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醫生回到辦公室,再一次翻開了男生的病歷。

上面記錄着他第一次就診時的情形。

男生跟随着父親來到醫院,安靜地坐在他的面前,無論問什麽,都不肯回答,只是沉默地向窗外看去。

一切的問題都由他的父親代為回答。

“醫生,他現在越來越不愛說話,總是一個人躲在櫃子裏。”

“還經常哼歌。”

“他似乎能看見別的人。”

“你說,這孩子是不是腦子壞了?”

醫生一邊回想當時的場景,一邊想着剛才男生父親的話。

“他們幾個是同班同學,也是很好的朋友,只是……他們已經死了。”

“地震,發生地震的時候他們四個是最後跑的,都沒跑出來,被壓在了廢墟下,最後只有我兒子一個人被救出來了。”

“關系?能有什麽關系?我兒子被救出來完全是福大命大,至于他們幾個,倒黴罷了。”

“唉,可是你看看他如今的樣子,還不如……唉。”

-

醫生來到病房,此時所有的病人都在大廳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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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生乖乖地坐在餐桌的最後,一邊吃飯一邊把發的饅頭往口袋裏塞。

醫生走過去在他旁邊坐下。

男生見狀,仿佛一只受驚的小動物,擡手把口袋緊緊捂上。

醫生笑了一下,道:“我不搶你的東西,快吃吧。”

男生并沒有放松警惕,只是擡眸靜靜地望着他。

等确定醫生真的沒有搶他東西的意思,這才放下戒備,繼續吃起飯來。

吃完飯,所有的精神病人會去院子裏放風,男生自然也不例外。

醫生也跟了過去。

然後就見男生一個人蹲在角落裏,慢慢從口袋裏掏出剛才藏的饅頭。

然後掰成小塊,遞給面前的空氣。

一邊遞一邊嘴裏還念念有詞,“這塊給你,這塊給你。”

當然,對面并沒有人來接受他的好意。

醫生見狀,走過去伸出手,對着他說道:“我可以吃一塊嗎?”

男生聞言小小地猶豫了一下,但還是把饅頭遞了過去,只是叮囑道:“要慢慢吃,沒有了。”

“沒有了會怎麽樣?”醫生好奇道。

“會死。”男生垂眸,将一塊饅頭放進嘴巴裏,語氣無比平靜。

醫生的腦海中突然浮現出男生父親說過的話,“地震,發生地震的時候他們四個是最後跑的,都沒跑出來,被壓在了廢墟下,最後只有我兒子一個人被救出來了。”

所以男生變成這樣會不會是因為陷在了那個時候,怎麽也走不出去?

再加上男孩兒總喜歡給口袋裏塞食物的習慣,醫生愈發覺得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于是繼續追問道:“你有過非常饑餓但沒有東西吃的時候嗎?”

男生咬了一口手中的饅頭,一邊極其緩慢地咀嚼,一邊沉默地眨着眼睛。

許久,才回道:“似乎……有過。”

“那你還記得是什麽時候嗎?”

男生想了一會兒,茫然地搖了搖頭。

“那會兒的你有什麽感覺?很餓?”

“……餓。”男生很認真地點了點頭。

“那最後是口袋裏的食物救了你嗎?”醫生猜測道。

男生聞言,手指下意識向口袋摸去,然而什麽也沒摸到。

眼中的神色愈加茫然,似乎在回憶着什麽?

“不是。”男生終于說道。

“那是因為什麽?”醫生還想接着問,但是放風的時間結束,護士吹了一聲哨子,打開大門,吆喝着将病人趕回病房。

男生也習以為常地起身跟了上去。

醫生拉住他想要繼續問下去,可惜他什麽都不肯說了。

之後的日子也是如此,雖然反反複複詢問,但都沒有再得出什麽有用的結論。

醫生見他問不出什麽,于是決定換一個思路,去男生那幾個已經去世的朋友們的父母那裏,看有可能沒有解決問題。

醫生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找到了第一個人。

第一個人叫辛萌。

醫生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還以為是個小姑娘,沒想到來了之後才發現,這是一個男孩兒的姓名。

辛萌的父母是老來得子,兩人幾乎年過半百才得了這麽一個兒子。

為了他一直努力保養,希望多多陪伴。

誰知好不容易剛撫養長大,卻突然沒了。

老兩口經不住這個打擊,幾乎一夜白頭,原本比同齡人看起來年輕的二人如今看起來和風燭殘年的老人無異。

開門時看見醫生,老太太臉上露出了疑惑的神情,擡手扶了扶臉上的老花鏡,問道:“你是?”

“我是童岸的心理醫生,你好,我叫淩尋。”

老太太一聽見童岸兩個字,臉色霎時一變,語氣幾乎是一瞬間冷了下去,“你來幹什麽?”

醫生選擇性忽略了她眼中的敵意,笑着詢問道:“我能進去和您談一談嗎?”

“談什麽?”

“童岸的一些心理問題,以及……辛萌。”

老太太聽到這個名字,眼中極快地閃過一絲痛意,雖然刻意壓抑,但聲音中還是透出了一抹濕意。

“我沒有什麽好談的。”剛說完,她突然反應過來什麽似的對着他說道:“等等,你剛才說你是童岸的……心理醫生?”

醫生終究還是被請了進去。

老人住的是一棟老式的小區,客廳很小,裏面的裝修擺件都上了年頭,但是都很幹淨。

醫生在沙發上坐下,老人沒倒水也沒廢話,直接問道:“你的意思是童岸的心理出了問題?”

“是,他……”

醫生本想大概描述一下他的情況,然而還沒說完,卻見老太太突然哈哈哈地笑了起來。

一邊笑一邊拍着自己的腿,似乎十分快意,“活該!報應!報應!”

醫生還是第一次在別人的臉上看到這樣的神情。

面容完全扭曲,眼角眉梢都是大仇得報的喜悅,蒼老的聲音像漏風的風箱,“呼哧哧”地作着響。

可是一邊笑,一邊眼中又淌出淚來,似乎又間雜着幾分心疼。

醫生有些不解道:“童岸和辛萌的關系是不是不怎麽好?”

老太太聞言,冷笑着搖了搖頭,“錯了,他和我兒子以前是……非常非常好的朋友,不僅是我兒子,還有商蕊,李子桐,他們幾個從小一起玩到大,又總是在一塊上學,能穿同一條褲子的關系。”

“可以感覺到。”醫生點了點頭,然後将他在醫院的表現隐晦地說了一些。

老太太聽完,半晌都沒有說話。

許久,才從牙根裏緩緩擠出一聲,“報應。”

醫生聽得雲裏霧裏,本以為聽到的會是是個好朋友相親相愛的戲碼,卻沒成想最後得到的卻是一聲又一聲的報應。

“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您能告訴我嗎?”

老太太聞言,看了他一眼,“童古沒和你說嗎?”

童古是童岸的父親。

醫生想起他總是諱莫如深的态度,搖了搖頭,“什麽也沒說。”

“那童岸呢?”

醫生再次搖了搖頭,如實說道:“他現在已經完全沉溺在自己的世界裏了,每天只能偶爾和外界産生交流,簡單來說,他把自己關進了一個名為回憶的櫃子裏,不肯出來了。”

老太太也是上過學的人,很快就理解了他的意思。

眼中有什麽一閃而過,但面上依舊是冷硬的回應。

“報應!”

“您總說報應,所以我能問問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嗎?”

老太太冷笑一聲,看着他反問道:“你會信我嗎?”

-

醫生提線木偶一般走出那扇已經老舊的,掉了漆的朱紅色木門。

直到走到樓下,才回過神似地向上看了一眼。

然後就見老人固執地站在窗邊目送他離去,就像一尊過了時的雕像,守着破舊的樓房一起老去。

老人剛才所說的話一遍遍在他腦海中回響。

最終交織成一段鮮血淋漓的回憶。

-

一年前,江臨三中。

今天和往常的每一天都一模一樣,并沒有什麽特別。

童岸睡了午覺起來,騎車到幸福路中段的銀行門口,然後找了個陰涼把車停下,接着買了四瓶飲料等他們仨。

他和辛萌,商蕊,李子桐從小就認識,一個大院長大,又很巧地從小學到初中再到高中每次都能恰巧分到一個班。

因此他們四個就像一只手上的四根手指,從小就形影不離,自然而然也就成了好朋友。

哪怕後來大家都搬了家,也沒有影響到半分他們之間的情誼。

“你怎麽起這麽早?”辛萌剛到,就從童岸的手中搶過一瓶飲料,一邊喝一邊問道。

“熱,睡不着。”

“我也是,今天這天是怎麽了?明明是秋天,熱得這麽厲害,一覺醒來我還以為夏天又回來了。”

“誰說不是。”童岸一邊擡手用衣擺扇涼,一邊說道。

“還好明天就是周末了,打游戲去。”辛萌約道。

打游戲豈有不去之理,因此童岸毫不猶豫地回了個,“行。”

沒一會兒,商蕊和李子桐也來了。

接過童岸手中的飲料,一邊喝一邊紛紛喊起了熱。

“今天這天是不是不正常啊?”辛萌一邊騎車,一邊擡頭看。

明明是白天,但整個天卻灰蒙蒙的,仿佛被一塊蒙了塵的灰布蓋着,又悶又不透氣。

“看樣子是要下雨。”童岸也跟着附和道。

“可是今天的預報沒雨啊?”辛萌說道。

此話一出,立刻遭到了衆人的嘲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還看天氣預報啊?”

“是不是跟着你爸媽看的?”

“肯定啊,你也不想想現在誰還看天氣預報,除了……”

“你們!”辛萌氣得去拍他們。

其他人見狀,立刻把車騎得飛快,就這樣你追我趕一路來到了學校。

他們像往常一樣踩着點進教室。

聽課,寫作業,開小差。

誰也沒想到會有一場災難,正在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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