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醉海棠(3)

醉海棠(3)

盡管對方似乎篤定她能認出自己的聲音,但姜星沉還真沒聽出來,“請問您是?”

對面停了下,“我是聞淵。”

姜星沉瞟了眼手機屏幕,不動聲色,“哦,聞先生,有什麽事嗎?”

“我是來道歉的,剛剛在樂園門口是我反應過激了,真的對不起,”男人的聲音經過電話傳出,聽起來溫和一些,“希望你可以原諒,我是真的很希望能夠邀姜小姐一起用餐,也想聽一聽你對我作品的意見,當時在拍賣會上你的話我覺得非常有趣。”

作為主持人,對每一幅參拍的畫作姜星沉自然都要做簡單的介紹,大多出自她自己的想法,一點門外漢的感受罷了,沒想到會引起聞淵的注意。

本想拒絕,可畢清聞的話陡然在腦中響起,讓她多接觸一些人,才知道契機在哪裏。

姜星沉猶豫中,已經“嗯”了聲。

聞淵似乎一下輕松了許多,“什麽時間,地點都聽你的,姜小姐。”

最終兩人約定次日一起用晚餐,地點就在離電臺不遠的鬧市,那兒正好有所大學,好吃不貴。姜星沉本來疑心聞淵會抗拒這種煙火氣十足的地方,沒想到他竟一口答應下來。

挂斷電話後,姜星沉不自覺地嘆了口氣,答應一場邀約,真的會讓她的焦慮症好一點兒嗎?

姜家離電臺不遠,姜星沉開了門,一手拍開客廳的燈,把高跟鞋一左一右踢在牆邊,光腳踩着地板往裏走。

迎面牆壁上挂着一家三口的照片,知識分子模樣的一對父母,中間站着十多歲的少女。少女清瘦,戴着厚重的框架眼鏡,光線折射的關系令鏡片後的眼睛顯得黯淡無神,本應明媚的年紀,看起來卻像不堪重負似的,疲倦而緊張。

就連白婉第一次來姜家,也不敢相信照片裏的幹癟少女就是姜星沉。簡直天上地下,判若兩人。

“沒什麽,念書時候就是個書呆子,不懂打扮而已。”姜星沉自己毫不在意。在意的話,她就不會在父母去世之後還挂着這張照片了。

沖了個澡,姜星沉頂着塊毛巾,穿着吊帶睡裙重新回到客廳,窩進沙發揿開電視電源,拿遙控器漫無目的地在影視庫裏挑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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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就算上|床也睡不着,不如看會電影。

大數據時代,滿屏幕都是智能推薦的漫威電影,各種超級英雄狂拽酷炫。姜星沉卻獨獨鐘愛那個拿盾牌的上世紀老古董,擺明了是個防禦型的英雄,卻始終為了所有人奮戰在最前線。

小白對此表示不理解,并試圖說服姜星沉和自己一起做鐵人粉。

“不要,我不喜歡吊兒郎當的超級英雄,不像好人。”姜星沉不為所動。

她就是這麽保守,喜歡剛正不阿的美隊,對那個花花|公子似的游戲人間的斯塔克先生不感冒。

“星沉,你為什麽不看看鐵人的電影呢,其實他真的很棒,嘴上不承認自己是超級英雄,但為大家做的不比美隊少呀!”

“不管他做了多少,就光那張嘴,就注定了我不會是鐵人粉。”

電視裏紅色鋼鐵衣雙手托舉着核彈,朝着空中的蟲洞沖刺而去,不知是否還有歸期。

說着絕對不是鐵人粉的姜星沉下意識地停下了擦頭發的動作,屏住了呼吸。

直到屏幕陷入一片漆黑,紅底白字的英文打在正中央,姜星沉才歪在沙發裏,迷迷糊糊有了睡意,握在掌心的毛巾無意識地滑落在地。

“星沉姐,你的菜是怎麽樣的?”好像是001在問。

姜星沉下意識地四下尋找,看見站在一團迷霧中戴着黑色鴨舌帽的男人,她也不知怎麽就指向對方,“這樣的。”

哪知對方聞言居然摘了鴨舌帽,聲音帶着戲谑,“我是哪樣的?”

姜星沉試圖去看他的五官,可一切都籠在霧中,仍舊只能看見纖薄剛毅的唇,她脫口而出,“油嘴滑舌的,一點都不像好人。”

“我不是——”他說了什麽,姜星沉沒聽清,剛試圖追問,對方就轉身消失了。

于是她一下就醒了,從沙發上團坐起來。

窗外天竟已大亮,居然睡着了,而且還挺沉。

疲憊一下緩解了不少,腦子一片清明,她忽然好奇夢裏那人說了什麽?他不是,不是什麽?

姜星沉對着鏡子洗漱,忽然想到:“我不是壞人。”不由眉眼彎了彎。

真像壞人的專用臺詞……

*** ***

位于市藝術館的畫展,姜星沉剛踏進展館,一眼就看見了右手牆面上挂的一副色調跳脫的畫。

遠看是花,近看卻解構得厲害,每一筆都似是而非,但內裏蘊藏的欲|望卻濃烈至極,她低頭看向标簽,畫作者果然是聞淵。

在那麽多作品當中,聞淵的畫總是能第一眼吸引人的視線。

姜星沉有些迷惑,為什麽呢?林琳伊他們都被聞淵畫中情||欲所吸引,但她卻只被這解構的豔麗弄得有些恍惚,甚至隐隐不安。

她靠在牆邊,抱着肘,盯着聞淵的畫怔怔出神,直到視野裏出現一抹身影,從她面前大搖大擺地離開,伴随着淡淡的可樂香。

姜星沉追着對方的身影往下,在樓梯上方看見他矯健地下樓去,仍是黑T黑工褲,肩很寬,走路帶風,側臉對着她的時候,她才看清對方嘴裏叼着根細細的白色棍子。

煙?不像。

……棒棒糖?

姜星沉有些錯愕,不由伏在二樓圍欄上向下看,卻見那人優哉游哉地停在一樓的畫牆面前,一手托着肘,另一手捏住白色小棒有一下沒一下地轉着。

她下意識地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只一眼,就認出那也是聞淵的作品,而且正是剛剛讓她感覺特別詭異的那一幅。

姜星沉有些疑惑,這個人……也在挑着聞淵的畫作看嗎?為什麽?

心裏存了疑惑,她竟不自覺地盯着他看了許久,直到對方轉了個身,正正好好和她面對着面。

兩個人,一個樓上一個樓下,四目相對。

姜星沉終于如願以償地看清了對方的五官,狹長深邃的眉眼,漆黑的瞳孔,高挺的鼻梁和纖薄冷硬的唇,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目光竟有幾分銳利。

她避之不及,略顯尴尬。

不料,對方竟渾不在意地挪開了視線,仿佛剛剛的對視不過是陌生人間的巧合。

他捏着嘴邊的白色棍子,抽了出來,隔空抛進了角落裏裝飾成雕塑的垃圾桶。

——還真是棒棒糖棍子!

姜星沉匪夷所思地看着對方消失在展廳的旋轉門外,才下樓去,站在他剛細細看過的畫作前。

仍是妖豔到恣意的抽象畫花朵,帶着強烈的屬于聞淵的個人風格。

他到底在看什麽呢?姜星沉不自覺地揣測着,渾未注意身後展覽館的玻璃窗外,走過的男人一手壓低帽檐,隔着玻璃看向她的視線。

“綏哥,穩了?”耳機裏,阮曠問。

“嗯,”聶綏收回看向展廳裏窈窕背影的視線,“今晚收網,讓客戶準備打錢。”

“得嘞!”

*** ***

姜星沉按約定的時間到了大學城附近的茶餐廳,聞淵已經在等,見她到了,極為紳士地起身幫忙拉開椅子,“我點了幾樣,你看看有沒有要加的,可以再加。”

态度謙和得與那晚判若兩人。

姜星沉看了眼清單,倒都是些适合女孩子的菜,“挺好的,不用加了。”

聞淵坐在她對面,替她倒了杯飲料,“你喜歡就好。”

他手邊放了酒,但并沒有喝。

“我白天去看了畫展,市展覽館的那個,”姜星沉随意說道,“裏面也有不少你的作品。”

“對,但不全,”聞淵手指摩挲着杯緣,“還有很多作品沒機會展出。”

姜星沉點頭,“以後會有機會的。”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大多是圍繞聞淵的畫作。作為情感類節目DJ,姜星沉本就擅長傾聽,而且會讓講述的人在不自覺中打開話匣,聞淵也不例外。

半小時後,他已從童年貧窮沒錢買畫筆,講到成年之後懷才不遇,畫作堆滿畫室無人問津。

“總會有人讀懂你的畫,喜歡你的畫。”姜星沉笑笑,“如今不是柳暗花明了嗎?”

聞淵半沉眼睫,“是啊,好不容易。”

姜星沉覺得有點疲憊,想想大約連續多日失眠身體有些吃不消了,便準備告辭,“難得有機會跟藝術家共進晚餐,這頓還是我來請聞先生吧,感謝讓我有機會近距離接觸藝術。”

她站起身,卻有點晃,扶着桌沿才站穩。

“不用,說了我請姜小姐吃宵夜,”聞淵招來服務生,把幾張紅鈔遞給對方,“不用找了。”

姜星沉只覺得眼皮重得厲害,拍了拍太陽穴,卻硬生生把眼前的杯子拍出了三個重影來。

“這個酒度數确實高一點,路上請小心。”服務生的聲音忽遠忽近。

酒?她沒有喝酒啊。

“好的,謝謝。”聞淵應了聲,扶住姜星沉的手肘。

她想避開,才發現身體竟有些不受控制。目光從桌面上移開,恍惚看見聞淵手邊的高口酒瓶。

腦海裏劃過閃電,一下警惕起來。

“我自己……”姜星沉推聞淵的手,卻像被抽了筋骨,一點力氣都使不上。

聞淵架着她,從茶餐廳走向停車場,“剛剛不是跟你說,還有些沒有展出的作品想給你看。剛好,就今天吧。”

不去,她不想去。

可是身體根本不受控制,姜星沉覺得身體好像不屬于自己,只能被攙扶着上車,甚至還聽見聞淵對不知道什麽人解釋說,“她喝多了,真不好意思。”

她被安置在副駕駛座上,系上安全帶。

連指尖都是麻木的。

車發動了,她聞到一股陌生的香氣,很淡,但應該是女性的香水味。

“姜小姐,”聞淵扶着方向盤,将車駛出停車場,“其實比起你這樣的,我更喜歡小一點的女孩,她們更能給人靈感。但是沒辦法,誰讓你給我感覺……嗯,有創作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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