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昔日的“李園”，如今雖已變成了“興雲莊”，但大門前那兩幅禦筆親書的門聯卻仍在。
“一門七進士，父子三探花。”
李尋歡見到這副對聯，就像是有人在他的胸口上重重踢了一腳，使得他再也無法舉步。
方蘭生望着眼前的朱漆大門，水磨石牆，搖頭晃腦的感嘆道：“日照錦城頭，朝光散花樓……我方家雖然在琴川也算富戶……呸呸呸，算了算了不說了，真是給自己找打擊。”
經他這一打岔，李尋歡胸中才剛湧起的一絲物是人非的感慨瞬間煙消雲散。
他微微一笑，正要說話，忽然從門裏走出一個手提鳥籠子的麻子大漢，朝幾個人大聲喝問道：“你們是什麽人，敢往龍四爺的門裏闖？！”
李尋歡皺眉道：“閣下是……”
麻子手叉着腰，大聲道：“大爺就是這裏的管家，我的閨女就是這裏龍夫人的幹妹妹，你想怎麽樣？”
李尋歡正要答話，方蘭生跳出來，指着李尋歡，問那麻子道：“你閨女是龍夫人的幹妹妹，那你知道他是誰嗎？”
那麻子冷笑道：“我管他是誰！快走快走！龍公館的大門口豈是閑雜人等可以随意站着的？！”
方蘭生嘿嘿一笑，道：“這世上誰都不能站在這裏，他也可以站，誰都不能進這興雲莊，他也可以進。因為他本來就是這裏的主人，大名鼎鼎的李探花是也。”
那麻子頓時臉色一變，強笑道：“你、你騙誰呀，李探花十年前就出關了……”他一邊說，一邊猶疑的小心翼翼的打量着李尋歡，似乎在估量方蘭生的話是真是假。
方蘭生雙臂抱胸，扭頭哼道：“你愛信不信，李大哥，我們進去吧。”
百裏屠蘇道：“蘭生，你莫要再鬧了。此處雖是先生故居，但到底已經易主，我們要進去，還是先通報主人為是。”
李尋歡點頭道：“屠蘇說的是，蘭生，你莫要沖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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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話時，那麻子身後立着的一個小厮，已經機靈的跑開，看樣子是通報去了。
不一會兒，門內已有人高呼：“尋歡、尋歡，真的是你來了嗎？”
一個相貌堂堂，錦衣華服，颔下留着微須的中年人已随聲沖了出來，滿面俱是興奮激動之色，一見到李尋歡，就用力捏着他的腕子，嗄聲道：“不錯，真是你來了……真是你來了……”
話未說完，已是熱淚盈眶。
李尋歡又何嘗不是如此，他激動的叫道：“大哥……”
方蘭生小聲的對百裏屠蘇道：“這個人就是李大哥的大哥啊，昨天晚上那個孩子不會就是他兒子吧……完了完了，木頭臉，你說我打傷了李大哥大哥的兒子，等一下李大哥的大哥會不會生氣？”
百裏屠蘇聽着他這一串大哥的大哥頭暈，低聲道：“很吵，閉嘴。”
方蘭生怒了：“喂，木頭臉，你……”
兩人的語聲落入那邊兩人的耳朵裏，那中年人看了過來，上上下下打量了兩人幾番，問道：“尋歡，不知這兩位是……”
李尋歡道：“百裏屠蘇、方蘭生，他們是小弟新結識的朋友。屠蘇、蘭生，這是我的結義大哥，興雲莊的龍嘯雲龍四爺。”
幾人見過禮，龍嘯雲大笑道：“尋歡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來來來，我們不要站在門口說話，都請進。”
說罷，擁着李尋歡率先走了進去。
方蘭生趕緊跟上，松了口氣，道：“呼——李大哥的大哥看起來挺豪爽的，跟話本裏描寫的江湖大俠一個樣，這才是大俠的風範啊，不像某個木頭臉……”
百裏屠蘇淡淡道：“你忘了他兒子。”
方蘭生噎住。
來到大廳，百裏屠蘇一眼看見，昨晚那個蠻不講理的孩子被十幾個人擁簇着坐在一旁。他此刻大概也已經知道了李尋歡的身份和與他父親的關系，見了幾個人，只是狠狠的瞪了方蘭生幾眼，便扭過頭去不再說話。
但當方蘭生走進大廳的時候，本來圍着龍小雲的兩個漢子忽然沖上來，指着他的鼻子，兇神惡煞的怒聲喝問道：“傷了雲少爺的，就是你嗎？！”
方蘭生後退半步，解釋道：“是我……但是……”
兩個大漢怒道：“好小子，你膽子不小！”
兩人一左一右，朝方蘭生夾擊而來。
方蘭生哇哇大叫：“喂，有話好好說啊，怎麽說動手就動手！”
他話音剛落，只見眼前人影一晃，幾乎同時劍光一閃，衆人再定睛看時，只見其中一個大漢已經被踹飛了出去，而另一個大漢呆愣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因為他喉間，正橫着一柄鋒銳的寶劍，而劍柄，正握在百裏屠蘇手中。
方蘭生松了口氣，道：“謝了，木頭臉。”
一時之間，四座寂然。
忽然，龍嘯雲走上前來，撥開百裏屠蘇的劍，照着那個站着的漢子，揮手便是一記響亮的耳光。
他用的力道不輕，那漢子的臉頰頓時紫紅腫脹起來。
龍嘯雲怒道：“混賬東西，誰讓你們動手的！這是我兄弟李尋歡的朋友，也就是我龍嘯雲的朋友！你們也敢胡亂動手！”
李尋歡木然而立，聽着龍嘯雲這一番維護的話，心裏也不知是什麽滋味。
方蘭生撓了撓頭，走上前去，對龍嘯雲道：“那個，龍……大俠，昨天晚上的事……”
龍嘯雲用力一拍他的肩頭，笑道：“小兄弟什麽都不用再說了，尋歡的眼光我信得過，你既然是尋歡的朋友，也就是我龍嘯雲的朋友，那些往事就讓他過去，都不重要。”
說完，他将目光轉向了百裏屠蘇，他本也想擡手拍一拍他的肩膀，誰知百裏屠蘇将身一側，讓他舉起來的手落了個空。
龍嘯雲面上沒有一絲尴尬，灑爽笑道：“屠蘇兄弟真是好身手，這兩人在我手下也算排的上號的高手，在你手下卻走不過一招。真是英雄出少年，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啊。”
之後，他有走到李尋歡身邊，握住他的手腕，大笑着呼道：“來來來，快擺酒上來，今天龍某不光與兄弟重聚，更認識了兩位新朋友，定要好好痛飲三百杯才好！你們無論誰若能将我這兄弟灌醉，我馬上就送他五百兩銀子！”
聽見喝酒，李尋歡下意識看向百裏屠蘇，恰好百裏屠蘇也正朝他看來，兩人視線一觸，李尋歡苦笑道：“大哥，小弟……”
他話音未落，突聽內堂一人道：“快掀簾子，夫人出來了。”
站在門口的童子将簾子掀起，林詩音款款走了出來。
李尋歡終于又見到林詩音了。
林詩音也許并不能算是個真正完美無瑕的女人，但誰也不能否認她是個美人，她的臉色太蒼白，身子太單薄，她的眼睛雖明亮，也嫌太冷漠了些，可是她的風神，她的氣質，卻是無可比拟的。
這本來是他的妻子，他愛的女人，可是現在，他只能在臉上挂着勉強的笑意，強忍着心痛，喊她一聲：“大嫂。”
而林詩音，卻像根本沒有聽見這一聲呼喚一樣。
她的眼中，仿佛只剩下了她的兒子。
林詩音走上前去，摟住她的兒子，一雙妙目如冰，盈盈的掃過李尋歡三人。
她慢啓朱唇，問道：“是誰傷了我兒？”
龍小雲抽出一只手，指着方蘭生，高聲道：“就是他！因為他是爹爹兄弟的朋友，所以爹爹都不肯幫孩兒報仇！”
林詩音順着兒子指的方向看了方蘭生一眼，随即将目光移向了李尋歡。然後，她目光中就漸漸露出了一種怨恨之意，一字字道：“是你，原來是你。”
方蘭生忍不住插嘴道：“那個，龍夫人你搞錯了，不是李大哥，是我……”
林詩音卻像沒聽見他的話一樣，她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咬着嘴唇道：“很好，很好，我早就知道你不會讓我快快樂樂地活着，你連我最後剩下的一點幸福都要剝奪，你……”
龍嘯雲幹咳一聲，打斷了她的話，大聲道：“你不能這樣對尋歡說話，這完全不能怪他，全是雲兒自己闖出來的禍，何況，當時他并不知道雲兒是我們的孩子”
龍小雲忽又大聲道：“他知道，他早就知道，他是看着那個人打傷我的，他故意見死不救！”
方蘭生啞然了，他從沒見過這麽無理取鬧，睜着眼說瞎話說得這麽順溜的孩子。
百裏屠蘇出口叱道：“休要胡言！那……”
他忽然噤聲，因為他看見，對面的李尋歡朝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李尋歡的臉色很不好，百裏屠蘇皺了皺眉，卻沒有繼續說什麽。
此時，龍小雲已經大哭了起來：“我沒有說謊，媽，我真的沒有說謊。”
嘯雲大怒着想去将他拉過來，但林詩音已擋在他面前，嗄聲道：“你還想将他怎麽樣？！”
龍嘯雲跺腳道：“這畜生實在太可惡，我不如索性廢了他，也免得他再來現世！”
林詩音蒼白的臉上泛起了一陣憤怒的紅暈，厲聲道：“那麽你連我也一齊殺了吧！”
她目光在李尋歡臉上一轉，冷笑着道：“反正你們都很有本事，要殺死個小孩子固然是易如反掌，再多殺個女人也沒什麽關系的。”
說着，她緊緊的摟着她的兒子走入了內堂。
龍嘯雲拍拍李尋歡的肩頭，長嘆道：“尋歡你也莫要怪她，她本不是如此不講理的女人，可是一個女人若是做了母親，那麽她就會變得不講理起來了。”
李尋歡黯然道：“我知道，母親為了自己的兒子，無論做什麽事都是應該的。”
他勉強一笑，又道：“我雖然沒有做過別人的母親，至少總做過別人的兒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