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Chapter30

Chapter 30

鹿呦呦歪頭看着何瓊,問:“你到底想要我說清楚什麽?”

何瓊一張臉氣得發白,将鹿爸爸拉到身邊,一左一右,兩座大山似地壓着鹿呦呦。“你晚上去哪兒了?”她冷冷說。

鹿呦呦嘆口氣,說:“聽起來,你們已經對我的去向了如指掌,所以我現在要說去過哪,你們都不會相信的吧?”

何瓊說:“鹿呦呦,你聽聽自己的語調,這是跟父母說話時候時該有的态度嗎?”她牙關咬得嘎嘎響,怒氣沖沖地走過來,一只手狠狠按上鹿呦呦的嘴唇。

鹿呦呦往旁一扭,問:“你到底要幹嘛?”

話音未落,便聽何瓊一聲暴喝:“在外面偷吃了也該把嘴擦擦幹淨,你照照鏡子看你現在成什麽樣了!”

鹿呦呦腦子一下炸了,推開她手,說:“你說話能不能別這麽難聽!”

何瓊被迫往後一退,沒想到一向乖巧的女兒有如此舉動,當即驚得兩眼圓睜,抖着聲音道:“你真是反了!”

鹿爸爸不得不出來調停,将母子倆徹底分開來,先指着鹿呦呦責備道:“你這個丫頭真是的,這麽晚回來連個電話都沒有,我跟你媽媽擔心你,想問問你晚上去了哪,你發這麽大火幹嘛?”

又指着自己太太:“你也不好,明明是個人民教師,教書育人誨人不倦的,對自己女兒說話居然可以這麽粗魯。大家都讓一步,咱們是來解決問題的,不是制造新的問題!”

何瓊又抱回一雙手,在客廳裏來回踱步,片刻後方才安撫下自己情緒,折返回來看着自己丈夫說:“好啊,那你好好問問她到底肯不肯說。”

鹿爸爸看向自己女兒,鹿呦呦掐着太陽穴,覺得沒勁極了:“說啊,有什麽不好說的,之前我給輔導的那小女孩走丢了,大家找了她大半晚。程鳴怕路上不安全,就一直送我到家門口。至于你們腦子裏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對不起,還真就沒有。”

鹿爸爸嘆氣:“呦呦,你這麽說話就太不像話了,我們什麽時候想亂七八糟的了?你別把我們當你敵人好不好?”

何瓊這時候進來幫腔,說:“是啊,以前好端端的一個姑娘,現在不知道怎麽全變了。成天程鳴長,程鳴短,你也不想想人家成天這麽圍着你轉,到底是為了什麽!”

鹿呦呦冷笑幾聲,說:“媽,你終于說到重點了吧,其實我上哪去、做什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可以跟程鳴在一起,其實,你就是特別讨厭程鳴而已吧?”

何瓊說:“是啊,我就是不喜歡他。長得妖裏妖氣的,身邊玩的也是不三不四的,你跟他這麽混在一起能有什麽好果子吃?”

鹿呦呦說:“是嗎,因為這種原因,你就這麽讨厭一個人啊?之前你不是一直教我,要一分為二的看問題,別過早給一個人下判斷,怎麽對他就這麽苛責起來……還是,這裏頭有點別的什麽隐情呢?”

何瓊像是一下被擊中,整個人都是一僵,兩只手漸漸滑到身體兩側,小心翼翼地看了自己丈夫一眼,又看回她,問:“你說什麽啊,能有、有什麽隐情呢?”

鹿呦呦走去餐桌,倒了一杯溫水一飲而盡。

轉身回來的時候,身前的兩位家長都緊緊盯着她,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表情都很值得玩味。

鹿呦呦從他們中間穿過,說:“這下可以讓我去睡了吧?我真的很累了,有什麽事咱們明天再說?”

何瓊像是要抓住她,又只是将手伸至半空虛抓了抓,輕聲喊:“呦呦。”

鹿呦呦擺了擺手,垂頭爬到樓上。

洗澡,穿衣,躺倒在床上的時候,已是渾身散架。

一整天如乘坐一輛忽上忽下的過山車,讓她累得想将每一節骨頭拿下來依次擺好,昏昏沉沉的大腦也随之拆下,只留一個空空蕩蕩的顱骨。

這樣她就不會盡管累成一灘爛泥,卻還頭腦清明的連一點睡意都沒有。

閉上眼睛,視野反而開闊下來,她又回到那條熟悉的小巷,她軟軟小小的身子坐在堅硬的青石板地面。

她的小鍋蓋頭撥了撥她的頭發簾,說:“小囡,你千萬不要走啊,你一定要在這兒等我,我會來接你的,很快,我一定會來接你的。”

只可惜,她再也沒能等回那個小鍋蓋頭。

于是在自此往後的許多年裏,猛然間一個睡着醒來,看着日已西沉,太陽的觸手爬上她的床沿,總是有一種今夕何夕、身處何地的疑惑。

這種時候,總是最過寂寞。

窄窄的小巷裏,她掰過自己的小腿,輕輕揉動腫得老大的腳踝。

一個人的時候她才後悔,應該單腳跳着跟在哥哥後面的,應該要他喊個大人過來幫忙的……再或者,自私一點,她應該拒絕他先帶走妹妹的提議,要他留下來,一直陪着她。

鹿呦呦曾經無數次想,如果她能夠預料緊随其後的漫長飄零,她寧願做一個自私的人,或哭,或鬧,讓他捏起眉頭說:小囡不好這樣,也不想就這樣眼睜睜看着小鍋蓋頭離她而去。

哥哥離開後不久,有個中年女人朝她走了過來。她蹲下來摸了摸鹿呦呦的小腦袋,說:“小丫頭長得可真漂亮呀,你腳扭到了呀,腫得很厲害呢!”

她衣服穿得整潔得體,說一口平翹舌音不分的普通話,樣子長得很是慈眉善目,尤其笑起來的時候,嘴角是翹翹的。

鹿呦呦不由多看了她幾眼,怯生生地問:“你好,阿姨……請問,是我哥哥喊你來接我的嗎?”

女人點了點頭,說:“是啊,他說抱不動你,要我過來接你,他就在路口那邊等着你呢,不信你往那兒看看。”

她又笑,嘴角帶着漂亮的弧度。鹿呦呦卻怎麽也想不到,這樣一張美麗的笑臉會烙印腦海,成為她往後多少年不變的夢靥。

自小流轉在一個又一個家庭的鹿呦呦,最熟悉不過的技能是察言觀色,卻從來沒有一個人告訴過她保護自己,不要輕易相信別人。

被抱上一輛黑色摩托車的時候,她還傻乎乎地替人解釋:“阿姨,現在坐車去找哥哥嗎,他不在巷子口等我啦?”

女人緊緊靠着她坐下,将一條圍巾纏住她的臉,說:“是呀,他有急事嘛,我們現在就去和他彙合。”

“好啊,妹妹受傷了,他一定是帶着妹妹去醫院了。請問你知道說哪一家嗎,我們得趕緊過去,我怕哥哥等得着急啊,他會敲我腦門說我傻妞的。”

“你哥哥可真兇啊,我知道啦,馬上就到的。”

路上,她果然看到小鍋蓋頭,妹妹鬧脾氣不肯走路,他急得不知道是架住她還是蹲下背她。

隔了那麽遠,鹿呦呦都仿佛能聽見他抱怨,一張小臉漲得是通紅的,咬着牙關又不肯認輸,半屈着身子招手,咕哝:“上來吧,上來。”

她高興地揮手,喊:“哥哥!哥哥!”

身後那愛笑的女人卻猛地捂住她口鼻,說:“你給我閉嘴!”

鹿呦呦這時候才察覺不妥,慌亂之中劇烈掙紮,前頭騎車的男人呵斥:“你他媽給我管好她,老子騎車呢!”

女人再不樣貌可親,擰眉瞪眼,一張臉猙獰可怖,一手死死箍住她嘴,一手用勁扇了她一巴掌:“閉嘴,不許喊了聽沒聽見!”

她手指冰冷堅硬,像一支纖長的鐵棍,一下子捅進鹿呦呦眼睛裏。她疼得嗚嗚的喊,如受傷的小獸,還是努力睜眼。

哥哥和妹妹卻已不見蹤影。

鹿呦呦最終被帶上了開往另一座城市的火車,帶着她的是一對夫妻,一道被拐的還有一個比她小點的男孩,一個嬰兒。

出發前他們統一口徑,如果有人問起來,就假裝是交不起社會撫養費的鄉下人,為了逃過村裏的追讨進到城裏打工。

為了避免孩子路上吵鬧引起注意,夫妻倆給這些孩子都喂了安眠藥。女人塊頭很大,力氣很足,一手抱着小嬰兒,一手還能夾住鹿呦呦。

他們占據了一個上下床位的卧鋪,路上一走就是幾天。

鹿呦呦吃了大劑量的安眠藥,一路上始終昏昏沉沉,跟那個大力氣的女人擠同一個中鋪,幾次被壓成面餅也醒不過來。

有知覺的時候,她覺得自己像是被裝在罐子裏的老鼠,被人一路踢一路上下左右的晃,想出來,又出不來。

火車壓過鋼軌,打雷似的轟轟隆隆,隔上一段,駛過鋼軌間隙,便哐次哐次地響起來,這時候颠得就更加厲害。

一次她小小的身體被抛到空中,還沒等她有所反應,便重重摔到地上。

疼痛是清醒的良藥,忽地找回神智的鹿呦呦立馬坐了起來,連跑帶爬的從這小空間裏出去,瘋狂地奔跑在車廂裏。

深夜,人最疲乏的時候,她一個人漫無目的地往前,無數開啓的入口像一張張血盆大口,她吓得連哭都忘了,只知道要擺脫。

廣播裏忽地傳來到站的消息,方才還空蕩蕩的過道忽地站滿了拿行李的人,在一陣推搡之中,她跟着人流下車,跟着人流出站。

最終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人滿為患的候車廳。有穿制服戴帽子的人來問她:“小妹妹,你怎麽一個人呀,是不是找不到爸爸媽媽了?”

她這才哇地哭出來,抽抽搭搭地說:“我爸爸死了,我媽媽不要我了,但我有一個小哥哥,他說會來接我的,你能讓他來接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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