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悠悠我心,寄于我手(4)
第五十一章 悠悠我心,寄于我手(4)
恢複記憶後,有時候我半夜醒來就會睡不着,因為有關工作的事情會不自覺湧入腦裏。
這天晚上,我翻個身忽然清醒想到繪潤小微園的項目便清醒了,我努力繼續閉着眼睛,最後不做徒勞掙紮坐起身。
身側的齊仲勉還在安睡,睡顏溫柔寧靜,我不由看了好一會,俯身親吻了他的臉頰。
我掀開被子,輕手輕腳下床,拿上一件開衫離開房間下了樓,像往常的習慣一樣,失眠就會到樓下的活動室看資料。
當初我買這套房子的時候,我媽曾疑惑:“你一個人需要住這麽大的房子嗎?不害怕嗎?”
失去安全感的時候,被人群環繞都很可怕,反而一個人待着才安心。
我當時就是這麽想,休息日都想待在家裏,只要公司沒出任何一點問題就是一個好的休息日。
其他并不是很重要。我在這個地下活動室能待一整天,午夜在這裏看很多資料。
我在管理明銳貿易之後,喜好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以前愛看小說和電影,現在對經濟和政治感興趣。
我經常在失眠和壓抑的時候看紀錄片,尤其是和二戰還有冷戰時期相關的資料。
看每一次絕地反擊,看每一次轉折,看時代大亂縮影到某些人身上,變成他們的人生逆轉,看他們力挽狂瀾。
齊仲勉下樓來的時候,屏幕上正在放冷戰時期的蘇聯,我看得認真被他吓了一跳,從沙發上站起來又坐下。
他走過來坐到我旁邊,笑抱住我,說道:“怎麽這麽膽小?”
“你走路沒聲音啊。”我軟聲不滿抱怨,往他懷裏靠了靠。
“你怎麽不說是電視聲音開太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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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響到你睡樓上都被吵醒了嗎?我不信。”我哼聲。
“怎麽不睡覺,寶?”齊仲勉的手掌安撫摸索我的手臂,低聲問道。他的唇還親昵碰了碰我的耳朵。
“忽然想起繪潤的項目就睡不着了。”我望着屏幕誠實告知。
“嗯,你在想什麽?”齊仲勉摟着我靠到沙發椅背上,他拿過遙控調低了一格聲音,在我耳邊輕聲說道,“和我說說話,周寶。”
“繪潤的項目對明銳很重要,能幫明銳跨上一個臺階,做成的話,明銳就要真正開始賺大錢了。
想到賺錢,我就不由想了很多明銳以後的發展,越想越清醒。”
我說着看了眼齊仲勉,接着道,“要是沒有成恒,明銳完成不了這個項目,反而可能會被拖垮。
其實大伯當時都想放棄,我心裏也打鼓,但是放棄那塊地真的太可惜了,要等下一個機會不知道什麽時候了。”
“所以呢?你要謝謝成恒?”齊仲勉笑了笑,笑意慵懶。
“嗯,謝是要謝,但成恒也能從中利益,成恒也不是沒有考量。”我嘴上說着謝,但搖了搖頭,因為想到一些事情。
“你搖頭什麽意思?”齊仲勉揉了揉我的頭發,怪我口是心非。
“剛開始和你洽談這個項目的時候,你臉太臭了,其實我蠻想放棄的。當時分手是我提的,不過你也答應得很快,我想你恐怕很讨厭我,也不知道怎麽想我的。
北角的地,你那時候不是讓楊敏來和我談,說如果那塊地的問題不搞清楚,成恒不會馬上入局。
我揣測過你的想法,應該不會管這塊地的實際情況,就是要我解決掉。
我本來想咽下一口氣,再多付六十萬把問題解決了算了,讓成恒早點注資。
但真要去做的時候,我發現在這件事情上,我還真的是屈不了。
北角那一家姓郭的其實和那個常書記沾親帶故,之前那筆六十萬他們之間早就談好了,估計兩邊都分好了。
結果常書記調走,他們又翻出來鬧一次,我真的氣不過。
我爸那時候因為太信任黃繼年,付了六十萬一點憑證都沒有,黃繼年估計拿這筆錢做他自己的順水人情去了。
我不能容忍這事,真的打官司哪怕會輸,我也要鬧起來。你要怎麽想,給我什麽壓力,我也得這麽做。”
我徐徐說出那時候很想和齊仲勉說的話,我想過和他溝通,甚至希望得到他在這件事情上的支持,但又覺得自己很天真,始終對他抱有幻想。
這麽大的投資,事情拖越久越不好,誰也不會想自己公司被拖進不該有的風險裏。
“你之前去,郭申領着一班人堵你,都要打你了,你也不怕?”齊仲勉問道。
“打我最好了,誰動手誰沒理。”我哼笑一聲。
齊仲勉聞言親了親我的頭發,嘆了一聲說道:“我當時那麽對你是有情緒在裏面,但站公司立場,我的确希望這件事情趕快解決。”
“我理解。我現在知道你是怎麽想的,就讓黃繼年承擔部分吧,他本來就有責任。
我爸以前經常說做生意的人沒有好壞之分,只有利益。
黃繼年這個人好大喜功,如果你都聽他的,給他戴高帽依賴他,他也是實心眼掏心掏肺對你,但如果利益沖突了,他一定會選擇自保。
我們現在不能對常書記輕舉妄動,黃繼年更是不敢,如果真打官司鬧起來,他估計會比我們先退縮,先出來承擔。
誰知道他之前和常書記怎麽溝通的。”說到這裏,我莫名想起一個國家古巴。
“慢慢來,不着急,事情會一件件解決的。”
齊仲勉柔聲說着,又親吻我的耳廓低語了一句,“對不起,周寶。”語氣心疼歉意。
我搖搖頭,說道:“說實話,不管你怎麽做,仲勉,我都覺得你是對的。在我心裏,你就是個好人。
可能我當時沒有屈服的原因就是賭你知道北角這塊地的實情,你還是會贊同我的做法的。我賭對了。”
我想起那次在南縣,我因為失憶而自我懷疑,齊仲勉卻對我說了不要退讓的話。
我擡起臉笑盈盈看着齊仲勉露出得色,他有些吃癟有些感動,最後重重在我臉上親了一口,說道:“你可真懂得看人心。”
“都是蔣老師教我的。或許蔣老師早就知道我們的事情,她只是不說而已。”我看着齊仲勉說道。
齊仲勉也看着我的眼睛,他能看到我眼裏閃動的情緒。
兩年前,我和齊仲勉交往的時候,蔣老師并不知道,因為當時我顧慮如果我們感情出問題會影響我和蔣老師之間的關系。
齊仲勉對此很豁達寬容,他表示不說就不說,不是什麽大問題。
一年後我們兩個分了手,沒多久因為繪潤小微園的項目,我為了明銳先找到蔣老師說了項目,而後通過蔣老師的正式引薦,我向現在的公公齊旺邦提出項目合作,而成恒這事最終落在了齊仲勉身上。
聯姻是我委婉向蔣老師和公公以玩笑的方式說的,我說把自己擔保給成恒,誰知兩人都很認真同意了。
我當時感到意外也驚喜,但也猜想到齊仲勉會暴跳如雷,心裏糾結擔憂。
那時候,我的心情非常複雜,一度很矛盾,一方面我不想再傷害齊仲勉逮着他不放,一方面我真的舍不得放棄他,但我對自己說都是為了明銳。
那時候,我以為只有天知道我的內心有多煎熬,現在想想原來蔣老師和公公都把我們兩個年輕人的那點情感拉扯看在了眼裏,不然他們不是那種不詢問兒子意見就答應聯姻的家長。
“你知道我媽來讓我和你結婚的時候,她說了什麽嗎?”齊仲勉問道。
“說了什麽?”
“她讓我好好考慮,還說你不是能被婚姻束縛住的人。我猜她的确是知道我們在鬧別扭,彼此下不了臺。
聯姻只是緩解一時的矛盾,但的确不是長遠之計。”
齊仲勉長嘆一口氣,說道,“我矛盾糾結了很久,才裝出為了公司被迫聯姻的樣子。”
我忍不住笑起來,跳出來看過去那些我們灰暗的情緒原來這麽可笑。
“你笑什麽?以後如果我和你因為公司意見分歧,你會因為公司和我離婚嗎?”
齊仲勉捏住我的臉頰沒好氣問道。
“有可能會,我和蔣老師都可以分道揚镳。”我想也不想說道。
“周寶?”齊仲勉不滿皺眉,語氣威脅懷疑自己的耳朵聽錯了。
“不過離婚後,你就做我的炮友,好嗎?”我誠懇笑問道。
齊仲勉一臉黑,好一會,他想了想屈尊降貴說道:“行吧。”
我再忍不住把齊仲勉撲倒在沙發上,低頭吻他說道:“我愛你,齊仲勉。”
我們吻了好一會,分開後都氣喘籲籲,我趴在齊仲勉的胸口好像打開了話匣子:“你知道我和蔣老師第一次意見不合是為什麽嗎?
是因為文夏。那時候我無人可用,連面試都不知道要和人說什麽,就請蔣老師來公司幫我面試。蔣老師也怕我不會看人,來幫我把關。
面試過文夏後,蔣老師不怎麽喜歡,覺得文夏太跳了,想法也多。
但我和文夏很處得來,我覺得她身上有股勁。
我曾很糾結矛盾,到底是要聽蔣老師的意見還是要堅持自己的看法,我那時候剛在公司管理這塊學會走路,真的很怕蔣老師置氣就不管我了。
但蔣老師沒有,她說私人感情和公事是兩回事,她真的很公正。對于文夏,我覺得我和蔣老師的看法都是對的,她是很跳,她的生活方式很自由,她追求的是一種自我價值。
文夏看上去很文靜,其實她對感情很開放,她有個很心愛的男人,但他們沒在一起,不過文夏說自己得到他了,因為他們是炮友關系。
現在兩人在兩地,文夏轉頭就找了新炮友,但是她一直和我如果男人向她表白,她會奮不顧身辭職去他那。
你看,她是很跳,看着對我很忠心,但随時會離開。
蔣老師看到她這點了,可是我真的覺得無所謂,公司裏各種各樣的人很有趣,人的工作能力和她的私生活不能挂鈎,文夏能追求自我太好了。
她經常和我說不能讓自己痛苦,要開心點,尤其對欲望要誠實。
所以,我決定吸收點別人的理念,我如果和你離婚了肯定還會很想你,所以我們當炮友吧。”
齊仲勉氣笑了,他的胸膛在微震,說道:“你都被你的員工教壞了。”
我拍拍齊仲勉的胸膛,笑道:“随便吧,多聽聽沒什麽不好,我也只能和他們聊天了。
我很長時間沒有和季良好好吃飯說話了,其他朋友也都沒有了,因為我總是只想聊工作,怕別人覺得我無聊無趣,好像我會破壞掉一個聚會。
有太多的事情要考慮了,我的壓力和焦慮都來自工作,感動和價值感也來自工作,好奇妙……我以前很喜歡聽周钰講工作,沒和周钰說話後,我能說話的人就更少了。”
屏幕裏還在播放着紀錄片,正講到蘇聯的經互會,我又道:“我有段時間看紀錄片經常會看哭,比看電影還哭得厲害。
蘇聯解體後,一直依靠蘇聯的古巴一下就像個失去父母的孩子,找不到發展方向,它的人民就會變得很慘,我哭了好一會。
歷史的教訓都在那裏,周钰說我想太多了,北角那塊地的事情似乎對他沒有任何影響,我卻覺得明銳再和黃繼年以那種看似互幫互助,實則在互相縱容公司內部問題的方式合作下去,明銳遲早要完蛋。”
“你以前怎麽都不和我說這些話,我很喜歡聽。”齊仲勉撫摸着我的頭發說道。
我笑了聲,說道:“你要喜歡聽,那我會控制不住我自己,每天和你說個不停。”
“你知道智利有個總統叫阿連德嗎?”齊仲勉笑問道。
“不是很了解,你和我說說,他怎麽了?”我趴在齊仲勉胸口好奇問道。
“我們比比看誰會講。”
齊仲勉開始說之前,戲言了一句,我的分享欲和傾聽欲便慢慢回來了。我和齊仲勉就這樣漫無目的地聊了下去,從歷史人物到政治經濟,而後到衣食住行,我在不知不覺中睡着了,聽到他又問我:“明早我們吃什麽?”
天已經破曉了。
我大伯的病可以很快要了他的命,也可以繼續熬很久,我經常抽空去醫院看他。有次,我在醫院碰到了周钰,上次吵架之後,周钰已經不到明銳貿易的樓層辦公,同時他取代了大伯的位置管理明銳實業。我已經向他提出讓他退股明銳貿易的事,他還沒有正面回複,但提出離開的條件是繪潤的項目還是要以明銳實業主投,可成恒不會同意,我們便在僵持。同時,我聽說周钰打算組建一個新的貿易團隊。
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在大伯病房遇到,免不了又要給大伯添堵,來回吵兩句。離開病房後,我們就互相不搭理,各自離開。
我可能是一條一直奔流向前的河流,周钰可能是一棵種在原地的樹,我無法要求他也像我一樣奔騰生活,他也無法讓我停留在原地。我會不斷往前走,離他越來越遠,但如果偶爾能聽說他已開花結果碩果累累,我也會為他感到高興。這或許就是我們一場兄妹情最後也是最好的結果。我和他可能永遠不會和解,也不需要和解,我們要的只是自我和解。
我再沒有任何公主夢和幻想,也不是經常有幸福感,偶爾還會被抑郁情緒困擾着,但是清醒的每一刻,我都很踏實。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