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下部:戀情(二)

下部:戀情(二)

到英國的頭兩周,朝日奈覺得自己出發前在網絡上看到的分享都是胡扯,根本沒人告訴她,實際上的留學會有多少需要自己面對的事情。

到達公寓時,房東不在,房卡是住在隔壁的一個韓國男性轉交的,大半夜幾個美國人帶回了新認識的女朋友,完全無視房客守則,塞了耳塞都免不了聽見奇怪的叫聲。公寓的兩個韓國人每天八點多出門,淩晨四點回來,然後一大早又起床,為什麽他們不會困啊!

更別說語言不通這種最基礎的問題,誰說通過了語言考試,到這裏就沒有問題的。在日本時永遠都能夠輕易加入話題聊天的朝日奈,第一次遇到了瓶頸,她儲備的所有社交技巧,在這裏完全排不上用處,完全就是異世界。

到英國之後又要辦理一堆的手續,每天的狀态都是拿着翻譯器對着滿滿的英文條例研究上面到底寫了什麽。

繁瑣的生活壓力也沒敢和父母說,看着網絡上那些分享着自己的快樂的留學生活日常的文字,朝日奈只想說一些并不文雅的話。

說起來,那天的未知來電,到底是誰呢?

那天之後,朝日奈在LINE上問了一圈,也沒有問到答案,想打電話回去,又聯想到高昂的國際長途費用,便迅速放棄了。

可能是什麽詐騙電話吧,她這樣想着,她暫時沒有精力再去處理這個微不足道的事情。

明天要去辦理居民登記,海關的材料也不能忘記了……

這樣想着,朝日奈鑽進被子,戴上耳塞,在隐約能聽見的美國佬的叫聲中,進入睡眠。

上課也,完全聽不懂!

朝日奈盯着自己一個字都沒有寫出來的筆記本,耳邊是同學們和老師的熱情互動,一個班上別說日本人了,亞洲面孔都沒有幾個,周圍更是好像是從高中就認識的一樣,小團體幾乎在第一天就全部成立完畢。

“!*@#!*@¥%!@*&Group homework!*@^#%!@&*^#%!*$%”

等等,剛才老師是不是說了什麽小組作業之類的詞。

朝日奈飛快地擡起頭,周圍的同學們已經三三兩兩集合完畢,為數不多的幾個亞洲人似乎也完成了組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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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下去要變成一個人了。

朝日奈用蹩腳的英語和最近的同學搭話,從能聽懂的幾個單詞判斷,應該是說他們已經組完了隊伍。

“如果下周內沒有組好隊伍,老師會幫你們自動分配。”

那個英國的同學用盡量緩慢的語速告訴了她這件事情,之後他的朋友們似乎又說了什麽,朝日奈反正是沒聽懂。

簡單道謝之後,朝日奈将筆記本和課本一股腦塞進書包走出教室。

這日子沒法過了。

朝日奈過去的18年人生裏,從來沒有現在這樣發過這麽多牢騷的時候。

朋友,沒有,能說的上話的人,也沒有,一個學校的學生也都分散在各個公寓或者公租房裏面,一部分還住在寄宿家庭。

朝日奈确定,如果爸媽真的想幫自己,以他們家的情況,也完全可以幫她,但是他們家的教育方針就是這樣,“大部分留學生都是這麽過來的,你搞什麽特殊化呢”。

這個時候,如果是聖司前輩,會怎麽辦呢?

他從以前就經常出國,這種情況他會怎麽做呢?

朝日奈在手機的號碼簿上,看着寫着“設樂聖司”的名字的號碼,最終沒有按下撥號。

國際長途還是太貴了。

“能說日語的人,到底在哪裏。”

像是老天的幫助一樣,在朝日奈說完這句話時,從她的身後,傳來了一個女孩子的聲音。

“你是日本人?”

那天遇到的那個女孩子并不是日本人,她只是個标準的看多了日漫所以會點皮毛的亞洲人,而且大部分時候她也要和一起來留學的朋友待在一起,兩個人只有少數小組作業和手機上可以聊上話。

但總比沒有強,畢竟在英國能遇到會說自己國家的語言的人,就已經是奇跡了。

萬聖節前,歌劇院會有一個來自日本的歌劇團登臺演出,朝日奈連舞臺介紹都沒看,就問那個同學要不要一起去,接着就得到了她需要和自己的舍友去準備萬聖節活動的回答。

“對不起,一個人去可以嗎?”

因為一開始就知道她沒有系統學過日語也不是在日本,所以朝日奈也迅速習慣了她的一些語法混亂和從來不用敬語的說話方式。

“嗯,沒問題。”

或許是老天給她的第二個奇跡,朝日奈笨手笨腳地學着在歌劇院買票時,她恍惚間聽到了一個本來不會在這裏出現的聲音。

“朝日奈?”

出于能夠在異國他鄉聽到母語的親切感趨勢,就算聲音不大,她也捕捉到了那個聲音,她猛地擡起頭快速地尋找着發出聲音的人。

然後,她看到了,在深秋時節,穿着大衣,在歐洲的高個子包圍中,臉上寫着驚訝的日本少年。

“為什麽,會在這裏?”

朝日奈看見他用法語和周圍的人說了什麽,徑直朝自己走來。

本以為一年沒聯系,會不知道該怎麽重新開始交流,結果少年的第一句話就是:“好啊,你這家夥敢挂我電話。”

“我什麽時候挂你電話了?”

“你到英國的那天,我算着你應該還沒來得及換卡給你打電話,你知道國際長途多貴嗎?我可是冒着要支付高昂的長途電話費的風險給你打的電話,你居然還挂了,挂完這麽久也沒想過打回來?”

“我什麽時候…那是你的電話?可你的號碼不是——”

“你留學知道換號碼,我不知道嗎?”

随着語速極快的母語輸出,朝日奈一直僵硬的心情終于放松了下來,與此同時,她的眼淚也不受控制地從臉頰滑過。

因為兩個人都用着和以前一樣的對話方式,在這個瞬間,時間的空隙也像是消失了那樣,回到了兩年前的樣子。

“等、我沒有怪你的意思,啊,真是麻煩的後輩啊,為什麽我到了國外還要勉為其難地照顧你啊。”

“不是啦,我就是,太開心了。真的。”

在異國他鄉遇到能夠和自己母語交流的人,在異國他鄉意外見到在母國時的朋友,還有什麽比這更能夠說的上是奇跡的事情嗎?

朝日奈用手背擦着流個不停的眼淚,一個人孤獨地度過兩個月後,終于見到了可以說得上話的人,在這個瞬間,她也突然就明白為什麽大家都說留學生很容易抱團在一起了。

這不是肯定的嗎?同樣的語音相似的面孔,來自同一個國家,還有什麽,比這更容易産生親切感的事情了嗎?

“歌劇要開場了。”

朝日奈的眼前多出了一塊手帕。

“《绫薙劇團》,我期待他們的表演好久了。”

“你也會看歌劇的嗎?”

“不,我看到是日本的歌劇團,就決定要來了。”

“過于草率了吧。”

“我姑且看了一眼歌單哦,最後一首好像是叫《Gift》來着?”

突然間,朝日奈感覺腦子裏閃過了什麽東西,但她沒能抓住。

“若能得到你所珍視之物,自己就好像是被你所珍視着一樣,僅僅是這樣,我就感覺自己是世界的寵兒。”

随着最後一句臺詞被主演說出口,最後的歌曲也響了起來,和一般歌劇的謝幕不同,绫薙劇團在最後一首歌時,不僅參與演出的人,甚至沒有上場的替補演員們也會登上舞臺,他們或許只是在舞臺上跑過、只露臉了不到一秒鐘。

但是當朝日奈看到黑色衣服的替補演員一個接一個,按照歌曲的節奏登上舞臺時,她的心裏似乎有什麽被點亮了。

因為經歷過無論多麽努力都無法離目标再近一點,不論怎麽攀岩最終都會落回地面,徹底見識過才能的上限,朝日奈以為自己不會再對什麽事産生“想要去實現目标”的念頭,就算是高二時期的畫畫,也只是短暫地點起了火花,又因為離目标十萬八千裏而再次熄滅。

朝日奈努力地想要抓住心底突然亮起的火花,很可惜,那個火花目前只是個模糊的輪廓。

總有一天會知道的,朝日奈這樣想道。

她所不知道的是,自己盯着舞臺時,自己的樣子也映入身邊人的眼中:不論是她專注的看着歌劇的側臉,還是那雙仿佛閃爍着星星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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