告的嘉賓。
陸小嶼從學會回來,渾渾噩噩過了一段時間後又重振旗鼓,開始沒日沒夜泡在實驗室,後來因緣巧合,博士時終于如願以償,進了T大。開始了到處搜集學會消息的日子,當然,他只搜集司沈然有可能參會的消息。
看了一會兒司沈然的照片,陸小嶼唾棄自己像個沒救的跟蹤狂,心中生出一股自我厭棄之感。
伊凡一度懷疑他的司沈然狂熱症是童年心理陰影的餘波。
但其實他對小時候那場媒體形容為“驚心動魄”的綁架事件沒什麽印象。
那個怪人自稱“人偶師”,對精致的洋娃娃抱着過于狂熱的偏執,而這種畸形的情感在轉移至長相可愛的幼童後更是一發不可拾。
陸小嶼和陸小成就是被他追蹤幾年的倒黴蛋之一。
那時他和陸小成還沒上小學,父母剛結束婚姻。父親領到離婚證的當天收拾好行李,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公寓,母親等他倆睡着後回公司加班。
她總是工作很忙,忙到後悔結婚生子,陸小嶼還記得小時候父母争吵的片段,父母相互指責對方沒有盡到照看職責。
母親哭訴育兒令她升職之路受阻。父親也不并不喜歡這對突如其來打破他人生計劃的雙胞胎,說如果有時間倒流的技術,他巴不得回到過去,絕不踏上這片土地一步,也因此兩個孩子他一個都不打算要。
在父母雙雙離開公寓後,那個“人偶師”掐準了時間來訪。
母親前腳出門,他後腳進屋帶走了兄弟倆。
為了找回他倆和失蹤的兒童,全城警力出動,第二天中午不到接到了當事人父母的報案,把兩兄弟接了回來。
當然這些所有的事情,都是後來外公輕描淡寫說過幾句,也許是他的自我保護機制,他對“人偶師”毫無印象。事件後他和陸小成一起接受了心理疏導,陸小成問題比較嚴重,一段時間裏患上了失語症,陸小嶼一直沒出現什麽問題,心理疏導師說心理問題也可能在那之後很久才會漸漸顯露。
他不大認同。
陸小嶼回過神來,面前是拼好的高達機體骨架,手機屏幕依舊亮着,他敏銳地捕捉到了關鍵字。
伊凡:司沈然幫你說話了,雖然只說了兩個字…他是個好人嘛。
陸小嶼反複看了幾遍“司沈然幫你說話了”,也不知道他幫自己說了些什麽,想來也不過是以前那些亂七八糟的流言。
回複伊凡:他人一直很好,我知道的。
伊凡幾乎是瞬間就回複他:你才跟他說過幾句話?對他偶像濾鏡太重了。
過了會伊凡又回他:別陷太深,他只和海大簽了兩年的兼職合同,聽說只是學術休假,期滿可能就回去了。
陸小嶼看着對話框裏伊凡發過來的信息,明白伊凡的意思。
卻不知為什麽,他試圖覺得難過,心髒卻好像只是單單地微微發酸,并沒有其他的感覺。
陸小嶼:我知道,他只是我的偶像而已。
伊凡:真的嗎?你的偶像還單身噢。
陸小嶼:… …哦!
伊凡:他們張羅着給他介紹對象呢,你要不自告奮勇試試,我幫你拿張報名表,排隊的話說不定兩年後就輪到你面試了。
陸小嶼:[貓貓生氣.jpg]我接着幹活,先不聊了。
伊凡給他發了一個信了你的鬼話.jpg表情包,又問道:你還沒說,你物理老師的崗位筆試怎麽樣了?
陸小嶼:過了。
伊凡丢過來一個恭喜的表情包,又補充說:不管能不能進,一定要去面試,知道了沒有!
陸小嶼:哦——
伊凡:別哦!!!
周一早上八點半,陸小嶼一手拎着早餐,一手抱着司沈然落在他車上的西裝外套,準時踏進辦公室,他腳下一滞,明顯感覺到周遭空氣似乎和往常不太一樣。
往日裏這個點辦公室都還沒來人,即使有人來了,也是開開心心聚一起吃着早餐聊天瞎鬧騰。
今天人倒是來了不少,都安安份份坐在自己工位上,要麽靜悄悄地吃早餐,要麽已經開始敲鍵盤。
他嗅了嗅空氣,鼻尖聞到濃郁的咖啡香氣,與往常速溶咖啡的廉價氣味完全不同,是咖啡店會散發的氣味。
楊姐朝他擠擠眼,示意他身後的主任辦公室。
陸小嶼的辦公桌靠近主任室,隔着大玻璃窗後就是主任辦公室。
“主任來了?”
“早來了,聽阿姨說,”楊姐比劃了個“七”的手勢,小聲地說,“七點半就到了。”
陸小嶼把書包挂在辦公桌旁,摘下降噪耳機,收進耳機盒裏,微微愕然,“七點半,這麽早?”
倆博士後湊過來,其中一個叫李靈芝的小聲問,“我們以後都要這麽早來嗎?”另一個叫曹樂樂的以同樣音量說,“這是要卷起來的節奏?”
“不了吧,我起不來啊。”
“七點半到崗誰起得來呀?”
李靈芝說:“七點半還算好的了,我聽周老師說,今早六點不到司主任給他發了郵件,說是嚴老把一項子課題轉給他了,他認為研究進度嚴重滞後,按每個人的分工做了新的甘特圖,周老師轉郵件給我的時候都附上了痛哭的表情包。我看了下郵件,中英雙語,措辭非常嚴謹。”
周老師指的是李靈芝的博後導師,是實驗室唯二在編的教授之一。
曹樂樂啧啧兩聲搖搖頭,“給周老師點根蠟,我記得那個項目,周期不是挺長嗎,開題之後就再沒動過,去年就沒考核了,嚴老總說再拖拖不怕。”
另外兩個實驗員的工位和陸小嶼隔着過道,其中一個還沒來。鄭晨坐在椅子上滑過來,試圖壓低聲音,食指繞了個圈,神神叨叨地說,“沒別的,就是卷,新的卷王。就是要——卷死你們所有人。”
“噗嗤。”周圍一圈人忍不住笑了。
楊姐不贊成,嚷嚷道,“這是科學家夙興夜寐的精神,要都像你和小樊這樣,我們實驗室還有救麽?”
幾人忙道,“噓——楊姐你小點兒聲。”
“這不是還有小嶼這樣的嗎?”
“小嶼也不可能這麽早來呀,而且你問問他上次加班在什麽時候。”
“等等,”陸小嶼秉承服務老板的宗旨,打斷問道,“楊姐,還要給司老師泡茶嗎?”
楊姐搖搖頭,神神秘秘地說,“你沒聞着咖啡味兒啊?人不愛喝茶。早上司主任來的時候,讓人搬了一整套——”說着她雙手比劃了個動作,“一整套的咖啡設備,可精致了。仨黑西裝模特似的大帥哥,戴着白手套,一個擡咖啡機,一個搬磨豆機,一個運純淨水,說我們大家都可以用。連水都是專門的牌子,老貴了。”
鄭晨連聲啧啧道:“看看人家,不只卷,還卷得相當有逼格,讓不禁覺得有點裝——”
他們看了眼隔着磨砂玻璃的主任室,屋裏挂了卷軸簾,徹底擋住視線,連人影都透不出來。
鄭晨眨了眨眼睛,指着玻璃門問,“這個我記得隔音效果非常好,是吧?”
“是…吧?”
忽然內屋門被拉開,黑色的身影從裏屋晃出來,鄭晨吐吐舌頭不敢接着說,立馬滑着椅子回到自己的工位。
緊接着外間的玻璃門被拉開,司沈然踏出辦公室,他身穿剪裁合身的淺色襯衫,袖子挽起整齊堆在手肘,和正在啃肉包子的陸小嶼對上眼。
“主任早上好!”“主任早!”實驗室裏響起此起彼伏的問候語。
陸小嶼跟着喊了聲,“司老師好。”說着起身把西裝外套遞給司沈然。
司沈然接過外套道聲謝,環顧一眼四周,點了點頭說,“各位早上好。”他目光重新看向陸小嶼:“小嶼你先把早餐吃完,以後早餐最好是到休息室吃。”
陸小嶼乖巧地點點頭,加快了吃包子的速度,狼吞虎咽,忽然他反應過來,“休息室?”
司沈然理所當然地指着對面的小辦公室,“我在休息室放了咖啡機,配有說明書。大家想用随意,如果不會用可以問我。”
“哦哦…好,好的。”他原本想說那屋子裏雖然擺了零食櫃子、冰箱和微波爐,沙發上還放着午休用的神奇寶貝抱枕和毯子,但那的的确确是個貨真價實的會議室兼會客室。
司沈然滿意一笑,他的目光落到鄭晨身旁空着的工位,又擡頭看了眼挂在辦公室牆上的鐘,笑意斂起,微微皺起了眉。
曹樂樂瞥見了,連忙說,“主任,樊天他住的比較遠,一般會晚半個小時。”
司沈然微微颔首,沒有回話,轉而問楊姐道,“今天學校的學期工作總結會議,我看郵件裏要求各部門要派教師代表?之前派的是誰?”
楊姐道,“主任,上個學期嚴老帶着小嶼一塊兒去的。”
“好,那陸小嶼你準備一下,十點半我們一起過去。你開車。”
陸小嶼努力咽下嘴裏最後一口包子,忙說,“司老師,不用開車過去,會議地點就在隔壁小禮堂,走過去才五分鐘,步行更方便。”
“行,那我們一起走過去,”司沈然點點頭,轉身回屋前又像想起什麽,轉過身來說道,“這玻璃門隔音确實不太好,大家還是稍微注意一下。”
說完朝鄭晨輕輕咧嘴一笑。
等玻璃門又關上,屋子裏一群人面面相觑,一片寂靜,緊接着辦公室裏響起此起彼伏的手機振動聲。陸小嶼和鄭晨對視一眼,同時打開了電腦微信。
鄭晨在實驗室裏幾個人拉的小群都發了信息。
ZC:居然能聽得見!
ZC:蒼天啊!!!我剛幹了什麽!!!我是不是要涼了啊啊啊!
ZC:他那個笑容好可怕,是什麽意思!
ZC:嚴老不是說什麽都聽不見的嗎!
樂樂喝闊樂:嚴老的話你還敢信?
李靈靈:怕啥,你也就說了領導是卷王,還說他是有逼格的卷王,他一外國回來的估計還不知道啥意思麽。他可能中文都不行,不是很小就出國了嗎?
木易每文:不對啊,我咋聽說是從小在國內長大的呢?樂樂你T大出來的,你曉得不?@樂樂喝闊樂
小嶼:司老師和我一個高中的。
ZC:???
木易每文:???
李靈靈:???
樂樂喝闊樂:你們是在說司主任嗎?他附中的呀。從小就在國內長大,和人力的韓處從小到大是校友。
ZC:什麽,居然是附中的?我只知道他是T大本科。
李靈靈:樂樂你知道不早說?
樂樂喝闊樂:我以為你們都知道呀,而且不只是附中噢,他是從附幼讀起的,聽說他還是附幼的國際部,小學還跳了兩級。
李靈靈:附幼國際部,是那個入園費就得三十多萬、連教拼音的老師都是國內TOP10碩士起步的國際部?
小嶼:是的。
ZC:我去,那韓處也是?韓處家居然也這麽有錢,看不出來。
木易每文:韓處他爺爺90年代初是海大一把手,你說他進個國際部能要多少錢?
ZC:司主任要是聽見了…那我涼了,小嶼你是附中的吧?那語文水平可能比我還強。
小嶼:他沒參加高考。不過語文會考148,扣掉的兩分是作文卷面分。
ZC:… …我謝謝你告訴我啊,主任校友。等等…所以嚴老一直說聽不見…
樂樂喝闊樂:八成是诓你的。這玻璃能隔什麽音,肯定全都聽見了。
ZC:啊啊啊啊啊啊!!!我以前還說要給嚴老養的金魚喂辣椒醬,他是不是也聽見了?
木易每文:… …
小嶼:… …
李靈靈:所以那兩條獅子頭真的是你弄死的?
ZC:怎麽可能!我沒有放辣椒醬好嗎,那是阿莫換水的時候沖下馬桶的。
Amor發了條語音:大家豪哇,泥們在說窩什麽!
ZC:等等,我好像還說過嚴老的發際線禿到可以賞月光了,啊啊啊,這就是我去年年終獎只有小嶼三分之一的原因嗎???
樂樂喝闊樂:我勸你自行離職。
木易每文:我勸你自行離職。
李靈靈:我勸你自行離職。
小嶼:… …
李靈靈:陸小嶼你破壞隊型!
樂樂:不過別擔心,聽說他最多幹兩年。
ZC:我去,兩年還不多嗎???
微信上還在熱熱鬧鬧的聊着,陸小嶼關掉微信,戴上耳機開始噼裏啪啦敲鍵盤工作。他們幾個實驗員除了實驗課以外,還各自負擔了實驗室額外的工作。
辦公室的行政僅有楊姐一人,她是從學院借調過來的幹部,年紀比年輕教師大了一輪,自然而然地行政雜活都分給了他們,鄭晨還算輕松,負責行政和人事,另一個實驗員樊天則負責采購,時常被煩人的流程逼得在辦公室罵街,有時還直接撂挑子不管,最後楊姐只能讓陸小嶼來收尾。
陸小嶼接手的額外工作是教務和財務的工作。
期末教務工作量巨大,他還得趕着在把暑假前把各類差旅報銷工作也趕緊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