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6

有人說過,謠言這東西,比流感蔓延的速度更快,比流星所蘊含的能量更巨大,比流氓更具有惡意,比流産更能讓人心力憔悴。

事實也确實如此。

次日,梁如夏來到教室,班裏已經到了不少人。

很快,她就感知到不對勁。

除了幾個默讀的人,其剩下的四五個人既沒安靜下來好認真做題,也沒翻開課本大聲讀書。

而是聚在一起低着頭,神神秘秘地說着些什麽。

後排的的跑到前排,靠東坐的跑到靠西坐的。

仿佛這不是個早讀,是個可以嬉笑打鬧的課間。

雖然疑惑,但梁如夏并沒有功夫去猜測他們談話的內容。

她坐下打開書,開始小聲地早讀。

“我靠,真的假的,陳肆川那省一是托關系才得來的?”

“他家裏這麽有錢?”

“噓!小聲點。”

“當時他得省一時我其實就有所懷疑了,只是不說而已,沒想到讓我猜對了。”

“哪有人天天打籃球打游戲能得省一的,而且得了省一還這麽淡定。”

“背景這麽大,為什麽還在我們這裏上學,怎麽不轉帝都去。”

“誰知道呢。”

“就說他理科成績怎麽這麽好,原來大有考究啊。我要有這麽一個背景,我都不稀罕來上學了,直接出國留個四五年的學,回來繼承家産。”

“诶,這消息保真嗎?”

“保真。”

“昨天就問了下謝翊那個傻逼,我都還沒說什麽,他直接開罵,肯定是真的,不然他這麽生氣這麽急幹什麽。”

幾個人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大,梁如夏再不想聽也被迫聽了幾句。

毫無根據且沒有智商的話,一個字一個字地蹦進她的耳朵裏,像一只只蟲子,窸窸窣窣地到處竄動,幹擾着她的神經。

因為自己無論怎麽樣都成為不了那樣優秀的人,所以就要通過诋毀他人來心安理得地讓自己的失敗和無能存在着嗎?

還有一年就成年了,難道還是沒有是非對錯的判斷力嗎?

雖然事件主角不是梁如夏,她不是陷入輿論漩渦的主角,可她還是覺得很難受。

因為她就坐在他旁邊,知道他對待數學和理綜有多認真。

那天他說他看不進去語文英語,看一眼都覺得頭暈。

但看數學和理綜,尤其是看化學的時候,誰都沒有他看得入迷。

他們沒有把他認真學習的時刻放在心上,只記住了他喜歡打籃球、打游戲。

所以自顧自地給他戴上了“不學習也能成為理科天才學霸”的高帽。

而當從毫無根據的小道消息中得知他之所以優秀是因為“走後門”、“關系戶”時,存在于他們心中的帽子倒塌了。

他們放肆地笑了。

原來這世界上根本就沒有什麽天才,大家都一樣。

這樣一想,自己的平庸倒也沒那麽讓人焦慮了。

給人戴高帽,不加思考把高帽摘掉後又開始嘲笑議論別人。

這帽子就像是皇帝的帽子,只有他們自己看得見。

梁如夏忽然就想到了以前。

上幼兒園的時候,每學期結束,老師都會給班裏這一學期上課認真、聽話的學生一朵小紅花。

那時的梁如夏勝負欲很強。

其實,與其說是勝負欲,不如說是攀比心。

每次一得小紅花,梁傑和秦莉就會為她歡呼、誇她,帶她去游樂場。

可幼兒園即将結束時,她沒有得到。

那天下午,她出了校門就抱着梁傑大哭。

“爸爸、爸爸,我沒有拿到小紅花,”小如夏一邊掉眼淚,一邊抽噎着說,“田甜她之前一次都、都沒得到過,但她這次得到了。”

“她、她搶走了我的小紅花,她是壞蛋,我、我讨厭她。”

梁傑和秦莉聽了止不住地大笑。

“這有什麽好哭的,沒得小紅花你也一樣是爸爸和媽媽的心肝寶貝。”秦莉安慰着說。

梁傑等她說完了,又等小如夏不哭了,才開口:“人家拿到了小紅花肯定是因為人家聽話、做得好對不對?”

小如夏倔強地不肯點頭。

田甜上課确實比她聽話,她有時候老喜歡轉頭說話。

“不搖頭就說明你是這麽想的哦,”梁傑很有耐心,“我們既然沒得到,就要勇敢承認自己這次做得不夠好,知道嗎?”

“不要害怕面對失敗,失敗一點也不可怕。”

“這次沒得到,以後上小學、初中和高中還會有更多的機會,我們一直努力,總會再次拿到的。”

小如夏一勸就好,她用手背抹抹眼淚,說:“好的爸爸。”

“還有哦,不要因為田甜得到了小紅花自己沒得到就說人家知不知道?要承認別人的優秀,然後努力跟上去,只是在背後說人家的話是不會有進步的。”

“如夏能不能做到呢?”

梁如夏終于點頭:“我能的爸爸。”

“真棒,爸爸媽媽帶你去吃好吃的去。”

以前的日子太美好,誰也沒想到後來會變成現在這樣。

可無論過了多久,周圍發生了什麽變化,梁傑說的,她一直都記得。

周圍的聲音并沒有弱下去,并且随着人的逐漸變多而提高了。

直到他們讨論的人走進教室才不甘地停下,開始大聲讀起書掩蓋剛才議論聲。

陳肆川當然能注意到那些朝他投來的眼神,然而他面色如常,目不斜視地走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不經意一瞥,看到的就是耷拉着頭、情緒不太高的梁如夏。

“怎麽,果凍不夠啊?”他拖着尾音,懶聲道,“一會兒下早讀再給你買去。”

今天來得還挺早。

還不如來晚一點,能少聽一點。

梁如夏不作聲,往窗戶那邊挪了挪。

說來也是,他本人都不在意,她這麽在意幹什麽。

可是,換做另一個人,她也會在意的。

有時候她真覺得自己有種很無力的感覺,都找不到什麽詞來形容。

道德感太強,可又做不了什麽。

很無力又很難受。

陳肆川注意到她的動作,斂了斂神色。

他輕咳一聲,手指輕敲了下桌子:“诶,你就不好奇我今天為什麽來這麽早?”

梁如夏看着單詞表,悶聲說:“不好奇。”

“真的?”

梁如夏又挪了回去:“有話快說,我單詞都還不會背。”

陳肆川眼底閃過一抹笑意。

他裝模作樣哦一聲,說:“其實也沒什麽。”

“就是想跟她說一聲,她翻譯的日記本我看完了。”

嘁。

梁如夏說:“然後呢。”

“然後,”陳肆川又習慣性地轉起筆,“他們說的什麽我都知道。”

“那你還不澄清一下,”梁如夏頭稍微擡起來一點,“你明明什麽都沒做。”

“澄清沒什麽用,”陳肆川沒說兩句就又開起玩笑,“我是神啊,還能管住他們的嘴。”

“這幾天我不知道被老曹喊進辦公室多少次,最後什麽事都沒有,他們又不傻,那些事我做沒做他們其實都知道。”

“說起來,也就一件事是真的。”

“什麽事?”

“老劉确實是我舅,”陳肆川還沒說下面的話就已經覺得荒唐,扯了扯唇,“他要真有能力讓我走後門得省一,還在這學校當什麽老師,我還做什麽題,上什麽學。”

“早早退學靜等着享福去。”

梁如夏被他最後這一句弄笑了。

“至于透題,他給我,我都——”

梁如夏搶先一步:“不稀得看。”

陳肆川對上她的目光,樂了:“對,不稀得看。”

梁如夏又問:“那你就不管了嗎?”

陳肆川嗯一聲:“不管了。”

“我呢,沒做就是沒做。”

“你心态還挺好,”梁如夏嘀咕着,“要是我被這樣議論,早難受死了。”

“沒有根據的話沒必要聽進去,不說一點用沒用,還徒增煩惱,”陳肆川說到最後,頗為老道地說,“道行還不夠啊,小梁。”

梁如夏坐直,虛心承認:“确實還不夠,一定跟陳老師多學習學習。”

陳肆川爽快應下:“沒問題。”

心裏的郁結解開不少,梁如夏擡頭看了看周圍。

人都在早讀正式開始之前到齊了。

于是她把書放下,走到講臺前面,說一句:“收一下昨天的英語練習冊。”

“今天怎麽這麽早?”

下面有人問。

其實一直都是這麽早,只不過一直有人拖着不交,等到早讀下課補完才交。

梁如夏并沒有回應這句話。

她抿着唇:“後邊往前邊傳吧。”

翻書包找作業的聲音立刻響了起來。

約摸着時間到了後,她從靠近前門的一列開始,一列一列地收。

收到倒數第二列,第一排的女生和她說:“張博沒交。”

“好。”

梁如夏走到那個男生旁,說:“交作業了。”

“等等,給我點時間補補。”男生拿着黑筆,正瘋狂地抄作業。

梁如夏垂眼,知道他就是那天下午和謝翊起争執、今天早上大聲傳謠的人。

她停留兩秒,說:“我先走了,你回頭寫完自己去交吧。”

張博一聽,急了:“靠,你今天交這麽早幹什麽,晚點能怎麽着你?”

梁如夏不為所動,轉身去講臺抱起那一沓練習冊。

臨走前撂下一句話,語氣溫吞卻有力:“你剛才說閑話的功夫用在寫作業上,早就補完了。”

張博操了一聲,直接把筆一甩,不寫了。

梁如夏才不管他。

抱着練習冊就往門外走。

隔着一排的陳肆川握着筆遲遲未動,直到筆尖在紙上滲出一個濃厚的黑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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