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六雨

第六雨

06.

尹君唯賭對了,第二天沒有下雨。但是我賭錯了,我天真地向他交付真心,他竟挾着它們一言不發地逃了。

他一直都很忙,忙得像一陣抓不住的風。所以當電話那頭第一次傳來女電子音的道歉時,我還未意識到,假想的幸福是會逃走的。

直到又一次放月假,我的目光一次次在人群裏搜尋,始終沒能找到那抹熟悉的紫白,聯想到我未打通的電話,我的心突然緊張地擰在在了一起。我飛快地打車回家,然而那間小公寓安安靜靜的,一如往常。

我卻警覺地發現,玄關處剩下的,只有我一個人的鞋子。

我的心髒好像停跳了一拍,沖進家裏,不死心地搜索起每個角落,發現一切和他有關的東西都消失了。他留下一件外套,胸口一只青色尾羽的小鳥。我曾信誓旦旦地告訴他,雖然我接觸設計很晚,但是我會努力的,像雛鳥學飛,一點點精進。

那時他笑着點頭,眼底笑意加深,微微貼近過來,像是認真思考後才點了點頭。

“好。”

衣服旁是一張紙條,一張銀行卡。紙條上只有兩個字,祝安,落款是尹君唯,依舊龍飛鳳舞。

我掏出手機一遍遍地撥打那穿爛熟于心的號碼,電子女聲重複着對我抱歉。一條新聞推送彈出,國際著名插畫師尹君唯于今日注銷個人工作室,且不再從事任何插畫工作。

我盯着屏幕看了又看,最後尹君唯三個字變成了陌生的橫橫豎豎,硌得我眼眶生疼。我打開其他社交平臺,無一可以聯系上他。

我的整顆心髒皺起來了,變成一顆苦澀的草莓。我像是磕磕絆絆地走過一場空白夢境,醒來又被大雨淋得透濕。

我恍惚錯覺一切都是幻象,那雙漂亮手掌,教過我,牽過我,抱過我,擦過我的淚,最後推我回大雨中。

畢業後我選擇離開月港,用他給我的那筆錢去國外讀大學,學設計。尹君唯,二十二筆,如同一首苦痛的,半截的詩,橫亘在我的記憶裏。

尹君唯教會我傾訴,也成了我的習慣,如同右手中指留下的繭子,根深蒂固了,就再也改不掉了。

我在和他冰冷的聊天框打下過很多廢話和瑣碎,摻雜一些別別扭扭的思念。可是到後來,世界突然停滞。時間像播放視頻一樣被拖動進度條,我回到發現和尹君唯失聯的那夜。那夜我想了許多糟七糟八的開場白,但最後只像英格蘭的紳士們路上偶遇那樣,古板地用天氣來寒暄。那夜我別別扭扭地在和他的對話框裏打下一句話,我說,“雨潮已經到月港了吧。”

然後我收獲一個觸目的紅色感嘆號。

我的心髒突然劇烈地抽動了一下,我睜開眼,聽見自己急促的呼吸聲。慌忙伸手去摸床頭櫃上的手機,劃開屏幕界面還停留在昨晚我和尹君唯的聊天框。我幾乎忘掉呼吸,直至我看清聊天記錄的最新一句——“我昨晚又夢到你”,我終于緩過神我是做了個夢。

它們奄奄一息地躺在聊天框裏,我反反複複地看,樂此不疲地寫。它們就都變成了難以入目的枷鎖,熔鑄骨血,牽動我從千裏之外回到月港。

而如今,尹北桡身在月港,屋外又是大雨。他細數,一二三四年,一千四百多天,原來自己和尹君唯已經分開了這麽久。

他起身去收他的茶盞,心裏後知後覺地生出一絲慶幸,慶幸自己踏入了那家煎餅店,慶幸原來自己和他還存有一面之緣。倘若當時因一念之差錯過了煎餅店,可能他也就永遠地錯過了尹君唯。

就像在千鈞一發之際突然調轉車頭,剛好躲過一場慘烈的車禍。他轉身踏入店裏,恰好恰好,聞見檀香,吹過冷風,遇到暴雨。收獲一柄傾斜傘骨,還有他将終未終的朦胧的十七歲。

“或許吧。”

尹北桡好像又聽見他情難自抑的沙啞回答。

熱氣氤氲環繞,他看見十七歲的自己在草稿紙上來來回回地寫下他的名字,平平仄仄筆劃勾纏,卷起千層浪。它變成一串令人傷心的字符,變成一只孤零零的茶盞,落在他面前。

尹北桡拾起它,十指熨燙起來。

他的茶未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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