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番外之韬子和秦磊

(二)

很多很多時候,小韬是羨慕秦磊的。

他什麽都敢說,什麽都敢做。他不像拳皇裏,總是被人KO,因為個子比同齡人高,長得又壯,一般都是他KO別人。

架越打越多,人就認識的越來越多,漸漸秦磊就真的變成了磊哥,身邊總是圍繞着一群一看就是壞學生的小子。

當然,磊哥也有落魄的時候。

打遍了同齡人,甚至本校生,漸漸就有高校生來找他的麻煩。根本不是一個等級的對手,但秦磊比想象中更有韌性,他不會像拳皇裏一樣,被KO了就砸按鍵,他只會找到機會打回去。

但不管磊哥是風光還是落魄,他身邊總有一個位置是小韬的。

一個看起來就是好學生,不該跟壞學生混在一起的乖乖牌。

穿着幹淨的白色襯衫,背着書包,有一頭劉海略微有些長,總會遮住眉眼的短發。當他站在那裏時,是那麽的安靜,與周遭格格不入,卻看不清面目。

只有他坐在那低頭抽煙,偶爾的一仰頭,黑色發絲掉落,才能讓人驚鴻一瞥乖乖牌的另一幅面容。

哦,還有打架的時候。

小韬有一個洗得很幹淨的書包,書包很重。

所有人都以為書包裏是書,曾經秦磊也這麽以為。因為小韬奶奶,包括他媽,都曾拿過那個書包,有時候在店裏吃飯,那個書包就放在旁邊椅子上。

那麽的普通平常。

後來有一次,他被幾個壞小子堵上了,雙拳難敵四手,小韬從書包裏摸出一塊磚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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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過去了,每每讓秦磊回憶起往事,他總覺得是自己帶壞了韬子。

因為韬子打群架是他帶的,抽煙是他帶的,甚至辍學也是他的原因。

可韬子一直沒跟秦磊說,因為他奶奶沒精力管他,他從很小很小的時候,就會給自己當家做主。

如果他不想,沒人能‘帶’他。

……

真正改變兩人命運,讓他們從一個壞學生,變成社會閑散人員,還要說到那次拆遷。

似乎一夕之間,縣城裏就掀起了一股拆遷熱潮。

那時候拆遷不像現在,各項條例法規都有束縛,很多新興的房地産開發公司,前身都有點黑的意味。都是當地的,臉面大的,混得開的人,因善于鑽營,早早就給自己換了層殼,利用人脈關系瘋狂吸金。

也有外來的地産公司,不過外來公司想入駐本地做生意,為了項目進行的順利,都會找當地臉面大的大哥幫忙幹活。

他們所謂的幹活分很多種,除了保駕護航買平安外,一些公司不方便出面的,都由他們做。

例如一些拆遷戶不願意搬離的時候,出面恐吓。

一般普通人經不起吓,都會老老實實拿錢走人,但也有些人不願意走,秦淑芬就是其中之一。

當初秦建設開了這家餐館,店面是租的。

後來有一年房東急着用錢,就把這個門面以四千塊的價錢,賣給了秦家。那個時候,工人工資不過一兩百塊,四千塊算是高價了,砸進了秦家老兩口所有棺材本和近些年的積蓄。

但事實證明,他們這麽做很有眼光。随着改革經濟大浪潮的沖刷,又逢下崗大浪潮,越來越多的人下海做生意,引起的質變就是門面房的房租一年比一年貴。

以前開店,随便找個門面就能做了,現在想開店,不一定能找到位置,好位置的門面通常附帶價格不菲的轉讓費,還供不應求。

秦家算是這個小縣城第一批做生意的,店的位置很好,在市中心。看中秦家門臉個體戶不少,但秦淑芬從沒有動過想盤出去的念頭,做的時間久了,附近的人都認識,很多人都知道這裏有家餐館,菜的味道還不錯。

這次聽說要拆遷,這條街的很多商戶都不太情願。

那時候拆遷還是個罕見的名詞,雖從一些大城市裏也能聽說拆遷能發財的話題,但與拆遷發財相比,那時候還老實的人們,并不太懂什麽叫獅子大開口,只知道賴以為生的地方要被拆了,以後一家老小的日子怎麽過。

所以一開始,都很抵觸拆遷。

很顯然對方早有準備,先是以利誘之,有些目光短淺的歡天喜地拿了錢走人,但這樣的人還是少數。如果拆遷是勢在必行的事情,他們更希望原地賠房。

但他們的想法明顯和地産公司的策略不同,于是開始有一些小混混打扮的人出沒每家店。先好言好語說,不過這些人通常沒什麽耐心,說着說着就露出猙獰的爪牙。

一家又一家,拿着少少的拆遷款搬走了,但還有一些人沒有搬,每個人都有必須要堅持的東西,當這件事觸及到生存的底線,一些平時很老實溫和的人也會反抗。

這條街開始有店被人搗亂,或是吵架扯皮,或是打架鬥毆。再之後就是有人被砸店,客人被趕走。

砸已經是最後一步,那時候人們都怕惹事,看見店裏站着一群小混混,誰也不敢進店消費。

秦記餐館因為是其特殊性質,是這條街上唯一做餐飲的,老板又頑固不化,成了小混混們重點照顧的對象。

也不打你罵你,就是到點來吃飯。

吃完喝完嘴一抹,拍拍屁股就走人。一次兩次也就罷,時間長了,誰也受不了,那陣子秦淑芬的頭發一把一把的掉,卻不敢把這事跟秦磊說。

這段時間秦磊也很忙,最近附近一個職高的一群人總找他麻煩,他很久沒去學校了,就動着心思想怎麽把人給整爬下。

這事他也沒跟韬子說,韬子見秦磊有一陣沒來找他了,明明高中正在學習關鍵時候,專門請假來了店裏一趟。

剛踏進門,就看見正是中午上客的點兒,店裏卻沒有幾個客人。

只有一桌客,正惡形惡狀的在那兒劃拳喝酒。

韬子不用猜,就知道肯定是這桌客人的影響,換誰來吃飯見到這一群人,也被吓得不敢進來了。

不過他沒當成回事,開門做生意難免碰到一言難盡的客人,總不能把人都趕走。

秦淑芬從後廚端着菜走出來,看見韬子有點詫異:“小韬,你怎麽來了?是不是你奶奶又不舒服了?”

最近韬子奶奶有點不舒服,人老年紀也大了,總是三病四痛的,秦淑芬就讓她在家裏休息,反正最近店裏沒生意。

“不是,我奶奶還好,我是來找磊哥的。”

“小磊啊?最近這孩子總不回家,我還正想找你問問,他最近是不是又在外面惹事了?”

“應該不會,磊哥很久沒跟人打架了。”韬子面不改色說謊。

這就是秦磊愛跟他玩的原因,他說謊都不如韬子說好使,他媽就信韬子的。

“等他晚上回來我問問。對了,你吃飯沒?沒吃我讓小張給你炒個菜,你吃點再走。”

“不吃了,秦姨,我奶還在家,要回去給她做飯。”

“什麽時候小磊要是有你這麽聽話,你秦姨要高興死了。”

“那秦姨,我先走了。”

“嗯。”

秦淑芬點點頭,端着菜去給那桌客人上菜。

“老板娘,那是你兒子?”

“老板娘這麽年輕,就有那麽大的兒子了?”

“不是我說,老板娘,你也識趣點兒,不然我們總來找你也不好。你說你長得這麽漂亮,随便找個大款給人當情婦,都比你幹這個強。要不,改天我給你介紹個?再不中,你看我行嗎?雖然你年紀比我大點,但我還就喜歡年紀比我大的,床上放得開,不像那些小姑娘……”

這人穿着個夾克,長得也不醜,看面相有三十多歲的樣子,是這群人的頭兒,人稱濤哥。

從秦淑芬走過來,他眼睛珠子就貼在她身上,說着說着,還動手動腳起來,旁邊一群小混混亂起哄的嚷着。

正嚷的起勁兒,一個酒瓶子在濤哥頭上炸開了。

“你上學的時候,你老師沒教過你,說話就說話,別亂動手動腳?”

“嘿,你個小逼崽子!”

濤哥捂着頭,怒瞪穿校服的韬子:“你不好好上學,學人打架,給我幹死這小逼崽子!”

……

秦磊前幾天跟人打了一架,因為臉上有傷,這幾天沒敢回家。

好不容易感覺臉好了許多,能瞞過他媽了,第一件做的事就是回餐館。還沒走近,就看見餐館門前圍了不少人,還有人說裏面打架了。

他顧不得多想,沖了進去。

就見他媽正哭着喊人幫忙,有三四個社會小青年正圍着打韬子。

韬子也是個硬骨頭,就記着秦磊跟他說過的一句話,敵衆我寡被人堵,就記得盯着一個人幹,幹爬一個算一個。

韬子誰也不打,就盯着濤哥弄。

凳子酒瓶齊飛,韬子也不知道挨了多少下。不過濤哥比他更慘,因為他按着濤哥打,另外幾個人七手八腳幫忙,害濤哥被掃了好多次臺風尾,一邊痛呼,一邊痛罵。

等秦磊加入進來,就是一面倒的局面。

誰也沒想到兩個半大的高中生,能把一群社會小青年給打了。最後等濤哥帶着人狼狽離開,所有人都知道這事沒完。

……

如果是秦磊率先出手把人給打了,秦淑芬肯定要罵他一頓。

但動手的是韬子,是在她心目中一直很乖很聽話的韬子,又想起那些人欺負人的樣兒,什麽話都說不出口。

可事情該怎麽辦?

都知道那些混混們可惡,可這些人可惡的就是你拿他們沒辦法,你可以報警,但人家沒觸犯法律,充其量就是拘留幾天的事,等出來後會報複得更厲害,誰也跟他們耗不起。

之前就有一家店主,沒忍住報警了,現在不光店被弄得開不下去了,家裏的玻璃換新就被人砸爛,老人小孩都被吓着了,只能忍氣吞聲把店搬走。

“算了,惹不起咱們躲得起,搬吧搬吧。”

可搬走了去哪兒找合适的門面?給的拆遷款太少,根本不夠再置辦一個門面。秦磊才上高中,自己沒工作,身體也不太好,就指着這個小餐館養活母子倆個。

秦淑芬也很茫然,但她實在怕再出事。

“媽,現在不是搬不搬的問題,得罪了那些人,就算搬走了,這事也沒完。”

“那怎麽辦?”

“你別管,你跟張叔說,給他放假,店最近不開了,剩下的事我來辦。”

“你來辦什麽?你個小孩子家家的,能辦什麽?”

“我說我辦就我辦!”

至此,秦淑芬才發現兒子長大了,不再是當年那個還在牙牙學語的嬰兒。

……

秦磊把秦淑芬送回家,又回到店裏。

這裏,向來給人的感覺是燈火明亮,突然把所有燈都熄了,只開一盞燈管,格外顯得安靜空曠。

“你打算怎麽辦?”韬子問。

“這事你別管,好好上你學去。”秦磊掏了根煙點上,吞雲吐霧,棱角分明的臉上還帶着青澀,但個子已有成年人的雛形。

“你呢?你的學不上了?”

“知道你還問?那個劉老師說我是灘爛泥,天天跟人打架,說我肯定考不上大學,讓我也別上了,等到畢業時給我發個畢業證完事。我也懶得去學校,天天被人堵。”秦磊臉上帶着不以為然的笑,似乎這并不是什麽大事。

韬子抿着嘴不說話,去了他對面坐下。

秦磊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怎麽不回去,還想讓我管你飯?張叔回去了,你別指望我能管你飯。”

“你不走,我也不走。”

“行了,這事你真的管不着,好好上你學去,争取考個最好的大學。我是放棄了,我天生就不是學習的料。”

“你能騙過秦姨,還能騙過我?濤哥那些人不會放過你的。”

“他不放過我,我咬也要咬他一塊兒肉下來。”

空氣靜谧。

韬子突然說:“其實我也不想上了,我奶的身體很不好,她以為能瞞過我,其實我都知道。她這麽大的歲數,還要掙錢養我,就算我考中大學又怎麽樣,大學的學費那麽貴,家裏根本沒錢供我去上。”

“到時候我管我媽借點。反正我不上了,到時候找個掙錢的路子供你。”秦磊說得很自然,就好像一碗飯,咱倆一人一半那種。其實這幾年下來,兩人差不多也是穿一條褲子。

韬子笑了下,他是那種很少笑的人,一笑起來如撥雲見日,反正秦磊長這麽大,就見過韬子一個這麽漂亮的男生。

不是那種讓人驚豔的漂亮,而是很耐看,看起來很舒服。

幸虧秦磊現在也大了,平時沒少去錄像廳看小錄像,知道自己性取向正常,不然還真以為自己是個同。

“就算我有錢去上學,但我奶怎麽辦?她現在身體很差,根本出去做不了事,我要照顧她。”

“照你這麽說,還真沒辦法了。”秦磊有點苦惱地撓撓頭。

“先不說上學的事,這事你打算怎麽辦?”

“跟他們拼命!”

……

“那後來呢?你們真跟那些人拼了嗎?”朱寧娜好奇問。

韬子笑了笑,點點頭。

“不會吧?”她滿臉不敢置信。

那個年代公檢法還沒有現在這麽健全,惹上一群混混,就相當于惹上一群附骨之蟻。

秦淑芬是個女人,秦磊也就十七,韬子才十六,兩個半大的孩子能怎麽辦?

其實秦磊早就打算跟那群人拼命,只是他沒算上韬子,沒想到韬子自己摻和了進來,怎麽趕都趕不走。

回想那時候,真是沖動且無知。

兩人也不跑,就坐在店裏等那些人上門。

可他們擺出這副架勢,對方倒不敢上門了,也讓幾個小混混過來試探過,雙方打了一架,鬧去了派出所。

派出所關了幾個人,等人出來,一切如舊。

後來又來過兩次人,每次都是以打起來為結束,秦磊表現的很明白,有本事就幹死我,沒本事就滾蛋。

誰也不想鬧出人命,事情就這麽僵了下來。

這期間濤哥一直沒出面,後來秦磊拿着一把刀找上他,把刀往他面前一拍。

濤哥沒拿起那把刀,事情就這麽結束了。

秦記餐館是那條街上唯一拿到原地安置的業主,多少面積就賠多少面積,一平都不少。

等這一片都拆了,大家才知道,原來這裏要撤縣改市,這些人就是趕在消息被大家知道之前,把這一片的地給拿下了。

……

經過這件事,秦磊在當地也算有了點名頭。

那個時候人們邏輯很奇怪,能不能混出來,只看你在外面有沒有面子。

什麽是面子?

就是你把比你有面子的人踩下來,你就有面兒了,在外面就是個人物。人家一提起你來,某某某把某某哥都踩了,這就是面子。

也就是經過這件事,兩個懵懂的大男孩才洞悉社會這個東西,正式地進入社會。

一路行過來,兜兜轉轉,有起有伏,誰也沒想到會混到現在這個成就。

“那你後悔嗎?”

韬子想了下,搖了搖頭:“有些時候,有些事情,根本不會給你別的選擇的餘地,所以怎麽後悔?”

就好比當初秦磊拿着那把刀去找濤哥,他難道就不怕死嗎,不過是人被逼到絕路。

這話太深刻,直接把朱寧娜說懵了。

韬子看了一眼她傻傻的樣子,去了隔壁房間。

“爸爸,你來的正好,哥哥不給我講故事。”

韬子進來的時候,床上站着個小女孩,紮着包包頭,正使勁在床墊上蹦着。一見爸爸來了,就從小惡魔變成小甜心。

周讓看了戲精妹妹一眼,說:“爸,你來的正好,給她講故事。”

然後就跑了,希希叫都沒叫住。

“好了,別叫你哥,他要做作業,爸爸給你講。”

希希糾結了會,乖乖去床上躺好:“那好吧。”

韬子翻看故事書,接着昨晚講的地方繼續講。

燈光溫馨,男人的嗓音富有磁性。

過了一會兒,門從外面輕輕被推開。

“故事大王,給你女兒講完故事沒?我們回去繼續講。”

韬子看了眼已經睡着的小天使,把床頭燈關了。

兩人悄悄走出去,關了門,韬子才問:“你還想聽什麽故事?”

朱寧娜笑吟吟的,大眼卻眯了起來:“給你女兒講,就不給你女兒媽講?”

“我沒說不講。”

“還講你以前的事,我想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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