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大雨嘩嘩下,北京來電話
大雨嘩嘩下,北京來電話
方嵘家住在五樓二號,何家勇家住在六樓二號。他爸給什麽局開車,是個不錯的肥差,家裏成了最早一批安電話的,那時候住宅電話好像非常昂貴,非常神秘,剛開始初裝費要三百到五百,後來普及,初裝費從兩千到三千的漲,最貴的時候達到四千八百元,月租費最高達到八十多一個月,比起二十年後養手機費勁多了。
方嵘跑到何家對着紅色的電話機發呆,嘴裏念念有詞:“大雨嘩嘩下,北京來電話,叫我去當兵,我還沒長大。”
老何樂了:“丫頭沒人讓你當兵,現在得削尖了腦袋搶着當兵,可不容易。”邊說邊走進廁所。
“姑娘,想什麽呢?”何媽媽洗了個蘋果給她。
“姨,有電話是不是跟哪都能說話。”
“能,外國都能。”何家勇蹦過來臭顯擺。
“你給外國打過呀?”
“那倒沒有。”電視上演的。
“那你臭顯擺。”方嵘白他一眼。
老何擦幹手走出來:“想給誰打電話?丫頭。”
“給我爸。”
“你爸走多長時間了?”老何知道樓下的男人被派到上海上職工大學,家裏就留下個女人帶個孩子。娘家倒是老有人來幫忙,但是遠親不如近鄰,所以沒事就把小丫頭帶回家,讓李眉鳳休息一會,反正自己挺喜歡這個丫頭。
“老長時間了。”具體多長時間,不知道怎麽算,剛開始還劃道道數,後來劃劃就亂套了,劃得太多也數不過來。
“我聽說有半年了,好像孩子沒給她爸打過電話呢。”何媽媽看着小丫頭,挺可憐的,“讓她娘倆擱咱家打個吧。”
老何同意了,讓方嵘回家要電話號。何家勇說:“擱俺家電話打得給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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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嵘看看何家父母不在跟前,小聲且谄媚的說:“要錢沒有,給你個屁你要不?”然後不管何家勇的叫嚣,快樂的回家去。很多年裏,何家勇都認為求人辦事還能這麽嚣張的就只有方小丫了。
剛開始李眉鳳是不同意的,說,你這孩子怎麽這麽沒深沉,老麻煩人家多不好意思。但是架不住孩子可憐巴巴的,何家人還那麽熱情,也就同意了。于是,半個月後和方啓國約定了時間,晚上吃完飯到何家給丈夫打電話。
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方嵘開始不敢認,後來方啓國說:“嵘兒嵘兒(兒化音),乖不乖?”這才認得出來,開始絮絮叨叨的變身小話唠,李眉鳳不好意思花人家太多電話費,長途也不少錢,一勁兒催方嵘快點。
“爸爸,我快上學了,九月份就上學了。”
“恩,爸爸給我閨女從上海買書包帶回去。”
“爸爸,爸爸,我又長個了。”
“好,多吃飯長胖點兒。”
“爸爸,爸爸,上海人是不是都說外語?”
“人家說的是上海話,也是中國話。”
“是嗎?那我怎麽聽不懂?”
“因為是方言啊。”
“爸爸,你聽得懂嗎?”
“爸爸也聽不懂啊。”
“爸爸,你都學那麽長時間了,還挺不懂啊。”
“爸爸不是來學上海話的。”方啓國樂出聲音。
“我再跟爸爸說一句,”方嵘擰着身子不讓媽媽搶電話,“爸爸,爸爸,咱家搬新房子了,你還沒看過吧,我自己有個屋兒。”
“恩,嵘兒嵘兒長大了,能自己睡了。”方啓國聽見老婆在一邊催促的聲音,說:“寶貝兒,挂了吧,長途挺貴的。”
“再說一句,爸爸,爸爸你什麽時候回來?”
“念完書就回去了。”
“那你什麽時候念完?”瞬間精神的聲音變成了懇求,“那說話都聽不懂!你回來呗。”
“……”方啓國嗓子像有東西哽住了。
“咱家有自己的房子了,不用再搬家啦。”兩滴晶瑩的小水珠滴到電話機的按鍵上。
“恩,爸爸知道。”方啓國的心都揪到一塊了。
“我不用跟你們睡一張床了,要不我跟媽媽睡,我把我屋兒給你住,就沒人跟你搶被了。”聲音越發顫抖,想到媽媽從凳子上摔下來;想到被扛在肩膀上的何家勇;想到何爸爸給何家勇買的帶軌道的大火車;想到劉曉流打不過她就說,找我爸打你屁股開花;想到跟何家勇打架時,何爸爸把兒子扛起來,那小子少挨了好幾腳……心裏別提多委屈了,這最後一句伴着放聲的大哭“爸爸,你就回來吧!”
電話那邊的方啓國哽咽的說不出話,李眉鳳說了句什麽挂上電話。何媽媽本來就是心腸軟的人,這時候眼淚都掉下來了,平時再頑劣也還是個孩子。
老何抽着煙感嘆,這拖家帶口的男人真是不容易。
何家勇不明白,頭發被自己拽下來那麽多都不哭,跪了那麽長時間也不哭,這怎麽說哭就哭了呢?
晚上,李眉鳳抱着哭了的孩子睡在大屋裏,心裏卻是欣慰,哭的時候還挺像女孩子的,連何家勇那小子都心疼了,嘿嘿。
吹來寒風,放寒假,方啓國回家過年,新家沒個男人非常落寞,連一張像樣的床都沒,姑娘的床竟然是個門板。小半年不見寶貝模樣倒還沒什麽變化,就是突然跟他可親了,早上扒開眼兒就領着他滿小區晃悠,看見人多的地方還特別大聲的喊爸爸,真是受寵若驚。
吃過晚飯,方嵘還特地帶着方啓國到六樓,拉着方啓國的大手,驕傲的給何家人介紹:“這是我爸爸。我爸爸在上海上大學,是大學生!”
方嵘現在明白爸爸其實是比較長時間的出差,不是不要她,但是再次送走爸爸的時候還是在火車上拉着爸爸不讓他走,惹得鄰座的老大娘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送走爸爸,方嵘又恢複了頑劣本性,繼續在托兒所裏作威作福。老何看見李眉鳳下班接她一起回家,一路上不停數落,就笑呵呵把大寶貝兒帶回家去了。
一進屋,何家勇就把臉拉的老長了,招人煩的玩意兒。老何想起剛才的情景,問方嵘:“今天又怎麽了?給你媽氣成那樣?”
方嵘自動自覺拿起蘋果就開始吃,“我媽說下回再耍流氓就給我扔托兒所不要我了,讓我住長托。”
“喲,姑娘,耍什麽流氓了?”剛下班回來的何媽媽帶着李眉鳳進屋,上來就聽見這麽一句。
“小胖兒讓我弄哭了。”滿不在乎的臉上閃爍着十分驕傲的眼神。
“你問她幹什麽了,怎麽給人弄哭的?”李眉鳳說
“他臉上那麽多肉,軟乎乎的,不讓我摸。我就稀罕稀罕,親一口,完了他就哭啦。”
“就這麽耍流氓的啊?”老何笑呵呵的看報紙,丫頭從各個方面都有小流氓的潛質。
李眉鳳不能看着這孩子再歪曲事實了,奪過主動發言權:“你那是親嗎?”轉過頭跟何媽媽講:“給人家孩子臉上咬那麽大一口,我接她時候還看見紅印子呢!老師跟我說,中午吃飯的時候咬的,剛咬完那孩子還沒哭。完後,她告訴人家啥?”回頭瞅瞅方嵘沒事兒人似的吃蘋果,“說自己有狂犬病,讓那孩子趕緊紮狂犬疫苗,要不然就發瘋,咬誰誰就瘋。”
“挺像。”何家勇接話,方嵘拿蘋果核打他。
“估計那孩子可能也這麽想來的,就哭着跟老師告狀去了。結果,一下午,”說着狠狠的戳自己姑娘腦袋“她跟着人家屁股後頭轉悠,吓唬人家‘再哭,我親你啊’!整的小胖一直哭到晚上!”幾個大人哈哈笑,這就是個活寶。
方嵘看家勇組裝軌道就過去湊熱鬧,何家勇好不容易弄成個8行,方嵘就從另一邊給拆開個口子,何家勇拿火車頭照她胳膊上就是一下子:“再碰我削你啊!”
“我親你啊!”方嵘很有氣勢的威脅,作勢就要撲上去,突然腰上一緊,被李美鳳攔腰抱起來,直接綁回家不能再讓她繼續丢人了。
“怎麽生你這麽現眼的玩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