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九封信

第10章 第九封信

◎為了你們好,人我要帶走了◎

今日來開門的還是那個小個子男人,他見到門口臉色不大好的秦小良,一點也未驚訝。

“小娘子你果然還在。我就猜小娘子今日要來,吶,都給你收的好好的呢。”

說着他伸手從一旁拿出一卷葛藍布的包袱卷,“昨日你走後我一眼發現你給落在這了,叫你都叫不回來,便想着收拾好了你說不定哪天要來取呢,下次可別這麽粗心大意了。”

秦小良愣愣地伸手接了。

她昨日收了那女子悄悄傳來的字條,心中震驚,急着出去看看寫的什麽,一時将它落在了錢府。

今日早上想到此,她實在是慶幸萬分,準備借着這個由頭再進府一趟,見見那二少奶奶,哪知被這個男子給阻了。

面對他如此熱心腸,秦小良一時不知該怪他還是該謝他,按理該擠出感激的笑來,卻愣是擠不出,只是杵在門口進退不得。

從半開的大門處,可見府內人頭攢動,極是熱鬧。

見秦小良往裏張望,那小個子客套道:“明天府裏有大事,我也去忙了。”說着就要關門。

卻發現門被秦小良拉住:“你們府裏要辦什麽大事?”

那小個子道:“哎,是我們府上二少爺的周年忌。”

“喲,你面色怎麽這麽差?我昨日便說你要風寒了,果然不假。”小個子說道。“你這樣一個小姑娘做這種活太不容易了,趁現在雪停,趕緊回家去吧。”

秦小良心中一絲希望破滅,身體不自覺晃了晃道:“确實,昨日便覺頭昏腦脹,不想夜裏下了這麽大的雪,今日更是渾身難受,不知道能否。。能否到你們府上讨碗熱茶喝,我喝完就走。”

她本就鼻子絲毫不通,此刻說話嗡嗡嗡地,着實聽起來像是病的不輕。

那小個子為難了一下方道:“倒是不瞞你說,家中如今忙亂,還有人身體不适,方才剛找了醫師看了,怕你進府過了病去。不過一碗熱水還是有的,你稍等。”

說着也不放秦小良進門,只是登登登跑走了。

一陣風過,木制牌上的銅鈴叮叮想起。

秦小良側頭,她的石碑上積滿了白雪,無聲地樹立在一旁,那栩栩如生的浮雕蓮花如雪中白蓮一般,綻顏而開。

這塊碑是她幾天廢寝忘食,腰酸眼盲趕制出來的。那周邊的浮雕蓮花是她畫的手稿,為了蓮花更清新如生,她畫了足足十幾份稿子方才滿意。

此刻映着雪光,卻覺得刺眼異常。

冬日的朝陽有些綿軟,雪地上紛亂的足跡交錯複雜,忙碌的人來來往往,原本潔淨的雪地,慢慢污了泥沙,不再如夜裏那般美的驚心動魄。

等小個子男人裝回一大壺熱水,門口卻空空蕩蕩不見了秦小良的身影,唯有銅鈴叮叮咚咚地響。

今日午後,錢府裏異常忙碌起來,明日便是少夫人以身殉夫的大日子,由缺了門牙的錢老爺親自指揮,一大幫人張羅着明日的出殡事宜。

錢家是永安縣第一個得到知府衙門親自褒獎的忠貞之府,明日的出殡縣太爺也會親自出席。

據縣太爺說,如此忠貞之門,知府衙門會在今年底的年報上上報朝廷,傳達天聽,到時候錢家那可是整個蒼陽府頭一份,為整個蒼陽府掙得在陛下面前的臉面。

錢老爺為此精心準備良久,自明日之後,他們小小的錢府那可是一飛沖天。

在這個節骨眼上,他不允許發生任何差錯,因此指揮呼喝,一時鬧的人仰馬翻。

錢家只是雲浮鎮上的富戶,家業并不如何大,前頭的熱鬧喧嚣全都傳到了後頭院子裏蘇靜婉的耳朵。

她倚靠在床上,雙目緊閉,一行清淚源源不斷地流出來。

前院子裏好熱鬧啊,那聲音讓她想起去年春天她剛嫁進來的那日。

那時她身着喜服,披着紅蓋頭,便也如今日這般,安安靜靜地等在這裏,周邊一個人也沒有,外頭的喧嚣沸沸盈盈。

只是那時候她的心裏除了忐忑不安還有一份隐隐的期待。

而今日坐在這裏,只有絕望。

她明明還好端端的活着,而外面那些人已經在準備着她的喪事。

明明她就要死了,那些人卻興高采烈。

也是她命運不濟,剛嫁過來不久,夫君就染疾卧床,如今想起來的夫君,都是病床上的瘦弱模樣。

夫君沉疴病塌,都是她一手一手地伺候,卻對她從沒有好臉色。

家裏公婆更是怪她進門帶來了厄運,恨她入骨,處處為難。

連她娘家在這都覺理虧擡不起頭。

想及此,蘇靜婉哇地一口又吐了出來,一旁的小丫頭忙上來收拾抱怨道:“這個姚醫師開的什麽藥,怎麽一點用也沒有?這都吐了十來回了,怎麽還在吐?”

蘇靜婉感覺五髒六腑都已掏空,好半晌才搖了搖頭道:“何必再折騰別人,我反正是将死之人。”說着眼淚又汩汩而下。

小丫頭抿着嘴不說話了。

蘇靜婉拿過水來漱了口,想起一人道:“昨日那個姑娘可有消息?”

小丫頭又搖了搖頭,只是不說話。

蘇靜婉閉了眼,她本也就不抱什麽希望,這已經是她遞出去的第九份字條了。

前面的八份無一例外,全都如泥牛入海,再無回音。

不過說實話,錢家将事情鬧的這樣大,這雲浮鎮誰不知道她的處境?她遞個求救字條,不過是多此一舉罷了。

這錢府囚她于此,是鐵了心要用她的命換錢家的名譽。

昨日見到那面生的姑娘,穿得臃腫,絲毫不顧形象地蹲在一旁艱難地啃着幹馍,那手上隐隐可見通紅的血泡,臉上滿是灰塵和汗水。

可她那時在旁瞧着羨慕的不行。

這姑娘雖然窮苦,吃穿皆差,可那模樣純淨如斯,一雙眼睛澄澈透亮,讓人心驚,通紅的臉上除了汗水,滿是平和安寧,叫人覺得她活得這樣恣意。

蘇靜婉匆促之間寫下了這第九份求救字條。

不過結局早已注定,連她娘家都沒辦法,還能指望這個外村的窮苦姑娘做些什麽呢?

蘇靜婉擡手抹了抹眼淚,從枕頭旁拿出一個盒子來:“小田,你是我帶過來的,這是你的身契,還有我攢的一點錢,明日我。。我走之後,你就拿着錢和身契離開這裏,去尋你哥,讓他給你找個好人家。”

小田接了過來,一時心中五味雜成。

她的小姐是多善良溫柔的人,沒想到竟落得這樣的下場。

兩人相顧無言落淚,原來不甚清楚的吵嚷聲突然近了。

“快!把旁邊的人全都清空,拿石灰來,這邊全灑滿,你們幾個進去搬。”

不等看仔細,已有兩個壯碩的媽媽掀開簾子,口鼻皆捂的嚴嚴實實。她們手裏擡着個行床,二話不說上來就拉蘇靜婉。

“你們幹什麽,幹什麽!”小田撲上來,卻被一個媽媽一把甩了開去,撞在了一旁的櫃子上,額頭上的鮮血直流。

蘇靜婉經這兩年的锉磨,身體單薄的厲害,只剩些骨頭架子,一個媽媽毫不費力便将她擡上了行床。

這是要帶她去哪?不是明日嗎?今日便是要開始了嗎?

她心中恐懼,緊緊抓住床側,卻還是忍不住哭出聲來。

剛被擡出門,便有幾個人捧着一筐石灰進了房間,不管三七二十一,對着所有地方就是一通亂撒,小田在裏面嗆得連連咳嗽。

這些人不光在她住的房間一通灑,整個錢府裏石灰彌漫,白茫茫一片,和滿地的白雪混為一體。

那兩個媽媽擡着她一路小跑,直跑到側門口方停下來。

蘇靜婉發現側門處站着個瘦長的中年男人,穿着藍棉襖戴着頂黑毛帽,也是面紗敷面,只一雙細細的眼睛露出來,而在他的身邊躺着一只平板車。

“姚醫師,快,人給帶出來了,放車上嗎?”

姚醫師點了點頭,而後一臉嚴肅道:“千萬記得,你們兩個,還有所有這幾天和她接觸的人,一定要好好淨手,沐浴熏艾,院子裏能灑石灰的地方都灑石灰,這腸游滞下之症可不是鬧着玩的。”

那兩媽媽連連點頭,一放下人便逃也似得跑掉了。

遠遠地一個打扮富态的中年婦人用帕子緊緊捂住口鼻,隔着門叫:“姚醫師可多虧了你!不想臨了臨了了,這個賤人還要坑害我們錢家。”

蘇靜婉面如死灰,見自己的婆婆隔着門咬牙切齒,惡狠狠地挖了她一眼。

她已經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是從衆人的反應中來看,她似乎得了腸游症?怪道今日自己又拉又吐,虛弱異常。這病很難醫治,而且傳染性極強。

然而自己這個将死這人,得什麽病又有什麽要緊,便是得病死了,也比明日活生生地被下葬強吧?

想及此,蘇靜婉反而不那麽害怕,只盼今日得病立時死了才好。

“今日要麻煩姚醫師接她回去暫住,明日上午巳時,我們再去醫館裏接走。”

姚醫師作揖道:“夫人莫要怪我才是。晨時匆匆為少夫人看診,未能及時辨明病症,到這時才想起少夫人之症,乃是腸游,傳染性極強,這才匆匆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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