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雨
第三雨
03.
那個時候我還小,對于這個突如其來的非親非故的監護人,經常是保持着如同對待遠方親戚一般的禮貌和距離。用個不恰當的詞來形容,相敬如賓。
他不過問我的生活,我喜歡穿什麽衣服,我喜歡吃什麽食物,我的班級在哪,我怕冷還喜歡吃什麽食物,我的班級在哪,我怕冷還是怕熱。
我也不給他添麻煩,甚至不去問他的來路不明。我對他僅有的認知就是他是一個插畫師,除此以外只剩下白和紫。白西裝,白風衣,白到病态的膚色,紫發,紫手鏈,紫到荒誕的房間。以及我對他一無所知的空白的前半生。
我和他不像是監護人和被監護人的關系,反而像搭夥過日子的陌生人。
所以我的生活變化不大,只是每個月來接我回家的人變成了尹君唯,學校發的回執單上家長欄簽的名字變成了尹君唯。龍飛鳳舞的三個字,每一筆都遒勁有力,尹,君,唯。我第一次見他寫,是寫在監護人合同,那時他的字卻顫抖,連筆鋒都失了章法。
他曾有個雪白軟乎的玩偶,我随口說了句看着好軟,第二天它就出現在了我的書桌臺上。我弄不清這其中摻雜着什麽成分,懵懂地将它歸結為年長者的憐愛。
我沒計算過憐愛變質的可能性,在母親去世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我都被一種說不清的難過困擾,虛無的親情與眷戀一次次絆倒我,我的成績一落千丈。
我仗着有位對我不管不顧的監護人,放縱自己墜落泥潭。直到我的成績爛到不能再爛,年級主任請來了尹君唯。
他找到我時已經結束了和主任的談話。精致的西服肩頭被雪融濕一塊,顯然他是為了我翹掉了一場重要的事情匆匆趕來。
我不知道他是怎樣精準找到我的班級,彼時同桌正跑來同我報信,誇張地描述我被請了家長這件事。我費勁的從她亂七八糟的描述裏挑揀着有效信息,而尹君唯先一步叩了叩教室的門板,我聽見他不輕不重的喊了聲我的名字。
“尹北桡。”
給別人徒增麻煩讓我挺不好意思的,我慢騰騰地挪到他面前,低劣的一面在他面前暴露無遺,我不敢擡頭看。
他卻什麽都不說,還是我忍不住先開口。他聽着我幹巴巴的道歉,忽而笑了,他說,我有說要怪你嗎。
許是習慣了母親放縱與高壓并存式的教育,這話聽得我不真切。我小心地辨別他語氣裏攜帶的每一絲情緒,非要找出破綻才安心。
而尹君唯靠着牆,好像對我表現出的這副樣子感到很稀奇。我說不出話,他也不再問,慢慢地從大衣口袋掏出一個油紙袋。
我無法描述當時的畫面,精致的西服內袋裏藏着一份煎餅果子,熱氣蒸騰,衣服的主人顯然是把它的價值看得更重。
華麗精致與煙火世俗的碰撞,它被塞到我手中,可我從沒告訴過他我愛吃煎餅。愣住的幾秒間上課預備鈴突然打響,同時一股令人牙酸的缱绻泛上指尖。我猛擡頭,尹君唯在我開口前已想好措辭,他彎着眼睛說:“順路,随手買的。”
而後他攏了攏我戴的歪歪斜斜的圍巾,熟稔地仿佛這個動作他已做了千百次。他說,去上課吧,好好讀書。
我被手中的溫熱攪的不知所措,嗯嗯地胡亂答應,卻是在轉身回座位的那一刻,又聽見他說:“北桡,有事可以和我說。我不介意你給我打騷擾電話。”
他轉身離開,大衣在空中劃出一道微妙的弧他轉身離開,大衣在空中劃出一道微妙的弧度。窗外大雪,我粗略地想,從母親離開的夏末到那天嚴冬,一二三四個月,一百多天。原來我們已經認識這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