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雨

第四雨

04

我一直是個嘴硬的人。

爸爸離開時揉着我腦袋問我會不會想他,我說不會。

外婆經常告訴我梨子不能分着吃,我說迷信。

母親打來電話,問我一個人在家害不害怕,要不要回家陪我。我聽着話筒那邊嘈雜的背景音,說不用,你忙。

然後他們就一個個地離開了。

迷蒙的愛意是伴随着強烈的尋死欲而生的,這兩項其實并不沖突。我的生活如同一攤死水,終年照不進陽光,我一點點地沉下去了,也就徹底沉下去了。我不掙紮了,一個人卻突然出現,把我朝明亮幹淨的拉,撈起一個滿身污泥的我。沉默着細心地為我一點點清洗幹淨了所有泥點。

那時我太年輕,一無所知,也一無所有,以為是得到了愛,卻也因此勇往直前。

但這不代表我就得到了滿意的結果,陀螺上滿發條不一定會高速旋轉,也可能是笨重到原地倒下。面對沒有起色的成績,我起先是難過,然後,我連麻木都忘記了。

電話亭我光顧過無數次,都是輸入了號碼又删掉。時間長了,尹君唯的號碼我也就已爛熟于心了。

這次是我第一次按下撥通鍵。

嘟,嘟——

接通了。

“喂。”

細微的電流聲滋滋啦啦地響,我的心無法自控的開始顫抖。我不敢說話,我怕一開口我的聲音就會變形。

“北桡,”他卻猜出了這個深夜的陌生來電,聲音帶着點沙啞,磨得我拿着座機話筒的手發顫,“你怎麽了。”

我說,沒事,沒事……什麽亂七八糟的話都拿出來說了,我喊了一聲尹君唯,我問,明天是不是還是會下雨。

話筒那頭傳來一聲陰柔短促的笑,他說,你別告訴我你大晚上給打電話只是為了問天氣預報,還是說你們生活老師下崗了?

他的話一個字一個字往我耳朵裏鑽,我卻加載不出一點信息,只聽得見心怦怦地試圖越出胸腔。

我沒說話,于是他又喊了兩聲,北桡?北桡?他輕輕地嘆着氣,有些無奈地又問我,“算了,最近在學校過得怎……”

嘟,嘟,嘟——

我切斷了電話,逃似的跑上了宿舍樓頂。對着漆黑的夜空深呼吸了好久,好像聽見了淅瀝的細雨聲。不知怎麽的我眼眶突然一熱,撐不住身體抱着頭蹲了下來。

腦子裏慢慢的晃過我短暫的十幾年人生,我如同一只永遠找不到巢穴的孤雛,不斷地被抛棄。

所以被尹君唯撿回家時,我只認為這不過是命運給我安排的又一站的臨時停靠點,我不和他有太多交際,反正終點站總都是別離。

可在通向別離的路上我意外地發現,一路上有很多很多別樣的東西湧入,漸漸填充着我幾近幹涸的靈魂。然後,列車錯軌。

母親去世後我性格愈發孤僻,節假日裏沒有朋友一起出去玩,往往是獨自去外婆的店裏。翻着外婆的服裝手稿,撫摸着老舊的縫紉機,我的心裏竟生出一種莫大的安慰,希望便也趁機生出。這時候我突然意識到,或許我是喜歡服裝設計的。

産生這個想法的瞬間我腦子裏突然跳出的是尹君唯的臉,安靜地坐在工作臺前,筆尖唰唰地劃過紙張,紮起的發尾随着動作輕輕地顫,陽光穿透窗戶瀉下,在他身上留下錯落的光影,像流動的紫色的河。我那時是坐在他身側做數學題,看得出神,剛求出的導數被我不小心劃了一道,拉出一條彗星的尾巴。

後來我偷偷地搜索了他的名字,尹君唯,中國知名插畫師。我才明白廚房裏正為我做點心的人竟有這樣大的來頭。同時一種不明不白的惶恐突然挾住我,他這樣耀眼的人,又是為了什麽會來到我身邊。

十七歲的朦胧雨季最适合愛意瘋長,可惜愛意需要雙向,我只算得上是愛慕,我們還是同性。所以我一邊偷偷地、瘋狂地愛慕他,一邊面不改色地裝出冰冷冷的氣場,不讓他發現。

相敬如賓的無風湖面下,早已暗湧着掀起千萬層浪。

做題走神時輕輕落在頭頂的彎曲指節,返校前細細檢查,幫我拎去行李箱的白淨手掌。

我有些離經叛道地想,或許我可以牽住這雙漂亮的手嗎,或許,月亮也會奔我而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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