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好嘞，姐，回頭等租戶那邊确定好了，我到地鐵口接您，咱們過來簽合同！”
“我懂我懂，姐您放心，這房子地段這麽好，我妥妥給您談個好價錢！”
“沒問題，您的要求我都記住了——租金不低于五千八，押一付三，租期一年，不能養寵物，不能多人合租，不能換鎖芯，業主要保留備用鑰匙，室內保持三盆以上的綠植……”
“好嘞，那一有消息我立刻聯系姐……”
林聲話還沒說完，對方已經不耐煩的挂斷。
“嘟嘟嘟嘟——”聽筒裏只留下枯燥又單調的忙音，像是在嘲笑他的一腔熱情。
呸！他熱情個屁。
林聲黑着臉，将他的古董諾基亞摔到辦公桌上，嘴裏罵罵咧咧：“屁事兒真他媽多！神他媽‘室內保持三盆以上的綠植’，把你丫給能的！這麽牛逼咋不趕緊上天呢？！”
他越罵越窩火，白皙的臉頰憋得通紅，清俊秀氣的五官也皺成了一團。
上來暴躁勁兒，林聲幹脆将工裝白襯衫的袖子撸到了小臂。
停頓幾秒，似乎覺得這樣還不夠解氣，反手又把脖上挂的那個已經磨掉了色的工牌拽下來，狠狠摔在桌上，以此洩憤……
這寒冬臘月天的，門店為了攬客一直敞着大門，屋裏說不冷是假的。
林聲只穿了一件單衣，被夜風一吹一帶，下意識的就打了個寒顫。可是很奇怪，他身體在抖，心裏卻悶得厲害，甚至感覺不到氣溫的寒涼。
隔壁桌的老彭給自己加了條毛毯，扭頭朝他看過來，慢慢悠悠的開口：“小林啊，多大點事兒啊，犯得着發這麽大火兒麽？碰上那種操蛋的客戶，咱直接當她放屁就好了啊。”
老彭說這話時，一張圓臉泛着欠揍的油光。他手裏盤着核桃串兒，怎麽看怎麽氣定神閑。
林聲本來就心煩，再看到老彭這麽個優哉游哉的模樣，頓時就更暴躁了。
“行啊老彭，站着說話不腰疼啊！剛那女的那墨跡叨叨的勁兒，你讓她放幾個屁給你聽聽？就你這中年油膩外加三高的老身板兒，能扛個兩分鐘都算我輸！”
他一暴躁，嘴上就沒個把門兒的。
老彭捧着個暗紅色的保溫杯，剛喝了一大口養生枸杞茶，被林聲陡然這麽一噎，一把枸杞塞在嘴裏，就覺得嚼也不是，咽也不是……
你說，這麽個眉清目秀、身材清瘦、氣質儒雅的小夥子，性子一定要這麽躁，嘴巴一定要這麽毒嗎？老彭鼓着腮幫子打量林聲，心裏着實有點兒搞不懂。
如果此刻林聲能聽到老彭的內心OS，他一定會回答說：
是的，一定要。
他其實并不是針對剛才那個客戶，只是心裏有怨氣，所以一點就炸，嘴巴甜不了，性子也沉不下去。即便他可以一口一個“好嘞”一口一個“姐”，那也是裝出來的。
有時候林聲也會琢磨，自己心裏那股子怨氣到底是從哪兒來的？
是因為整個房地産行業壓力太大？還是因為他自己每天疲憊如狗，卻始終貧窮如雞？林聲一時之間也想不清楚。
混房地産這一行的，都是表面風光，其實背地裏沒有哪個不辛苦的。
地産圈以外的人都只看到京城寸土寸金，都覺得地産行業有得賺，随随便便當個中介，錢都像大風刮來的一樣。可實際上，躺在家裏賺錢的都是那些資本主義大佬。
而他們這些最底層的所謂的“房産經紀人”，該從客戶那裏受的氣卻是一分也沒有少過。
屋裏安靜了片刻，桌上的諾基亞突兀響起。
林聲拿起手機瞄了一眼，看到是陌生號碼，很職業病的以為又有新上門的生意。
他沉沉吐出一口氣，壓下心底所有的不痛快，簡單調整情緒之後，再接起電話，又是一條溫柔熱情的房地産好狗——
“喂，您好！這裏是XXX房屋中介，請問有什麽可以幫您？”
對方似乎愣了一下，然後才回應：“您好，您的外賣到了，麻煩到前臺取下餐。”
毫無辨識度的男性嗓音，不鹹不淡的調子，公事公辦的客套話——
這三者組合在一起，簡直可以用“無情”兩個字來概括，就好比一盆冷水兜頭兜腦的撲下來，瞬間就把林聲那點兒岌岌可危的熱情澆了個精光。
林聲冷下了臉，沒好氣的甩給對方一句“等着”，然後就挂了電話。
他們門店規模不大，從辦公間到前臺，也就是幾步路的距離。林聲很快就來到前臺。他絲毫沒有鎮壓自己的壞情緒，“怨念”兩個大字，幾乎是明明白白的寫在臉上。
從外賣小哥手裏接過東西，林聲看都沒看那人一眼，轉身就打算回屋。
然而，那人卻在他身後開口，有些突然的道歉：“實在不好意思，我遲到了七分鐘，湯也灑了一半……”
林聲聞言，驀地頓住了腳步。
他轉過身來瞪向那人，卻不期然的，對上了一雙沉靜如井的黑眸。
眼前的男人，嘴上雖然說着道歉的話，可他那雙黑沉沉的眼睛裏，卻根本看不到一絲歉疚，也不存在搖尾乞憐的卑微。
說不清為什麽，林聲盯了他兩秒，忽然就覺得心态崩了！
所有的不甘、怨氣，以及埋在心裏無從宣洩的躁郁，都被那雙平靜的眼眸給挫傷了。
林聲忍無可忍，大步走到那人面前，連珠炮似的沖他發飙：“兄弟，遲到什麽的咱們就先不聊了，關鍵是——我點的這是麻辣燙啊！你知不知道什麽是麻辣燙？這玩意兒它是有湯的！現在湯灑了一半，那你告訴我，你想讓我怎麽吃？幹吃？！”
那人沉默的站在那裏，垂着頭，看不清表情。
等林聲這一通發洩夠了，他才擡起頭來，望着他開口：“對不起，耽誤了您用餐，實在抱歉，要不我再去……”
操！又是那種該死的從容和煦的語氣！
林聲根本沒聽他在說什麽，只是恨恨然的想：這人是要成仙兒了麽？他怎麽可以在客戶面前這麽不卑不亢？為什麽他連道歉都可以是這個四平八穩的死樣子？
思緒及此，他總算明白自己憤恨的點到底在哪了——
為什麽別人送個外賣都能送的這麽有骨氣這麽有精神，而他自己卻要像狗一樣，賠着笑臉被那些傻逼呵呵的業主呼來喝去……
林聲越琢磨越不爽，簡直被自己給氣飽了。
他沉着臉，怒沖沖的朝門口走，邊走邊吼：“行了行了別他媽磨叽了！老子不吃了還不行麽？！真他娘的煩死了！”
話音落下的同時，一大碗沉甸甸的麻辣燙被林聲狠勁兒摔出門外。
“啊——！”路過門口的女人堪堪躲開麻辣燙的攻擊，氣得破口大罵，“你丫沒長眼啊！亂扔東西砸了人，當心出門挨雷劈！”
林聲不搭理，扭頭往回走。
外賣小哥還杵在前臺沒離開，在林聲錯身而過的一瞬間，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臂。
“林先生……”
林聲耐心耗盡，猛一掀手肘，掙開那人的糾纏：“別他媽碰我！哪來的滾回哪去，老子看見你就煩！”
這次，終于沒人再拽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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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辦公間，老彭一臉納悶兒的瞧着林聲，慢條斯理的嘀咕:“怎麽拿個外賣也這麽大的氣性啊？人又怎麽惹着你了？離老遠都聽見你小子在嚷嚷……”
林聲懶得解釋，眼刀一掃，沒好氣的甩給他一句：“可閉嘴吧您！也不怕十八裏外都被您嘴裏的大蒜味兒熏個跟頭！”
老彭：“……”這小夥子這暴脾氣，真是惹不起啊惹不起。
被林聲數落一通之後，老彭就很識趣的噤了聲。
扭頭看眼時間，晚上九點，差不多也到了該下班的時間。
在椅子裏窩了好幾個小時的油膩中年人，總算是懶洋洋的站起身來。他将毛毯疊規整，保溫杯涮幹淨，而後拎起那串油光湛亮的寶貝核桃串兒，率先撤退。
臨近元旦了，店裏本來也沒幾個人堅守陣地。這才一眨眼的功夫，大家就跑了個七七八八，只剩下林聲最後關燈鎖門。
林聲沒急着走。
他拿起手機在屏幕上狠戳幾下，打開桌面上的訂餐軟件。找到剛才的麻辣燙訂單，點擊送餐員頭像，然後，一秒鐘都沒猶豫——
反手就是一個差評。
看着自己親手打出來的一顆星，林聲莫名覺得舒心了不少。很微妙的，他心裏有種大仇得報的邪惡快感，仿佛這樣就能拽着那個古井無波的送餐員一起堕落。
在這之後，他又掏火給自己點了根煙，仰靠在椅子上吸了幾大口，這才心滿意足的關上電腦準備回家。
林聲站在店門口，像往常一樣鎖好了大門。但和往常不同的是，他剛一回身，就沒頭沒腦的撞上了一堵人牆。
“咚”的一聲，腦門兒估計都得磕出個包來。
林聲捂着額頭，龇牙咧嘴的退開半步，剛想開罵，就對上了一雙深邃的黑眸。那人目光筆直的望向他，眼睛裏平平靜靜的，依舊看不出什麽情緒。
“我……”操？
這外賣小哥怎麽又找回來了？
林聲謹慎的盯着面前的男人，莫名就想到——自己剛給人打了個差評。
前陣子新聞上說，有人因為給快車司機打差評，被司機堵在家門口暴揍一頓，差點兒給打死……
凡事就怕亂琢磨。
林聲前因後果的稍微那麽一聯想，頓時就緊張起來，整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