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小耳朵
小耳朵
“溫醫生你來了啊!快嘗嘗安小姐煲的湯,絕對比五星飯店的大廚好!”
溫洱一進周禮之病房的門,就聽見中年大叔吼了一嗓子,心情頗為自得。
安琪拉看見溫洱,竟然冒出來幾分不好意思,同手同腳的捧着保溫碗:“溫醫生……要不要嘗嘗?”
安琪拉年紀太小,什麽都寫在臉上。
那張臉寫滿了“你快喝快喝,不喝我就要哭啦”。
溫洱笑,接過湯嘗了一口。
倒是沒有中年大叔說的那麽誇張,但是味道還算不錯。
安琪拉松了口氣,乖巧道:“那我先回去啦,隊長爸爸你好好養傷,我明天再來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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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琪拉就像是個小旋風,蹭一下就飛走了。
經過這幾天相處,溫洱同周禮之的關系倒是近了不少。溫洱看人走了,打趣道:“這麽好的小姑娘,你不收,立馬有人要。”
周禮之倒像是聽不太懂般,擡頭看了溫洱一眼,又低下頭去,陷入了沉思。
溫洱捧着湯,剛準備繼續喝,身後輪椅輕輕靠近。
最近溫洱對輪椅聲,特別敏感。
這輪椅聲,放在醫院諾大的背景下,并不明顯。
可是落在溫洱的耳裏,卻像是夏天深夜的轟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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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煲湯了?”
失明病人就像是無孔不入的風,将北冰洋的風吹進了溫洱的耳朵裏,凍紅了一大片。
溫洱揉了一下耳朵。
回頭,對上白紗布。
突然覺得有些好笑。
若是這時候對上的是一雙質問的眼,多少會被對方這強大的氣場呆上幾分。
可是對上白紗布,氣氛莫名變得有些可愛。
“溫醫生,這也是你的病人啊?”
中年大叔突然開口,半個身子擡了起來,看着輪椅上的人。
而輪椅上的人仿佛剛發現室內人有點多,憑借一雙耳朵,竟然總能定位出溫洱的方向。
“出來。”
說完,推着輪椅獨自出門。
溫洱有些擔心。
雖然說這個輪椅是智能感應的,但是一個失明病人總自己坐在輪椅上到處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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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洱跟了出來,帶着周禮之和中年大叔雙重八卦眼神,大大方方的跟了出來。
她主動伸手幫病人推輪椅,本想回病房,但是考慮到今兒天氣不錯,這人大概也玩膩了“你不認識我我不認識你”那一套,于是心情也不錯的,推着人去花園逛逛。
軍總院裏有個小花園,存在的年頭比軍總院還要久。是江南古典花園樣式,小橋流水人家。
往深處,竹林排布,曲徑通幽。
輪椅不太好推進去。
溫洱沿着花園邊,一步一步慢慢推着,同路上遇見的幾位相熟病人聊了幾句,逐步朝着沒什麽人的後方繞去。
坐在輪椅上,心安理得被推着的那人,就這麽靜靜坐着,從入花園開始,一言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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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風以前還是很愛說話的。
剛轉學,雖然不太願意交朋友,但是接過膽子大的女生情書時,還是會帶着歉意的笑容,說聲:“對不起。”
可不知怎麽,那時候刑風雖不太願意同學校裏的同學交談,但是閑暇時間,能把趕作業的溫洱,煩的要死。
小溫洱曾經拿着厚厚一沓試卷,作勢揮向刑風:“你煩死了,能不能去交個朋友啊?!”
對。
小溫洱雖然被刑風的美色迷住過,但是她從初中開始,就一心一意想考醫學院,為了這個目标拼命學習。
學習比帥哥重要。
可是說完這句話後,小溫洱看到刑風有些失落的神情,心口猛地一疼。
她看得出來,刑風原本應該是個活潑的主,可是在學校裏,似乎刻意壓制了自己。
這同之前,刑風被容城的高中趕出來有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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輪椅停在了小溪邊,溪水從岩石上緩緩而流,仿佛從未停止過的時間。
那人開口,輕聲一句:
“好久不見。”
溫洱默了好一會兒,才笑了一聲:“是好久不見,刑風。”
軍隊總有些奇奇怪怪的保密協定,送進來的病人,隔三差五的不是真名。
不足為奇。
什麽趙子銘,什麽臨省人,都不過是幌子。
他刑風就算化成了灰,溫洱也能分辨出這堆灰與那堆灰的區別。
她認識了他十年。
盡管裏面有八年,未曾見面。
“我還以為你聽不出來呢。”
溫洱蹲了下來,鋪在刑風腿上的薄毯被風吹起,她又将毯子鋪平,語氣極其平淡。
可若是仔細聽,能從風裏聽出幾分委屈。
溫洱仰着頭,總想通過白色紗布,看到裏面的那雙眼。
此刻會是什麽模樣。
當初那雙仿佛盛滿星辰的眼,眼尾微微上揚,透着飛揚跋扈、舍我其誰的青春。
是溫洱心頭的小鹿。
曾占滿青春。
刑風剛伸手,想要碰一下溫洱,就感受到溫洱刻意避開而引起的小氣流。
他的手在半空,又收了回去。
“溫洱,我只是眼睛看不見了,心沒變。”
溫洱蹲在那裏,擡頭看着刑風。
刑風的眼傷是重度,感受不到外面的光亮,自然也感受不到溫洱的目光。
溫洱就是憑借這一點,使勁的,光明正大的看着他。
她想看個透徹。
畢竟八年未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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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開學前夕,這人就像是在深夜爆發的火山,突然闖進了她的世界。
耀眼到危險。
全身上下穿的都是溫洱不認識的大牌,就連給手機配的耳機,看起來都好貴。
這種感覺,就像是一個神經大條的人,突然被迫捧着一個易碎的花瓶。
驚慌失措。
那人會突然從身後冒出來,開玩笑般比劃着:“小耳朵,你好矮呀。”
高二的溫洱,身高在163。
高二的刑風,182。
從此溫洱天天喝牛奶,在大二的時候好不容易長到了170,興奮的打電話給刑風。
電話那頭的人笑得開懷,捂着話筒,仿佛在說什麽國家大事。
“小耳朵,我最近也量身高了,192,身高差更大了呢。”
——小耳朵。
這三個字,從他的口裏喊出來,就像是指尖劃過皮膚,呼吸輕輕地灑下,牙齒淺淺啃咬。
惹人心癢。
高考後,他歷經艱難進了軍校。
此後八年,從未回過容城。
所有人都說,這不正常。
哪有一入軍校,八年不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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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是溫洱第一次看到,長到了192的刑風。
盡管他一直都坐在輪椅上,但是在溫洱的腦海裏,已經想象了很多遍。
她知道。
這人已經不是當年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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闖紅燈撞了周禮之的中年男人,在走廊裏剛好碰見小助理,閑聊了幾句。
“開始我還以為溫醫生,同我病房裏那位有關系呢。我看他們郎才女貌的,挺配的啊!”
“可是剛剛進來的那個,眼睛受傷還坐輪椅的,看起來和溫醫生關系也不淺啊?”
小助理平時就愛八卦,碰上個同樣愛八卦的,兩人湊在一起,就像名偵探般分析這個分析那個。
分析到最後,小助理突然捂住自己的嘴,仿佛想到了什麽。
只是到底想到了什麽,任憑中年男人再怎麽問,都堅持搖頭,然後跑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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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男人哼着曲兒,一瘸一拐的走進吸煙室。
又轉彎進了衛生間。
确認整個衛生間沒有人後,将衛生間鎖了起來,打了個電話。
“确認了,人就在這兒。”
“這裏還有個醫生,溫洱,仔細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