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一五年,盛夏。

七月份天氣酷熱難耐,但是江城卻四季如春。

我站在醫生對面,麻木地看着手裏的報告單。

腦癌晚期。

其實我并不意外,因為我總覺得自己這樣的人肯定活不了多久。

醫生勸我住院,我拒絕了,因為無論怎麽做,都只是徒勞而已,還不如正常地過完剩下的日子。

雖然心裏想要好好活着,但是路過江邊的時候,我站在橋上看着平靜的江面,突然好想往下跳。

當我閉上眼往前傾準備一躍而下的時候,耳邊突然傳來一聲大喊:“诶,等等!”

我疑惑地睜開眼,側過頭,看見一個身穿灰白色運動服的男生從橋頭向我跑過來,他跑到離我幾米遠的地方就停下了,他對我說:“有什麽事是過不去的,你千萬不要沖動啊。”

他擡起手,似乎是想拉住我。

我笑了笑,盯着他看了一會兒,那是一個帥氣幹淨的男孩子,可惜他的膚色卻有着一種近乎病态的白。

因為一個陌生人的勸阻,讓我短暫地放棄了輕生的念頭。

一陣江風吹過,我緊了緊外套,跟他說了聲謝謝,随即離開。

我終于回到家,家裏比門外的世界安靜得多,房子很大,可只有我一個人住。

因為這套房子,是我父母留給我唯一的東西。

他們因為利益在一起,母親從小在孤兒院長大,姿色出挑,飄零半生,一心只想找個依靠,父親迫于家裏催婚的壓力,急于找一個人結婚,他們一拍即合。

他們結婚了,連一個正式的婚禮都沒有舉辦,因為不相愛,所以這也并不重要。

我出生後,他們的關系逐漸變得親近起來,但是父親的工作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變得不順。

在我五歲那年,父親的生意失敗了,他開始變得頹廢,酗酒,甚至家暴母親,幾乎每天。

那簡直就是噩夢般的生活,那時,我最害怕的就是父親回家,每當他回家,母親都會把我鎖在房間裏,我只能無助地聽着外面的争吵聲和哭泣。

母親把我送去了寄宿學校,從那以後,我就很少回家了。

我不知道回家的時候用怎麽樣的态度對他們,我很想媽媽,可是我不想見到那個人。

偶爾回家一次,也極有可能被拒之門外。

這樣的生活,一直到持續到十五歲。

我還記得,那是一個陽光很刺眼的夏日,放假回家,一路上都是鄰居們投來的異樣目光,或同情或嘲諷,我察覺到不對勁,不由加快了腳步。

家門前圍滿了人,還有穿着藏藍色制服的人,我鑽入人群,看見了我的父母,他們兩個都躺在冰冷的地板上,看起來毫無生氣。

我聽見有人說菜裏有毒,是媽媽下毒毒死了他們。

但我只看得見母親身上的疤痕,新舊疊加。

我甚至忘記了哭泣,只是愣愣地站在原地,一陣耳鳴,我昏迷了。

再醒來時,是法院對我的撫養判決書。

我被判給了爺爺奶奶,我從來都沒有見過他們,我也感覺得到,他們似乎并不喜歡我,所以上了大學後,我就住回了原來的房子。

我打掃了很久,布置了很久,才少了點他們在時的影子。

我嘆息一聲,看了眼放在茶幾上的檢查報告。

洗漱完後,我就開始睡覺,很餓,但我不想吃飯,我讨厭廚房,更貼切地來說是害怕廚房,那是母親生前常去的地方,裏面到處都有她的影子。

我坐起來,拿起床頭櫃上的礦泉水喝了一大口,我愛喝水,那樣會有飽腹感,還不麻煩。

唯一的缺點就是,我因此得了嚴重的胃病。

晚上,我做了一個夢,我夢見小時候為數不多的幸福時光,那是我很小的時候,媽媽在房間裏和我一起玩兒,給我唱兒歌,突然有人推門進來,他親昵地抱了抱我,然後又和媽媽一起坐在我面前和我一起玩游戲。

最後他們站起來,向我揮揮手。

我哭着叫她:“媽媽,別走……”

我伸出手,什麽都沒有抓住。

我突然醒了,環顧四周,什麽都沒有。

我草草地抹了把臉,卻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哭了。

早上六點。

我睡不着了,最後我決定出去走走,簡單收拾好自己之後就出了門,到了江邊,江風吹亂我的頭發,腦子裏不合時宜地想起了昨天遇到的那個少年。

我走到公園,看着來往的遛彎或者晨跑的人,漸漸有了一點活着的真實感,我剛坐在長椅上準備吹吹風,身邊就傳來一個清朗的聲音:“好巧啊。”

我擡起頭,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他正沖着我笑,手中握着牽引繩,身邊跟着一只白色的薩摩耶。

見我不回答,他也不惱,反而很自然地坐在我身邊,那只小狗也坐在了我的腳邊。

夏日的江城,本就是避暑聖地,早上和晚上更加涼爽,可我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能夠感覺到的,只有冷。

但當那只薩摩耶坐在我腳邊的時候,居然讓我覺得有些溫暖。

我害怕這種溫暖。

“你也住在這附近嗎?”他又開口問我。

我看得出來,他好像很想跟我說話。

我準備起身離開,他似乎看出我的意圖,先我一步站在我面前,向我伸出手,對我友好地說道:“要不交個朋友吧,既然能夠遇見那就是緣分。”

我把手揣在風衣外兜裏,并沒有打算和他握手。

他毫不在意地收回手,又開始對我做自我介紹:“我叫林常笙,你叫什麽名字?”

我并不想和任何人有太多瓜葛,站起身走了,但是走到一半,眼前一黑,我就什麽都不記得了。

醒來之後,我看見林常笙坐在我的病床邊,他見我醒了,就說道:“你醒了?醫生說你低血糖,又加上長期不進食,所以就暈倒了。”

他輕嘆了一聲,不可置信地總結道:“總而言之,你餓暈了。”

他又喃喃說着:“幸好你遇到了我。”

他一邊說一邊打開了旁邊櫃子上的保溫飯盒,然後向我遞了過來,對我說道:“要不先吃飯吧,這是我自己做的,你嘗嘗?”

我想拒絕,可是又實在餓了,再三糾結,我還是接過了他的保溫飯盒,不自然地對他說了聲:“謝謝。”

他又笑着問我:“你是不是只會說這兩個字啊?”

我沒有理他的調侃,正經地對他說:“醫藥費我會還給你的。”

“那我們加個微信吧。”我擡頭疑惑地看着他。

他摸了摸鼻子,又解釋地說道:“這樣方便你轉我醫藥費。”

他一邊說着一邊拿出手機點了幾下,對我亮出屏幕說:“你掃我吧。”

加上好友後,我把錢轉了過去,看着他可愛搞怪的頭像,心情也莫名好了幾分。

我關上手機,對他說:“我叫倪恩子。”

“倪恩子……”他複述一遍,然後對我說:“這個名字,你的父母應該很愛你吧。”

确實,媽媽跟我說過,這個名字是說我是上天恩賜給他們的孩子。

恩子。

恩賜的孩子。

可是事實卻不是這樣的。

我平靜又嚴肅地對他說:“請你安靜一點。”

他點點頭,好像在真心誇贊,悄悄地對我說:“我的意思是,你的名字很好聽。”

從見面起,他好像就一直在對我笑,我不明白,他為什麽會對我這樣的人笑得這樣好看。

我會忍不住想跟他一起笑的。

我沒接話,默默吃完了他做的飯,把空飯盒遞到他面前的時候,他很明顯地愣了一下,我猜他大概是驚訝于我的飯量,可我真的太多天沒有吃過飯了。

我極不自在地說:“你做的飯很好吃。”

他哈哈笑着說:“你喜歡就好。”

我并沒有太大問題,所以很快就出了院,出了醫院後,我就和林常笙分別了,他想要送我回家,我拒絕了。

_

回到家後,我看着家裏冰冷死寂的陳列,又恢複了那種瀕臨死亡的沉寂感,這被一陣電話鈴聲打破,是公司老板。

我接通電話,聽他說道:“小倪,恭喜你啊,你的作品又獲獎了,獎金已經打你卡上了,這次的頒獎典禮,還是不來嗎?”

我說:“不了,我最近有點忙。”

沉默之後,對面的人說好,随後挂斷了電話。

我是名花藝師,可能沒人能想到,我這樣灰暗的人,喜歡花。

大學時,一次偶然的機會,讓我的花藝作品被江城有名的誠心花藝公司總裁厲銘看中,聽說他年少有為,成立公司,挑人眼光毒辣,他給了我工作機會,我很感謝他,也拿了很多獎,替他和公司掙足了面子。

可我家裏,沒有一朵花,花總會枯萎的。

在我愣神的時候,林常笙給我發來一條消息,問我明早要不要和他一起晨跑,我沒回他。

隔了一會兒,他居然直接打了電話過來,我無奈,只能接通電話。

他可能以為我沒有看到他發給我的消息,我聽到他小心翼翼地問我:“那個,倪小姐,你明天早上要不要和我一起晨跑?”

我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他,他卻說:“但你的身體素質有點差,趕快跟我一起運動起來吧。”

“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謝謝你今天救了我,但是我不希望你過多幹涉我的生活。”我語氣冰冷,即使隔着手機屏幕,也聽得出我的抗拒。

過了一會兒,聽他沒動靜,我準備挂斷電話,可他突然小聲地說:“我們不是朋友嗎?”

“我不需要朋友。”我否認,迅速挂斷了電話。

我靠在牆上,說這番話,仿佛花光了我所有的力氣。

從小到大,我都不喜歡交朋友,這個世界,對我來說,什麽都是虛僞的,我害怕分離,害怕和親近的人漸行漸遠,所以不如從一開始就沒有接觸,這樣就不會難過。

我放下手機,泡了桶面,腦子裏不合時宜地忽然想起今天吃的林常笙做的飯。

我又想起他明晃晃的笑容。

是我不配擁有他那樣的朋友。

吃完泡面,收拾好一切,我感到頭部一陣刺痛,後來想起醫生說的話,他說我剩下的日子不多了,或許只有幾年。

幾年,到底是多少年呢?

醫生又說,心态好又積極治療的話,再活十幾年也不是問題。

但我一直都是一個悲觀的人,我自嘲地笑了笑,然後坐在沙發上看着天花板發呆。

好累啊,怎麽辦啊,我快要堅持不下去了,可是我竟然覺得自己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完呢。

可笑的是,我這樣的人,竟然都還有很多沒有做完的事情。

最後,我決定自己為自己處理好後事,一切都由我自己打理好了,那之後就不會麻煩別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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