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這位同學,你沒事吧
這位同學,你沒事吧
十點半,陸小嶼沒注意時間,仍在和教務系統作鬥争。連司沈然靜悄悄地站在他身後也沒發現。
坐在他對面的楊姐原本在看書,擡頭注意到了司沈然,伸手拿鉛筆敲了敲兩人辦公桌之間的檔板,指指他的身後。
陸小嶼從滿屏報錯中絕望地擡起頭,直愣愣地先看向楊姐,經她提醒才發現司沈然一直在身後。
司沈然穿着西裝外套,手裏拿着筆記本,溫和地朝他微微笑,歪歪頭示意是否可以出發。
仍沒回過神來的陸小嶼先被司沈然歪頭的笑容蠱得紅了臉,瞬間腦袋一片空白。
“我看你一心一意工作,沒忍心打擾你。”
“司老師,不好意思,沒有注意到時間。”他看了眼時鐘,已近35分,開始手忙腳亂收拾東西,穿上外套戴上鴨舌帽。
“沒事,走吧。你帶上工卡,結束後直接去吃飯吧。”
“好的。”陸小嶼想象司沈然坐在他對面吃飯時的樣子,嘴角沒壓住向上揚了揚,司沈然正好瞧見了,有些疑惑地看看他,陸小嶼迅速移開目光,戰術性地摸摸鼻頭。
等兩人前後腳離開辦公室,壓抑了一早上的鄭晨終于在工位上捂着腦袋哀嚎,“啊啊啊,怎麽辦!”他幽怨地擡起頭,看了眼坐在對面朝他啧啧搖頭的李靈芝,“你說,剛司主任看我的時候是不是眼睛裏剜刀片似的。”
一旁曹樂樂搖搖頭,“你想多了,主任從頭到尾都沒在看你。”
她和李靈芝相視神秘一笑,露出直男鄭晨無法理解的表情。
鄭晨:“???”
小禮堂緊靠理科三號樓,只隔着一條兩側停滿車輛的狹窄校道。
夏日的日頭高照,高大梧桐擋住暴曬的陽光,偶爾從樹梢吹下來的風能驅散夏日的悶熱,聞見陽光的氣味,陸小嶼壓實了帽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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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沈然問他,“怕曬黑?”
“不怕,”陸小嶼縮回手,“只是對紫外線過敏,曬多了會起紅疹子。”
“那是得防着點。”司沈然說。
兩人說着話,拐過理三一樓的走廊,馬路對面,高大的梧桐樹影後露出純白色的禮堂。
陸小嶼指着禮堂道,“司老師,就在那裏。”
司沈然轉頭朝陸小嶼笑了笑,“距離還真的很近。”
陸小嶼和他也就半步之遙,如此近距離地對上司沈然的笑臉,大腦沒來得及處理信號,呼吸節奏徹底混亂好在司沈然很快就轉過身去,像是沒有發現陸小嶼的異常。
夏日悶熱的風吹過,他跟在司沈然的身後,周遭的聲音被他的背影和氣息徹底淹沒。
直到現在,陸小嶼才越發覺得真實起來,年初時嚴老病倒後沒多久,就有傳聞說學校要從海外挖一位大牛來接管實驗室,後來楊姐代替嚴老去開人事會議,回來後在群裏公布說新來的主任叫司沈然。
那天他幾乎失去思考的能力,實驗室裏其他人在閑聊,讨論新來的主任年輕、優秀且帥氣。他坐在電腦前,戴上耳機試圖避開他們的讨論,卻處理不了任何工作。
如同那時一樣,陸小嶼發現自己的雙手在微微顫抖,他深深地呼吸,努力平複過快的心跳。
這個點路上很多車,大多都是從其他校區趕過來開會的老師,排隊開往地下車庫的車流把原本就狹窄的校道堵得水洩不通。
過了馬路,司沈然就遇見了熟人。
他的表姐沈姝君正好從車上下來。她的個子很高,臉上精致妝容被碩大的墨鏡遮去一大半,只有鮮豔的唇色格外惹眼。
司沈然臉色一亮,扭頭朝他說,“小嶼,我遇見熟人了,過去打個招呼。”
沈姝君也看見了大步朝她走來的司沈然,停下腳步,單手摘下墨鏡,她長了張标準的東方鵝蛋臉,帶點嬰兒肥的臉上露幾分不悅。
在司沈然開口前搶先打了招呼,還特地在“司”字上咬了重音。
“司——老師,您好。真是好久不見呀。聽說您來我們學校了,還沒來得及跟打聲招呼呢。”
司沈然頭一回看懂了他表姐的神情,沈姝君笑語盈盈地看着他,随後帶着笑意壓低聲音耳語,“你要是敢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喊我姐,我就宰了你。”
他也只好說,“沈老師,沒能及時跟您打聲招呼,真的抱歉了。”
“你沒我微信?”沈姝君嗤笑,佯裝白了他一眼,戴好墨鏡,把手中的太陽傘遞給他。
司沈然接過她的傘,紳士地替她撐傘,沈姝君自然而然地挽起他的手,兩人就這麽在衆人好奇的目光裏并排走向禮堂。
跟在司沈然身後的陸小嶼,透過傘的邊緣,他看見司沈然帶着溫柔笑意的側臉,低下了頭慢吞吞地走着。
身後有人喊他“小嶼!”
陸小嶼轉過頭,後頭伊凡快步追了上來,“你也是教師代表嗎,咱倆一起?”
前方的兩人已經拐進禮堂前面的引道,正聊得開心,司沈然收起傘,沈姝君也正好松開挽着他的手。
陸小嶼把視線縮回來,說道,“你也來開會?”
“那是沈姝君吧,”伊凡好奇地打量,“上學期才來,是油畫系的副教授,真的和傳說中一樣,好漂亮啊。”
“噢,”陸小嶼壓了壓鴨舌帽。
“他倆這是啥關系,剛見面咋直接挽上了呢?”
“不知道。”
“估計以前就認識了。”伊凡說,“家裏都是有錢人。”
兩人進了禮堂,司沈然和沈姝君被人領着坐在了前排中間的位置,陸小嶼和伊凡就在靠窗側找了處人少的地方坐下。
“家裏給美院直接捐了一棟樓。”伊凡壓低了聲音說道,“聽說是藝術世家,全國大半的畫廊和她家都有關系。她家給學校捐樓後,藝院直接聘了副教授職位。”
“噢。”陸小嶼心裏像塞進來一團棉花,悶悶的發堵,面上沒有表現出來,只能無甚興趣似地應和了一聲,沒有發表評論。
伊凡像是沒有看出來,接着興致勃勃地說,“聽說司沈然的母親也是做藝術相關工作,估計是認識吧…”
陸小嶼自動屏蔽伊凡在他身旁哇啦哇啦說的話,轉頭看眼窗外。
禮堂外是藝術學院的院子,造景特別漂亮,庭院種了繡球和月季,開着藍紫花的繡球花叢近人高,開得連成一片。不管從哪個角度看向窗外,在任何一個季節都像是一幅巨幅風景畫。
陸小嶼忍住自己想往司沈然那邊看過去的心思,一心一意盯着窗外發起了呆。
任伊凡在他耳邊念叨。
伊凡去陸小嶼家玩過很多次,自然也看見了他貼在桌前那張司沈然的照片。
剛開始陸小嶼還會敷衍地找張風景明信片擋在上面,有次伊凡親眼見明信片連帶着不幹膠貼一起脫落,露出後面司沈然的照片,陸小嶼也索性不裝了。
當年陸小嶼高考分數進不了T大,第1志願共4個平行校,每個學校能填報6個專業,陸小嶼犟了一口氣非要填京城的高校,剩下三個平行校緊緊繞着T大,按距離遠近來填報,不出意外全都落榜。
原本分數能穩進海大,最後只得補檔進了海市農大。
伊凡當時就恨鐵不成鋼,看陸小嶼辛辛苦苦念了三年書,最後以一本分數錄進二本院校。
伊凡和陸小嶼在一個很普通的義務教育學校念的初中,那個學校升學率很一般,基本上一半的人畢業後會分流進入職高,僅有四分之一的人能考上普通高中。
陸小嶼母親因為工作的原因,将要遠赴南洋,帶上兩兄弟一起,為他們倆提前聯系好了南洋的國際高中,準備讓兩兄弟初中一畢業就過去。
那時的陸小嶼不用中考,對學習很是懈怠。他對于人生本就沒什麽大的期盼和規劃,日子過得一向糊裏糊塗,他幾乎每日都泡在漫畫和動畫片的世界裏。
初二那年的暑假,伊凡強行拉着在家宅着看漫畫的陸小嶼去海大附中的開放日。
這件事能在伊凡的“人生中做過最後悔的事情榜單”排進前三。
因為在那天,陸小嶼第一次見到了司沈然。
附中的開放日,司沈然被拉過去做志願者,給初三的考生和家長們當導游,負責講解化學實驗室。
前一天晚上陸小嶼熬夜看漫畫,只睡了不到四個小時,早上七點被伊凡從家裏拉出來時也沒吃早飯。
他倆在海大附中的實驗樓前和許多初中生還有家長一起排隊,等待分撥參觀。
輪到他們時伊凡忽地說肚子疼,沖進了廁所,陸小嶼只得獨自坐在樓梯口等他。
他那時又困又餓,身邊人來人往,熙熙攘攘十分嘈雜,他的大腦深處不斷地湧出來煩躁情緒,他只想回家,回到他的小屋子裏,惡狠狠地補一覺,傍晚起來再接着啃沒看完的長篇連載漫畫。
然而他不能,只能緊緊地抱着膝蓋,埋着腦袋發呆。
昏昏欲睡間聽見有人喊他,“這位同學,你沒事吧?”
陸小嶼擡起頭,迎着光看見了司沈然。
身後陳願探出頭喊他,“司沈然,劉老師叫你快點過來。”
司沈然眼皮都沒擡,應了聲,接着語氣沒什麽起伏、很是平淡地問他,“你要去醫務室嗎?”
陸小嶼搖搖頭,語氣虛弱,“沒事,就是有點困…可能是睡太少又沒吃早餐吧…”
司沈然從口袋裏翻出來一顆薄荷糖,是剛才集合時一個熱情過頭的家長硬塞在他手裏的。
“吃塊糖吧,”司沈然把薄荷糖遞給他,“學習不要太拼了,注意休息。”
“啊…謝謝。”陸小嶼手忙腳亂地接過來,連聲道謝。
在他看來,司沈然幾乎是頂着聖光離開的。
那顆薄荷糖效用很大,至少讓他煩躁的心情平靜不少。
後來陸小嶼混在一大群家長群裏,呆呆地跟在司沈然後面,心思完全跟着他,離開化學實驗室時甚至一度想等下一撥家長,再聽一遍,是伊凡拽着他離開。
他從未見過這麽好看的人,一時就迷了眼。
即使穿着義工的紅色馬甲背心,也無法抵消他的顏值半分。
陸小嶼逛了一天的校園,別的沒記住,只記住司沈然的姓名。
也就是那天之後,陸小嶼表示不肯跟着他母親去南洋,要參加中考,嘗試考海大附中。
原本工作繁忙的母親自然是氣極敗壞,開口怒斥的情景陸小嶼一直清晰地印在腦海裏,就如同五歲那個事件後,母親抱着陸小成不斷指責他的模樣。
陸小嶼不回嘴,他活在自己的精神世界裏。
在更小的時候,父母天天吵架,外公勸不住,後來懶得管。弟弟陸小成聽見父母吵架就會哭,父母有時煩起來誰也不搭理他,只有陸小嶼過來牽弟弟的手把他帶回屋子,給他放動畫片,拆糖喂他哄他開心。
他不願意去南洋,陸小成自然也吵着不肯去。
可不論母親怎麽說,他依然死犟不肯松口,也不肯說明原由。
最後是外公出來安慰了一番,說小孩子舍不得朋友很正常。留在海市念書也沒有問題,他會負責照顧陸小嶼。
母親嘲笑陸小嶼,說以他的成績可能連附中的門把都摸不着。
好在外公不這麽認為,萬般無奈之下,母親也只能同意讓他參加中考,但如果沒考上附中,就必須去南洋。
但打從那天起,陸小嶼再沒碰過屋子裏的手辦,也沒再光顧漫畫租借店,每日勤勤懇懇從早念書念到深夜,還讓外公給自己找了家教,愣是把不上不下的成績給趕了上去。
中考時發揮超常,就這樣吊着車尾考進了附中。
放榜前他焦慮得好幾日沒有睡覺,收到錄取通知書後一口氣跑到了伊凡家裏。
那也是伊凡頭一回見到興高采烈的陸小嶼,整個人好像終于有了點生氣。
然而他這點生氣,似乎也沒有維持多長時間。
會場裏人員進場完畢,校長上臺發言,他充耳不聞,直到會議快結束,伊凡捅了捅他,“快看,已經有照片出來啦!”
陸小嶼這才從回過神來,“什麽照片?”
“學生記者團拍的,”他揚揚頭示意前方不遠處,“司沈然這側臉拍得真好看。”
伊凡在學校外事處工作,常年混跡在各學生群中,今天來拍期末工作會議的學生記者特地給司沈然和沈姝君拍了幾張特寫照,發在了伊凡蹲點的一個宣傳工作群中。
這群瞬間炸了鍋,紛紛打聽這是哪兩位老師,到後來竟有人開始拉郎嗑cp。
“你看看,還有人說他倆配一臉。學校bbs上都開始蓋cp樓了,叫‘司君不見’,哦唷,你看看,有人評論‘腦補出一部大學校園言情劇’,這些孩子都在想什麽噢。”伊凡有些陰陽怪氣地說,“說司沈然長得像最近很火的那個男團的偶像辰越,你看他倆這照片,确實有點像。”
陸小嶼看了眼他的手機屏幕,帖子頁面裏有人放了一張身材高大極為俊美的明星的舞臺照,評價道,“不像。”
又斬釘截鐵地說,“他沒司老師帥。”
伊凡:“… …”
照片上的愛豆臉上撲了不知多少層的粉底,照片精修過頭,陸小嶼評價:“已經不像正常存在于這個次元的人類。”
陸小嶼向上翻了cp樓的帖子,是司沈然和沈姝君的照片,“這套圖發我。”
“什麽?”
陸小嶼又重複了一遍,“這套圖給我。”
“我想要…”
“可以。”
伊凡試探地說:“你架子上那只戰損牛?”
陸小嶼毫不遲疑:“可以。”
陸小嶼書房架子上那只戰損塗裝的牛高達,已經炒成天價,光本體就接近陸小嶼兩個月的工資。
伊凡本來只是随口一說,也沒想陸小嶼居然簽應得那麽幹脆。
他連忙搖頭,“不用不用,你晚上請我吃飯吧。那只牛你借我擺兩天拍拍照就行。”
“送你了,但是以後有照片都要發給我。”
“不了,放家裏,昭昭又得罵我,說我玩物喪志。”伊凡說,“也就幾張照片的事,就是RAW格式的我都給你要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