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Chapter46

Chapter 46

走進小區沒多遠,鹿呦呦就被一個冒失的男孩自後撞個滿懷。

程鳴硬扯住她肩,方才将要倒的鹿呦呦控制住,轉身去看那冒失鬼,沒來得及理論反被罵,男孩惡聲惡氣道:“走路不看路是吧!”

一向奉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斬草除根的程鳴一把按住這人肩膀,說:“跟我女朋友道歉。”

盡管一早就是既定事實,然而當“女朋友”這三個字從他嘴裏冒出來的時候,還是将鹿呦呦不大不小地怔了一下。

此刻她冒着傻氣地問:“程鳴,你剛剛說什麽?挺好聽的,你再說一遍呗!”

程鳴睨她一眼,無奈的語氣:“一邊呆着去。”

沒想男孩瞅準了這個松懈的機會,将他胳膊往前一別,從他臂彎下鑽出,立馬腳底抹上油想跑。

程鳴來不及抓他,指着鹿呦呦說:“都是你!”

鹿呦呦向他吐舌頭,說:“算了吧。”

男孩卻沒能跑遠,被一個中年婦女攔住去路,一看就是親媽,手裏抓着一個衣服架,下手又準又狠。

“讓你偷錢,讓你偷錢!”

男孩疼得嚎起來,摸着屁股被抽手臂,摸着前胸被抽後背,扭着身子抓住她手道:“別打別打,我沒偷,你自己放臺上的!”

“放臺上的也不是你的,拿了就是偷!又想去網吧打游戲是不是,你媽我一毛錢都分成兩半用,你倒好,成天游手好閑拿錢用!”

男孩年紀雖然不大,力氣還是要超過一個走向衰老的女人,沒輕沒重的狠命一推,女人摔倒在地上,只有喘氣的勁。

程鳴和鹿呦呦連忙過去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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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鳴問:“要不要我幫你追回來!”

那女人看着孩子的背影,嘆氣道:“算了,由他去,讨債鬼,在家也不安生,還不如由着他出去鬼混了。”

他們将人扶起來時,女人仍舊在抱怨:“不像話,小時候明明好好的,誰能想到大了就變壞。”

鹿呦呦不知作何安慰,去向一邊程鳴求救,他一張臉方才還晴空萬裏,此刻漸漸蒙上烏雲,想問為什麽,他已經向那女人開口:“阿姨?”

被喊的女人愣了下,擡起一雙杏眼看向他,若不是歲月蹉跎讓這雙眼睛混沌起翳,那必然是一雙顧盼生輝的眼睛,嵌在鵝蛋型的臉上,如一對明珠。

而這雙眼睛與鹿呦呦,出奇的相似。

一顆心猛地提到半空,鹿呦呦幾乎忘了呼吸,随即在女人猜測的聲音之後,恢複神智,血液流淌。

女人問:“你是程家的那個孩子……叫什麽來着?”

“程鳴。”程鳴看了一眼身邊面無血色的鹿呦呦,踟蹰中介紹:“阿姨,這位是鹿呦呦,不,應該是,李慈。”

程鳴聲音說得又輕又慢,身邊的兩個女人還是聽清了。

女人很認真地自上到下看了鹿呦呦一眼,幾分喜悅挂在眉梢,嘴角微微抽動道:“你都長這麽大了。”

媽媽這個詞,并不會有人陌生,可當相隔多年,沒有見過幾次面的親生母親出現時,鹿呦呦卻覺得這個詞離她前所未有的遠。

她不是沒有試想過這樣的畫面,尤其是在鹿氏夫婦決意陪她前來後,她不止一次地在腦海中排練,演繹。

那理所應當是熱切的,感人的,許久不見的至親,多年後相見的剎那,親情湧動,相擁而泣,絕對是會讓所有人滿意的結局。

可設身處地,這些設想的戲碼就變得滑稽好笑——要怎麽跟一個比程鳴還陌生的人擁抱着訴說想念呢?

幸好她也沒有讓鹿呦呦為難太久,尴尬裏帶着幾分生硬地問:“你們怎麽今天就來了,不是說好明天上墳的時候見嗎?”

哪怕再一次時隔多年,鹿呦呦想,她還是會記得這個女人在今天對她說過的每一個字。

不是賀你歸來,不是想念太深,而是硬邦邦地質問她,為什麽突兀地出現在她的世界裏。

為什麽沒有如約而來。

為什麽。

回去的路上,程鳴與鹿呦呦默契的保持沉默,他們在賓館的房間之前道別。

推門而入的時候,何瓊女士正忙着試衣服,在白色連衣裙和黑色套裝之間拿捏不定。

鹿爸爸被拉到床邊做軍師,只是白請的參謀工作起來不夠盡責,此時低着頭一點又一點,上下眼皮激烈的打仗。

何瓊請鹿呦呦來做定奪:“白色的話看起來有氣質一點,不過上面有淡淡的繡花,可能會被人說作怪。黑色的話更加莊重一點,适合重要一點的場合,不過雖然明天是去掃墓,但也不用這麽死氣沉沉的吧。”

說着說着,她自己洩了氣,将白色的扔去一邊,學着鹿呦呦的口吻道:“算了,還是黑色吧,身為一個人民教師,別作來作去了。”

何瓊很是忐忑,不安地眨動眼睛,如臨大敵的程度堪比選美的最後一關。

她大概不想輸給那個母親,心裏存着暗暗比較的心思,可又知道血緣親情超過一切,自己從一開始就輸得徹底。

鹿呦呦卻特別想告訴她,其實你一直都是勝利者,固守在自己的城池裏,戰鬥,拼搏,為她抵擋一切的漂泊。

鹿呦呦坐到爸爸身邊,一手勾着昏昏欲睡的中年小糟老頭,一手摟着風韻猶存的更年期大媽,說:“媽媽,你別傻了,這世上也就你最在意我了。”

何瓊摸摸她小腦袋,說:“你才傻吧,問你我明天穿什麽,你沒事跟我大獻殷勤幹嘛?說,你是不是又幹什麽壞事了!”

鹿呦呦眨巴眨巴眼睛,覺得事态發展得有點出乎人意料,頭往何瓊女士救生圈裏一埋:“我什麽也沒幹啊,我比窦娥還冤啊!”

何瓊掐着她耳朵提起來:“別打岔,我忽然想起來,你今天下午是跟程鳴那臭小子單獨出去的是不是?你們倆去了哪,幹了啥,你給我說說說!”

這一晚攻勢太猛,第二天趕去目的地的時候,鹿呦呦挂着倆大黑眼圈,垂頭耷腦地窩在商務車後座。

被趕到副駕駛的程鳴幾多疑惑,一直等到下車才敢問她:“怎麽覺得今天氣氛怪怪的,你媽還不讓我跟你坐一排!”

話音剛落,就感受到兩股灼熱的視線穿身而過,程鳴扭頭往後一看,穿黑裙,戴黑手套的何瓊女士,帶着一臉黑手黨的氣勢,正死死盯着他。

要是視線化作激光武器,恐怕程鳴現在已是滿身是孔。他讪讪地丢了鹿呦呦的手,舉措之慫讓鹿呦呦大為光火。

程鳴聳一聳肩:“被兇的人反正不是你。”言下之意是,你這種不能身臨其境切身體會的,沒有發言資格。

小小的一方天地,命運之手的拂動下,促成了三個家庭的聚會。

劉慧茹這個不得不當的中間人,将兩方湊到了一起,她介紹簡單,指着鹿氏夫婦,說:“是他們收養了小慈。”

何瓊脫了手套,跟随丈夫與鹿呦呦的親生母親握手寒暄,她真誠地颔首道謝:“謝謝你把呦呦……我是說,小慈,生得這麽好。”

“不不,應該謝謝你們把她養得這麽好。”

“可是她的善良和單純是天生的,我們夫妻倆只是給她一些物質上的幫助和學業上的輔導。”

“哦,是嗎,我聽說你們都是老師,麻煩問一下,是在哪個地方任教啊?是這樣的,我還有一個小兒子,高中還沒上完就回來了……”

鹿呦呦沿着墓園狹窄的道路往裏走,程鳴跟在她身後,說:“我領你過去吧,我來過好幾次,這地方我熟。”

鹿呦呦斜眼看她,說:“這次不想和我保持距離了?”

程鳴笑得仿佛剛剛什麽事都沒發生一樣,牽住她手,道:“說什麽呢,想跟你兩小無猜,親密無間,以後再也不要分開了。”

鹿呦呦一陣不為所動地搖頭:“到這地方,也不知道要正經一點。”

鹿呦呦父親去世的早,墓地在墓園深處,斑駁的墓碑顯示風雨的威力,事隔經年,早已不複當時樹立起時的樣子。

瘦長的字體也已變得不再清晰,立碑的親人那裏寫了很小的“李慈”二字。

程鳴說:“已經聯系了墓地的人,一會兒他們就帶油漆過來補字。”

鹿呦呦一邊點頭,一邊拿手去擦鉗在正中的那個照片,然而無論多麽認真仔細,随着時間褪色的圖案再也無法鮮活。

她說:“很奇怪的,記憶裏總覺得他帶着笑,沒想到拍起照片來這麽兇。”

程鳴說:“一點不奇怪,有理論支持的,人總是會按照自己的意志去美化記憶,壞的人便好,好的人更好,這樣回憶的時候才不會太有負擔。”

鹿呦呦說:“那不對啊,為什麽在我的記憶裏,你總是又壞又狡詐,不讓我好好睡覺,騙走我初吻,還愛給我面餅吃!”

程鳴說:“是啊,我也覺得這理論有問題,為什麽每次記起你,就是你孱弱,膽小,又任性的樣子呢。還有一次,你記不記得,大晚上的尿了一床,害得我半夜起來擦涼席!”

鹿呦呦蹦着去撕他嘴,他笑着将她抱在懷裏,說:“好了,別鬧,給你爸爸上柱香吧,來一次挺不容易的,該做的就做全了吧。”

鹿呦呦點頭,抿嘴笑着偷睨他:“下次再來,你還陪我。”

程鳴拿喬:“憑什麽呀,吃力不讨好的事我可不做。除非……你給我一個合法身份?”

鹿呦呦嘴犟:“什麽合法身份?合法身份證要不要?”

程鳴彎腰湊近她臉,亮着小尖牙齒去咬她雪白的耳廓:“給不給,你說,到底給不給!”

鹿呦呦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拍着他胳膊道:“不鬧了,真不鬧了,你看你媽媽,還有我爸我媽過來了!”

陽光刺眼,太陽趕走雲層,金色的光線毫無阻擋的傾瀉而來。

劉慧茹走在最前,笑容依舊,鹿氏夫婦相互攙扶,朝遠處的他們揮一揮手。

在這肅穆靜寂的向死之地,扶搖直上的卻是向生之氣。

其實家是什麽,家人是什麽,過去的鹿呦呦或許不能解釋,卻一定有過體會。

那絕對不是一個簡單的定義,世俗的約定,也不是固定的場所,固化的血肉親情。那應該是一種幸福的體會,綿延多年的記憶,是回想的時候,忍不住要美化的所在。

如果一定要給這些一個具象,鹿呦呦想,那一定就是他們,張開懷抱,迎她降落。而我心歸處,必然是家。

程鳴這時疑惑:“哎,呦呦,你媽媽好像在說什麽話啊,能聽得見嗎?”

鹿呦呦努嘴,說:“沒有啊,這種時候,她能說點什麽?”

兩人湊到一起,各自豎起耳朵。

何瓊女士伸着手,正一邊趕路,一邊罵:“程鳴,你個小兔崽子,快把我女兒松開!”

程鳴虎軀一震,立馬躲到鹿呦呦背後。

她噗嗤一笑,摸了摸他長長一些的板寸。

—全文完—

新坑《奉子成婚》周四開,了解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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