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下午第三節課,也是最後一節。

英語老師正在講臺上講卷子上的閱讀,童岸已經開始思考一會兒放學吃什麽的問題。

“诶,你說……”童岸用胳膊肘捅了捅旁邊的辛萌。

“說什麽?”辛萌一邊目不轉睛地看着講臺,一邊敷衍着回道。

“一會兒吃什麽?”

辛萌:“……”

辛萌習以為常地向旁邊挪了一點,然後繼續認真聽講,沒搭理他。

童岸也不在意,自顧自地繼續說道:“雞公煲怎麽樣?”

“大盤雞?”

“或者……”

話還沒說完,就聽講臺上一聲怒喝,“童岸,你來說這道題。”

童岸聞言,立刻手忙腳亂地站起身來,然後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卷子。

支支吾吾道:“嗯……這道題……”

“閱讀四,第三個選擇。”辛萌小聲提醒道。

童岸一聽,連忙把卷子翻了個面,然後發現背面一片空白,他根本沒做。

Advertisement

“童岸,問你話呢。”英語老師的催促聲一聲比一聲急。

童岸只好硬着頭皮開始蒙了起來,“選B。”

“為什麽?”英語老師立刻問道。

“因為……”童岸又卡殼了。

英語老師見狀,徹底失去了耐心,走下來拽過他的英語卷子看了一眼。

在看到一片空白的背面時,氣得狠狠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

就在英語老師的手重重落下時,童岸突然覺得腳底一晃。

他擡起頭,然後就見頭頂的燈竟然也開始晃了起來。

“老師,您別生氣,你看你把燈都拍晃了。”

英語老師聞言擡頭一看,看着頭頂晃動幅度越來越大的燈,不由愣住。

随即反應過來了什麽,轉身沖着大家喊道:“往外跑!”

話音剛落,大家瞬間反應過來了什麽,紛紛向外跑去。

此時不僅是燈,地面也開始劇烈晃動。

人幾乎是瞬間簇擁到門口,哭鬧聲連成了一片。

童岸見大家擠成一團,知道這樣誰也跑不出去。

于是和老師一起拼命沖到前面指揮,讓大家有序撤離。

辛萌他們見狀,也趕忙跑過來幫忙。

終于在大樓開始坍塌之前把大家都疏散了出去。

此時教室只剩下了他們五個人。

“快走!”英語老師說着,就要推着他們往外走。

然而話音剛落,便聽一陣令人牙酸的開裂聲噼裏啪啦響起。

接着,他們的腳下飛速露出一道裂痕。

童岸只來得及把站在他前面的英語老師猛地向前一推。

便随着坍塌的大樓陷了進去。

-

“童岸,童岸……”

童岸緩緩睜開眼睛,眼前一片漆黑,只有耳邊不斷傳來一聲聲極輕極小的呼喚聲。

他想回應一聲,然而剛一張嘴,喉嚨便是一陣尖銳的刺痛。

胸口像是漲滿了空氣的氣球,一個用力便會炸開。

有什麽正壓在他的身上,重得他連動一下也不能。

童岸好半天才适應了眼前的情況,努力張開嘴回了一聲,“嗯。”

說完,肺像漏氣的風箱,呼哧呼哧喘了半天,才終于說出了第二句話,“辛萌?”

“是我,你還好嗎?”辛萌立刻回道,只是聲音不大,大概是為了節省體力。

童岸努力動了一下,然後便感覺“咔吱”一聲,身上壓着他的那個東西瞬間卡得更緊。

他立刻不敢動了。

“還好。”童岸說着,感覺腿有些涼,大概是那處受傷流了血的緣故。

“商蕊和李子桐呢?”童岸問道。

“他們傷得比較重,剛剛睡過去了。”

“我們被壓在這裏多久了?”

“不知道,太黑了,分辨不出現在是什麽時候?”

童岸嘆了口氣,牽動了身上的傷口,疼得他“嘶”了一聲。

“你傷到哪裏了?”

“腿,但不重,你呢?”

“我還好,我沒有受傷,只是卡住了,動不了。”

“那就好。”童岸松了口氣。

說完,擡頭看了一眼,目光所及之處,皆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

不知是因為到了夜晚還是失血過多的原因。

童岸只覺得身上越來越冷,加上不知多久沒有吃過東西。

嗓子又幹又啞,胃也火辣辣地疼。

“你那裏有水嗎?”童岸明知沒有,但還是尋找安慰一般問道。

果不其然,辛萌很快回道:“沒有。”

“你渴了嗎?”

“嗯。”

辛萌的聲音更小,透着幾分難過,“可是我也沒有。”

正在這時,不遠處傳來了商蕊的聲音,“我杯子裏還有一點。”

“你醒了!”這樣的環境下聽見熟悉的聲音,難免令人激動,童岸太過興奮,牽動了傷口,疼得他呲牙咧嘴地悶哼一聲。

“你不要亂動。”李子桐也開了口,緩緩說道,“我這兒還有一塊巧克力也給你。”

“你們先吃,吃完再給我。”童岸說道。

“好。”

很快,不遠處就傳來了一陣輕微的摩擦聲。

“童岸,把手伸過來。”

童岸依言照做,然後碰到了一只極其冰涼的手。

不過他的手也沒有好到哪兒去,因此童岸也沒多問。

接過不大的塑料杯和一塊包裝完好的巧克力。

“你們吃了嗎?”童岸摸着手中的巧克力詫異地問道。

“吃了,我還有一塊,和商蕊一人一半。”

“辛萌,你呢?”童岸問道。

“我不吃,我有點困,你先吃吧。”

童岸一聽,想起以前看過的電視劇,往往這種情況一睡就醒不過來了,于是連忙說道:“不能睡,辛萌,你別睡,陪我說說話吧。”

辛萌那邊沉默了許久,最終回了句,“好。”

-

童岸也不知道這是被壓在這裏的第幾天。

水和巧克力早就吃光了。

胃已經餓到沒有知覺,傷口處的血大概已經凝固,只是一動作還是會火辣辣得疼。

一睜開眼永遠是看不見盡頭的黑暗和寒冷。

頭頂偶爾會傳來響動。

每到這個時候,童岸就會強忍着痛意發出呼喊。

然而很快,那點聲音就會消失,無疾而終。

在童岸喊完外面的聲音又一次消失時。

他絕望了。

沉默地躺了回去,閉上眼睛說話也不動。

辛萌發現了他的不對,小聲叫他。

然而童岸只覺得從內而外散發的疲倦和沉重幾乎要将他壓垮。

他實在無力回應。

“童岸。”辛萌也不再執着于叫他,自顧自地說道,“你還記得那首歌嗎?《Red River Valley 》我們最喜歡的那首。”

童岸沒有言聲,他怕自己一開口就是滿口喪氣。

他可以自己灰心絕望,但不希望影響到他們。

From ……this valley

They say…… you are going①

沒想到辛萌卻突然唱了起來,只是太久沒吃東西,唱得斷斷續續。

一旁的商蕊和李子桐也跟着,慢慢地唱了起來。

I shall miss your sweet face

And your smile

For they say

You are taking the sunshine

That brightens our pathway a while

e and sit by my side if you love me②

……

身體上的痛苦從未消失,可是聽着他們斷斷續續的歌聲,仿佛有一股力量從心底慢慢升起。

童岸也不由自主地跟着他們慢慢哼唱起來。

Do not haste to bid me adieu

But remember the Red River Valley

And the girl that has loved you so true③

……

肺部本就疼痛難忍,一首歌唱完,童岸幾乎難受得要昏死過去。

可是他卻突然笑了起來。

“真好,還能和你們唱一次,雖然有點不甘心,但似乎也沒什麽遺憾了。”

“別胡說,你肯定能活下去。”辛萌立刻打斷了他。

這麽多天以來,他的聲音從沒有像現在一樣響亮有力。

“是啊……”商蕊和李子桐也跟着斷斷續續說道,“你肯定能活下去。”

“好。”童岸艱難地一邊應着,一邊閉上眼睛順着他們說道:“我們都能活下去。”

意識越來越沉,身體卻越來越輕。

童岸似乎能感覺到自己的靈魂正在離開身體。

他似乎站了起來,從未有過一刻像此時這般輕松。

他正準備憑感覺向辛萌那邊走去。

卻聽一道聲音從頭頂響起,“這兒有人!快來啊!”

接着,有什麽被打開。

一道光線霎時撕裂了濃稠的黑暗,照在了他的臉上。

那是久違的天光。

他得救了。

-

童岸在病床上躺了很久,久到下床時原本還算合身的病號服都已經空空蕩蕩。

他能下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辛萌他們。

這段時間他能見到的人除了護士就是父母,他問了幾次辛萌他們怎麽樣了?

然而每次提到這個話題,他們總是諱莫如深地避開。

今天趁他們不在,童岸終于有機會去問一下。

童岸出了病房,徑直來到護士站打了電話。

然而一連打了兩個都沒有人接。

直到打到了辛萌家。

“喂。”是一道略顯蒼老的聲音。

“喂,是趙阿姨嗎?辛萌怎麽樣了?出院了嗎?”

“童岸?”那邊一聽他的聲音,語氣立刻變了個調,聲音尖銳得像是喉嚨突然被人緊緊揪起。

“是,趙阿姨。”聽見她這樣的聲音,童岸瞬間反應過來了什麽,聲音不自覺低了下去。

“你還敢給我打電話!你想幹什麽?炫耀嗎?還是向我示威?”

童岸聽得一頭霧水,反問道:“您這是什麽意思?”

“別裝了。”趙阿姨聲嘶力竭道,“童岸,死得為什麽不是你!”

“啪嗒。”童岸手中的話筒落到了地上。

與此同時,對方也挂斷了電話。

電話沒有及時挂斷,十分不合時宜地發出“嘟嘟嘟”的聲音。

童岸顧不上把電話撿起,便轉身大步向外跑去。

剛跑到樓下,正好撞見了買飯回來的父親。

“你這是去哪兒?”父親看見他穿着病號服張惶失措的模樣,立刻攔住他問道。

童岸猛然停下腳步,直愣愣地看向他,剛才跑得太快,風灌進了肺裏,一開口便是火辣辣的疼意。

“我去找人。”

“找誰?”童父幾乎是立刻便意識到了什麽,冷冰冰地問道。

“辛萌,商蕊還有……”

“住口吧你!”童父說着,似乎心虛一般向四周看了一下,然後上前一步拽着他就往醫院回。

“你放開!”童岸立刻喊道,一邊說着一邊掙紮着想要讓他放開。

然而他大病初愈,哪裏是童父的對手,就這麽硬生生一路拖了回去。

“你放開我!我要去找他們!你放開!”明明前一秒他們似乎還在一起相互鼓勵着活下去,怎麽瞬間便突然天人永隔了呢?

一想到這個可能,童岸便難過得無法呼吸。

“放開我!爸你放開我!”

“啪!”童岸話音剛落,一巴掌狠狠地打在了他的臉上。

童岸被打醒一般擡頭看向他,眼中滿是茫然。

周圍因為童岸的叫喊已經聚集了不少人,童父似乎嫌丢人,只是鐵青着臉,強忍着火氣把他往回拖。

一直到了病房才松開手,重重地關上病房門後對他吼道,“你鬧夠了沒有!”

“我沒有鬧。”童岸一邊說着,一邊繼續向門口走去,“我只是想去找我的朋友,他們……”

“他們已經死了。”童父說着,從口袋裏摸出一盒煙,抽出一根點上。

隔着缭繞的霧氣,他又重複了一遍,“他們已經死了,在你救出來之前。”

童岸的眼前似乎閃過一片黑暗,仿佛又回到了被埋在地下的那一瞬間。

耳邊一聲又一聲地響起各種不同的聲音。

“你肯定能活下去。”

“童岸,把手伸過來。”

“童岸。”

……

以及那首歌。

明明一切都還在耳邊。

怎麽會死了呢?

童父抽着煙,聲音冷靜而殘忍,一點點将他的幻想打碎,取代着他耳邊的聲音。

“聽救你們的人說,你是最幸運的一個,夾在兩塊石板中間,剛好有個三角形的空隙把你罩了進去,只有腿那兒被石塊砸中,受了點傷,其他人就沒這麽幸運了。”

“辛萌被一根鋼筋穿過腹部,釘在了地上,他傷得是最重的,以他的傷勢,本來撐不過一天,但是不知道為什麽,他是在你被救出去的不久前才斷的氣。”

“商蕊被落下來的石板砸中了頭,最終是失血過多沒的。”

“李子桐的一只胳膊斷了,還有一只眼睛……”

“別說了……”童岸扶着病床的圍欄,勉強說道。

“醫生說他們的傷勢都不輕,按理說撐不了這麽久的,畢竟你被救出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三天了。”

“別說了。”

“聽醫務人員說你被救出來的時候旁邊還有一個水杯和一個巧克力紙,還好,你那天帶了水和零食,不然……”

“別說了!”

“他們父母還來找了,想問當時的情況,也不知道是想問些什麽?這是天災,和我們有什麽關系呢?只能算他們倒黴!還說巧克力和水為什麽不分給他們的孩子,那種情況下為什麽要分?更何況他們傷得那麽重,分了又能有什麽意義?”

童岸想起李子桐遞過來的巧克力,嘴裏突然泛起一股很濃重的巧克力味兒。

由甘甜至清苦再到濃重的苦澀。

那苦味順着喉嚨流進腸胃,又順着血液淌進四肢百骸。

短短的幾秒鐘便蔓延至全身。

苦。

怎麽會這麽苦?

那不是他的巧克力,那是李子桐給他的。

“要是他們問你,什麽都不必說,別是想訛我們。”

“別說了。”童岸說着,突然附身嘔吐了起來,然而這些天根本沒吃什麽東西,胃裏空空蕩蕩,什麽也吐不出來。

“別說了,別說了……”

“你怎麽了?”童父終于發現了他的不對勁兒,連忙來扶他。

“家屬怎麽回事兒?把煙掐了!怎麽在醫院抽煙啊!”護士推門進來說道。

“抱歉,抱歉,我兒子好像不舒服,你來看一下吧。”

“你沒事兒吧?”

“童岸?童岸!”

-

醫生用鑰匙打開門,走進病房。

現在是下午兩點半。

外面陽光正好,所有的病人都在大廳活動休息。

醫生穿過長長的走廊,打開大廳的門,目光在裏面搜尋。

很快,他在櫃子裏找到了童岸。

“你在幹什麽?”醫生問道。

“我在捉迷藏。”

“和誰?”

“朋友們。”

“你找到他們了嗎?”

“沒有……我找不到他們了。”

作者有話要說:

①②③《Red River Valley 》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