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好的，就拜托你了。”邵冬陽客氣的說完，便不再作聲。
一時之間，兩個人都沉默下來。
中介所裏很安靜，只有林聲敲擊鍵盤的聲音，清晰又利落。
空氣裏似乎還充斥着麻辣燙的餘香，以及一點将散未散的煙草味道。
林聲盯着系統裏的房源看得專注，一雙薄唇輕抿成直線。電腦熒幕散發出微弱而朦胧的光芒，照亮他清秀幹淨的臉龐。
邵冬陽的視線從他臉上一掃而過，仿佛不經意的，落在林聲工裝襯衫的第二顆紐扣上，然後就沒再移開。說不清為什麽，他的思緒有些放空，一顆心毫無來由的就靜了下來。
可他打死也想不到，那個被他凝視、令他感覺到安寧的人，卻在專心致志、絞盡腦汁的琢磨着怎麽坑他一把……
林聲表面上看着挺認真，其實心裏早就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盤。
這附近的房源其實有好幾套，但他想推給邵冬陽的，卻偏偏就是剛才惹他發飙的那一套。
房東大姐在電話裏提了那麽一大堆要求，一看就是那種典型的事兒媽！
林聲琢磨着，也就邵冬陽這麽好脾氣的租戶才能受得了她。他得趁這機會，趕緊把燙手的山芋給丢出去。
五千八一個月，雖然不算便宜，可他聽說送外賣一個月也不少賺，應該不至于支付不起房租……吧？
林聲在心裏考量着，假裝查了一會兒信息，然後才轉頭望向身旁的男人。
邵冬陽也擡起眼簾，迎上他的視線。
四目相對的一刻，林聲有點兒愣住了。
……怎麽回事？這男人看向他的目光裏，怎麽好像有種溫柔的錯覺？
是他看錯了嗎？
林聲心髒一緊，心跳都跟着頓了半拍。
夜色安靜，氣氛有些微妙。
好在下一秒，邵冬陽就率先打破沉默，直奔主題：“已經找到房源了嗎？”
“哦，”林聲趕緊回過神來，煞有介事的答道，“挺難找的，就查到一個。”
“多少錢一個月？”這是邵冬陽最關心的問題。
“……五千八。”
林聲話音落下，空氣就安靜了。
邵冬陽：“……”五千八？搶錢啊這是！
林聲做房地産這一行久了，見過各式各樣的人，自然練就了察言觀色的本事。
他一看邵冬陽沉默抿緊的嘴唇，還有那忽然沉下去的臉色，就知道他是嫌租金太貴了。
大家都是底層人民，外賣小哥賺點兒錢不容易，這個林聲理解。可是，他自己也活的挺艱辛，哪還有多餘的同情心去照顧別人？
燙手的山芋既然攥在了自己手裏，他就必須想辦法把它丢出去，換成錢。
這麽想着，林聲咬了咬牙，假裝自己從來沒見過“良心”這種東西，硬是對着邵冬陽說起了瞎話兒——
“邵哥，你既然找到我了，就是給我面子，我肯定有一說一，什麽也不瞞你。講老實話啊，最近這房子真的特別難租！你應該也知道吧，一禮拜前剛出臺的那個什麽‘老房拆改’政策，周邊違章擴建的廉價房都給拆沒了。被趕出來的那幫人最近都在租房，現在妥妥的是賣方市場！”
他嘆了口氣，又繼續道：“那些房東也是一個賽着一個精明，一看房子不愁租了，全都坐地起價！邵哥，說實在的，真不是我不想幫你找便宜的房子，就五千八這套，還是我蹲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刷出來的……”
林聲為了賺錢，以前也沒少忽悠房東和租戶。
這一套說辭從他嘴裏蹦出來，行雲流水并且毫無破綻，簡直就跟真的一樣。
邵冬陽似乎很為難，聽了他的解釋之後，半晌都沒接腔。
林聲小心仔細的盯着男人的臉，想從他的反應裏覺察出蛛絲馬跡。
可是……不行啊，邵冬陽除了沉默，根本就沒啥反應。
他看起來古井無波，既不惱怒也不惆悵，既沒希望也沒絕望……
林聲真是搞不懂這男人現在到底是個什麽态度——他到底是信了他剛才的話，還是沒信？到底是想租這房，還是不想租？
混房地産圈兒這麽久，古靈精怪的林經紀人，第一次覺得自己遇到對手了。
氣氛有些凝固。
剛才還振振有詞的林聲，此刻真有點兒坐不住了。
“咳咳，”他幹巴巴的咳嗽兩聲，主動挑起話題，“那什麽，邵哥，你看要不然咱們……”
邵冬陽擡眼望向他，漆黑深邃的眼眸裏，是諱莫如深的情緒。
林聲本來還想勸他先去看看房子，等看到了房源再想辦法繼續忽悠。
可也不知怎麽的，被邵冬陽這麽注視着，他忽然就像洩了氣的皮球，一句謊話也不忍心說了……
算了，他認輸還不行嗎？
這個外賣小哥真不是一般戰士，他忽悠不來，投降總可以了吧！
林聲有點喪喪的移開視線，不想再和那男人對視。
本來他都絕望了，誰知道下一秒，敵軍竟然主動在他眼前燃起了一簇希望的小火苗兒——
“林先生，要不你先帶我看看房子，行麽？”
林聲聞言，驀地擡頭看向身側的男人，一雙眼睛晶亮亮的，像夜空裏的星子。
“當然沒問題，我現在就帶你去看！”他怕邵冬陽等一下再反悔，話音還沒落下就關掉電腦，從抽屜裏找出房源的鑰匙，準備走人。
他一邊忙叨，一邊還不忘了跟人套近乎：“其實我剛才就想說，要不然咱們先看看房子再決定租不租。沒想到我話還沒說出來，你就猜到了！邵哥，咱倆可真是知音！”
邵冬陽跟在他身後，也沒接“知音”這茬兒，只是客氣的說句“麻煩你了”，然後，就又恢複了一貫的沉默。
當然了，沉默也是正常的。
五千八的價格相較于外賣小哥的收入來說，确實不低。甚至，就算讓林聲自己租，他也得好好的糾結一下，猶豫一下……
很快，兩人一前一後的出了門。
林聲主動問道：“邵哥，我騎電動車帶你過去吧？”
邵冬陽搖了搖頭，“不用，我……”
他話還沒說完，林聲就搶着解釋：“天兒挺冷的，騎車能快點兒。”
邵冬陽低聲笑了笑，還是繼續剛才沒說完的話：“我的意思是，不用你帶我，我騎自己的電動車就行。你忘了？我是送外賣的。”
“……也是，”林聲愣愣的點了點頭，然後下意識的又問，“那要不，邵哥你騎車帶我？”
“……？？？”這回輪到邵冬陽愣住了。
怎麽個意思，這小青年是嫌冬天太冷？非得兩個大男人擠一輛電動車才熱乎？
邵冬陽心裏默默的犯嘀咕，不過表面上卻沒表現出來。
他有些猶豫的望向面前的男人，卻因着這一眼，打消了拒絕的念頭。
林聲剛出來這麽一小會兒，就凍得鼻尖通紅。
邵冬陽看在眼裏，幾乎可以想象他那單薄的身軀在羽絨服裏微微發抖的樣子。
他當然知道林聲是為了賺他的中介費。只是，即便如此，他還是覺得內疚。
有那麽一瞬間，蕭瑟的寒風從兩人之間凜然吹過，明明帶着刺骨的涼意，卻又莫名的，渲染出一絲本不該存在于此刻的溫暖。
于是，邵冬陽就像被什麽東西蠱惑了一般，稀裏糊塗的就點了頭。
“行，我帶你。”
他說完便不再看他，自顧自的騎上電動車，等身後的人來。
林聲坐上邵冬陽的電動車後座，這才覺出來哪裏不對——
他怕不是出門忘帶帽子，把腦子給凍壞了？
怎麽能讓客戶騎車帶自己呢？且不說客戶是上帝，就算客戶真就是個騎手，他也不認識路啊……
就在林聲懊惱的時候，邵冬陽已經發動了車子。
林聲下意識的摟住他的腰，又覺得不合适，悻悻的松開了手。
“沒事，抱緊我，別掉下去了。”
男人的聲音随着夜風一道傳來，低沉而富有磁性，撩得他心癢癢。
林聲更糾結了，趕忙扯扯他的衣角，提議說：“邵哥！還是換我帶你吧，你不知道房源在哪！”
邵冬陽沒停下，只是回頭問他：“在哪？”
林聲下意識的脫口而出：“楓林小區，2號樓！”
“好，我知道了。”
男人說完就轉過頭去，低笑着，加快了車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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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比邵冬陽想象中的還要好。
敞闊明亮的一居室，卧室朝南，客廳朝西。
簡約的裝修風格，以淺灰色系為主，客廳的幾幅挂畫為空間帶來了明黃色的點綴，看起來既富有活力，又不覺得跳脫。
客廳的落地窗邊擺放着三盆綠植，卧室裏則是一張規規矩矩的雙人床，寬敞又柔軟。
五千八一個月，能換來這樣溫馨的房子，其實還挺值的。
邵冬陽在屋裏看了一圈，忍不住有些心動。
只不過，轉念一想到自己銀行卡裏少得可憐的餘額，他又打起了退堂鼓。
林聲看他活絡了心思，趕緊趁勝追擊：“邵哥你看，這房子真挺不錯的！我最近帶人在這附近看了不少房子，還真沒見到保持得這麽好的！而且這價格雖然不便宜，但也就是均價，真不算貴！”
邵冬陽回到客廳，望着林聲的眼睛，坦誠的說道：“房子是挺不錯的，就是價格有點超出我的承受範圍。”
林聲還想說點兒什麽，但被他制止了：“林先生，你先不必勸我了。我今晚回去再考慮考慮，明天給你答複，行嗎？”
……客戶都這麽說了，他還能說“不行”嗎？
林聲沒得選擇，也只能點點頭，“行！今兒也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家。明天咱們再聯系！”
邵冬陽“嗯”了一聲，随即又想起什麽，垂眸看了林聲一眼。
“怎麽了邵哥？”林聲不解。
男人彎起唇角，淡笑着回答：“你沒騎車，還是我送你吧。”
“呃……說的也是。那就謝謝邵哥了！哈哈……”
林聲尴尬而又不失禮貌的笑了兩聲，心裏卻在暗罵自己：林聲你個操蛋玩意兒！瞧瞧你今兒辦的這都叫什麽事兒啊！
之後，一路無話。
邵冬陽按照林聲報給他的小區名，很快就将人送回了家。
林聲站在單元樓門口，一直目送邵冬陽騎車離開，這才轉身上樓。
洗完熱水澡，躺倒在被窩裏，林聲以為自己終于可以好好的睡一大覺！
可是，也不知怎麽回事，他一閉上眼睛就會不期然的想起那個人——
他能接受五千八的租金嗎？他會租下那套房子嗎？
他頂着寒風送外賣，賺點錢也不容易。大晚上的，人家特意過來賠了一份麻辣燙，自己還這麽昧着良心坑他，是不是有點太過分了？
還有，剛才，那男人為什麽要用那種可以稱之為“溫柔”的目光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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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
林聲被鬧鐘吵醒，猛地坐起身來，只覺得兩邊太陽穴都在“突突”的跳。
他不知道自己昨天晚上到底胡思亂想了多久才睡着，只知道睡着之後，又斷斷續續的做了七八個夢，每個夢裏都有邵冬陽！
……這他媽的，魔怔了吧？！
不行，他得趕緊找那個送外賣的問問清楚。
到底租還是不租？他就要一句痛快話，可別這麽吊人胃口了。
林聲一掀被子，以百米沖刺的速度洗臉穿衣，然後怒氣沖沖的出了家門。
說來也巧，他趕到中介所時，恰巧碰見了邵冬陽。
只不過，那男人并不是來找他的，而是剛從隔壁另一家中介公司裏出來！
林聲一下子就炸了！
“邵冬陽！”
他喊着這個令人窩火的名字，三步兩步沖上前去揪住男人的衣領，也不管隔壁公司的人有沒有在聽，就連珠炮似的數落起他來——
“你丫故意耍我是吧？昨天大半夜的讓我帶你看房，還說什麽回家考慮考慮！結果今兒一大清早就跑去別家找房？有你這麽辦事兒的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