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下部：戀情（五）
下部：戀情（五）
聖誕新年連假之後，留學生公寓迎來了一個好消息，房東在客廳裏貼上了告示：晚上11點後禁止發出任何動靜，違者将被趕出公寓。
朝日奈不知道那些帶女朋友回來的人怎麽想，反正她是開心了。看到公告的第一時刻就發消息告訴了遠在日本、但聽了她不少留學牢騷的朋友們。
當然，有好消息意味着也有壞消息，她一直以為的春假，并不存在，這也意味着她的回家安排必須延遲到5月份考完期末考之後。
新學期的事情依然很多，要應付的課程也是一堆，在經歷過一學期之後，她似乎也已經漸漸适應了節奏，在林的帶動下，最近的李也斷斷續續能和自己講上幾句日語，似乎一切也開始走上正軌。
“新學期，我想避開早課。為什麽上學期就選五門選修還能落一門啊。”林翻着教學網站上的課表說道，“對了，朝日奈，有檢查我們的郵箱嗎？”
“學校的？有啊，除了教授們的上課和作業通知，裏面塞滿了廣告。”
“還有各種各樣的講座和社團推廣。”林吐槽道，“我想選這兩個課，但是那兩個老師好嚴。”
朝日奈看着林指着的課程的數字，點開課程庫查看詳情。
“數學課……”
“但它晚上才上啊！”
“晚上上數學課，真的能聽進去嗎？”
“但它晚上才上啊！”
林對于白天不用出門這件事情抱有很深的執念。朝日奈也不再說什麽，一邊聽林恢複母語絮絮叨叨課表，一邊順手打開了學校郵箱。
最近還沒開始的講座嗎？
她一路往下拉着，最終，鼠标停在了一個寫着《論打版師在服裝設計行業的重要性——以巴黎時裝展為例》，邀請範圍，全校學生，地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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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地點好像離聖司前輩的學校還蠻近的。
“怎麽會有巴黎學校的講座跑到我們學校宣傳啊。”林看着地面最前方的“巴黎”兩個字發出吐槽，“雖然可以坐《歐洲之星》或者直接飛機過去，但也隔了個國界呢，太奇怪了。”
打版師……
鬼使神差間，朝日奈将這個詞輸入進了搜索框。
從飛機下來的那一刻，朝日奈才突然想起，講座的這天是情人節前夕。到處是打滿愛心、巧克力、鮮花的告示牌，行人中更有甚者已經提前穿上了巧克力色的毛衣，在街角親吻。
她這才明白，早上自己去公共廚房給自己準備早餐時，公寓裏的那個帥氣的意大利舍友為什麽會問自己“去約會？”這個問題了。
“……這就是情人節嗎？”她發出了感慨。
前往講座目的地的路上，朝日奈早已習慣語言不通，聽不懂就聽不懂吧，反正能到目的地就行，她慶幸自己提前準備好了路線地圖。這種大早上就要出發的活動，林自然是不會和她一起來。很遺憾，如果是在日本，朝日奈也不會淪落到第二學年都沒有交到一個語言完全互通的朋友。
要是被弟弟看到，他一定會很震驚。那麽擅長和人交流的姐姐，居然也會變得像現在一樣安靜。
那個詞怎麽說來着，“孤獨”？
行走在大街小巷，周圍的人那麽多，又正是在歡度節日的時候，所有人的臉上都好像洋溢着節日的快樂，偶爾路上會有吹着口哨搭讪的年輕人，但這一切都好像和自己無關，說到底，自己也就是一個連膚色都不同的局外人。
“嗯……是這裏了。”
朝日奈看着手機上的地址，從背包的口袋裏掏出校園卡，按照郵件所說，僅限講座當日，所有學生都可以通過校園卡進入進行講座的學校內部。
“滴。”
通行機器顯示為綠色。
不算太艱難地找到目的地，似乎是服裝設計學院的教學樓，在教室最後坐下，一打開手機就看到林用英語發來的問候——她到現在都不會寫日文。
“早呀，起床了！一切順利嗎？”
“一切順利。”
朝日奈回複。
“我發現了漫畫店，你不是說過想去嗎？等你回來之後，我們一起去吧。”
林附上了一張網頁上截取的照片。
“喂？”
“是我，情人節，你準備怎麽辦？”
“嗯，大概會和平常一樣？學校也沒有停課，怎麽了？想見我了？開個玩笑。”
“啥？怎麽可能，我為什麽會想見你，我們學校那天有彙演，我也是很忙的，而且見面還要跨國界，這麽麻煩的事情我為什麽要做？”
又來了，總覺得留學之後，這人的彎彎繞程度是以前的幾百倍。意思是雖然很麻煩，但是并不是不能見面吧。
朝日奈聽着電話裏的聲音這樣想道，之前高中的時候，雖然也會繞圈子，但大部分時候還是直言直語更多些。
奇怪，法國人不是都挺會說話的嗎？怎麽就沒有熏陶成功呢。
當然這句吐槽，對于現在的朝日奈來說是不會說給設樂聽的內容。
“我想也是，我現在在你學校附近。”
“咦，為什麽？”
“你們附近一個學校的服裝學院的傳單發到我們學校，我想想離你學校還挺近，就順便過來了，如果在忙的話，我就回去喽？我情人節巧克力的材料還沒有買，公寓裏那些男人們都等着情人節分女生們的巧克力呢。”
“等等，你現在在哪裏，我馬上過來。啊，不要跟奇奇怪怪的人跑了，姑且你也是後輩，作為前輩照顧一下後輩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意思是馬上就過來。
設樂語高級學者朝日奈翻譯完畢。
結果設樂還沒來，搭讪的先來了。
那是個個子很高的金發藍眼、十分漂亮的美少年，不知道為什麽看到他的第一眼，朝日奈就确信他是法國人。
“！@*#&！@*#”
“對不起，我聽不懂法語。”
那人大笑着，換成英語：“我是說，今天天氣不錯，在情人節前夕這種日子，像您這樣美麗的女士如果還單着，那就太可惜了。”說這句話的時候，他那雙漂亮的藍色眼睛直視着朝日奈的眼睛，宛如清澈的湖泊水一般，裏面倒映出了朝日奈驚訝的表情。
這絕對是搭讪，但是說話的人是個漂亮到令人難以置信的帥哥。朝日奈的嘴角止不住地想上揚，如果用日語或許朝日奈還能說個來回，但是英語，很抱歉這真的還不是她在這種情況下還能脫口而出的程度。
“謝、謝謝，但是我在等人。他馬上就來。”
“好吧，真可惜，我叫米歇爾，也是這所學校的學生，如果老天爺賞臉，我們還會有機會見面，對了，可以知道您的名字嗎？”
他的語速放的比較慢，但又沒有慢到會讓人覺得他的刻意，這讓習慣了外國人在面對自己時、總是會将語速放緩并且刻意用簡單的單詞的朝日奈有些意外。
“朝日奈光希，我來自日本。”
“您的名字一定會讓我的今天也變得精彩，有緣再見，Best wishes。”
如果換張臉，朝日奈或許臉還不會紅成這樣。
過于好看的臉，讓朝日奈可以忽視掉略顯尴尬的搭讪的臺詞，只看臉就能心動。
她飛快地掏出手機，給遠在日本的朋友們發LINE，她實在是等不及了，她一定要将被超級好看的男孩子搭讪這件事情當成一個有趣的事情說給朋友們聽。
就在她打字的時候，她的耳朵捕捉到了自己等待的人的聲音，距離非常近，或許是她專注于打字，腦海裏又全是剛才的畫面，這讓她沒有發現設樂已經靠近自己很久了這件事。
“你在幹什麽？”
“你什麽時候來的！”
“我來很久了。”設樂似乎還想說什麽，但最後只化作了一句，“走吧，你不是要去買做巧克力的材料嗎？”
“這裏居然還有賣明治巧克力。”
朝日奈站在貨架前，端着寫着日文的巧克力盒子，眼睛閃閃發光，在國內的時候，她從來不會因為看到什麽熟悉的東西就如此興奮，或許這也是只有到了國外留學才會産生的獨特的感情。
“……好可愛……”
“聖司前輩？你剛才說了什麽嗎？”
“沒有，我什麽也沒說，要吃的話就買回去呗，這幾天這裏到處都是各種巧克力，空氣裏也都是那個味道，法國人真是太喜歡這種節日了。”
“不止法國人，我那公寓裏的其他國家的人也一樣。”朝日奈把草莓味和抹茶味的明治巧克力放進購物車裏，“對了，我之前不是和你說過嗎？我公寓有個意大利人，我有的時候出門上課會碰上他回來，之前語言不是很通暢的時候一直沒機會說話。嗯，他除了個子矮了點之外，外表上完全就是我喜歡的類型，啊對，他也是黑色頭發，帶點卷發，眼睛是藍色的，像藍寶石一樣，他超級喜歡穿襯衫之類貼身的衣服。聲音也超級好聽。最近在和公寓裏的加拿大的女孩子談戀愛，太可惜了。”
“太好了。”
“嗯？”
“咳，不，沒什麽。說起來，你之前不是在和那個丹尼爾約會嗎？進展…怎麽樣了？”
朝日奈的腦袋從巧克力粉區擡起來，搖搖頭：“丹尼爾人很好，但是不太合适，他總喜歡去戶外約會，我不是室內派，但也不是能接受除了上課之外都在外面玩，那也太累了。”
“是嗎？真遺憾。”
“你的語氣裏可沒有遺憾的意思。”朝日奈推着購物車走到裝飾區，用着像是在問今天晚上吃什麽一樣普通的語氣問道，“聖司前輩喜歡什麽類型的巧克力裝飾？”
“硬要說的話，可使用巧克力做的——你問我這個做什麽，你不是所有人的巧克力都是量産的手作巧克力嗎？”
“你居然還記得嗎？”朝日奈故意裝作非常吃驚的樣子，然後又笑起來，“哈哈哈，我不是等下就回去了嗎？過來一趟也挺不容易的，情人節那天也要上課，我是想等下直接把送給你的巧克力做完，直接就給你了。當成是提前過情人節？”
朝日奈突然意識到，當自己被拒絕之後，原本只會和朋友開玩笑時說的暧昧的臺詞，她也能很普通地說出來了。
或許是因為認為反正對方也不喜歡自己，那就不用擔心自己說錯話了。
“你又不住在這邊，你要怎麽現在做巧克力，除非你想借用我家的廚房，離這裏倒是也不遠就是了。”
“不行嗎？”
一句話整的設樂那叫一個措手不及，他飛快地移開視線，假裝在看面前的意大利粉：“可以，等下就到我家來吧。然後，那個，那個裝飾品就行。”
設樂的手指着八分音符形狀的黑色可食用樹脂做的裝飾品。
“八分音符嗎？好哦。說起來我家也有個裝着八分音符的裝飾品，一直在我床頭櫃上。”朝日奈漫不經心地把材料放進購物框裏，“好像是我小時候去集訓營的時候，有個關系很好的朋友送的。”
“那你還記得，是誰嗎？”
“不記得了，誰還記得小學一年級的事情啊，更何況那還是只在暑假每周見一次的朋友。”
設樂盯着面前的意大利粉，神情嚴肅。
“上面寫了什麽？”
朝日奈拉拉設樂的袖子，她确實看不懂法語，比起這時候掏出翻譯工具，當然是求助身邊人快一點。
“你這人出國之後，比以前自在了好多啊。嗯，我看看，大概就是可以試吃，一次性小叉子随意取用。”設樂伸手就叉起一塊切好的小巧克力塊，“就算是一次性的，這個巧克力放這裏這麽久，真的沒問題嗎？”
“試吃區不都是這樣嗎？你不吃我吃。”
朝日奈沒有猶豫，她叉起擺盤上的巧克力就吃進嘴裏，巧克力的外殼是有些苦的黑巧，但被唾液融化後，其中甜甜的藍莓味果醬就會立刻包裹整個口腔。
“好吃！”
“真的有那麽好吃嗎？”
“真的啦。”
朝日奈又叉起一個準備吃，她的手腕卻被突然握住，然後不受控制地移動到身邊人面前。
設樂就這樣握着朝日奈的手，吃掉了她叉子上的巧克力。
“好甜。”
“咦？你不是自己也叉了嗎？你吃自己的啊。”
“那，你吃吧。”
叉子被伸到了嘴邊，朝日奈的臉唰地紅了，懷抱着接收到了挑戰，如果不吃掉就輸了一樣的念頭，她握住了設樂的手，吃掉了那塊巧克力。
總覺得比之前的更甜了。
“這樣就可以了吧。”
“嗯，好孩子。咳，如果你買完的話，收銀臺在那邊。”
明明沒有喜歡我的意思，卻能做出這種讓人誤會的動作，這就是被法國人熏陶久了的結果嗎？
朝日奈的腦子裏開始瘋狂回憶自己還沒有沒寫完的論文，借此讓自己快速冷卻。
雖然朝日奈和弟弟住的時候，都是弟弟負責做飯，也因此總有同學誤以為她不會做飯，但實際上這只是因為弟弟喜歡做飯而已——弟弟除了學習之外，基本上對所有事情都有點研究。
“聖司前輩居然是自己住的嗎？有點意外。”
“其他人住在另一層，需要的時候才會讓他們過來。”
“居然連鋼琴都有，太厲害了。廚房，啊，在那邊，我就先借用一下喽！”
朝日奈熟練地把購物袋裏買好的東西依次在洗手臺邊擺開，哼着出國前和朋友們一起看的動畫電影的主題曲，然後轉身去櫃子裏尋找自己需要用的鍋具。
“你知道東西都在哪裏嗎？”
“房東家的廚房構造差不多也是這樣，”朝日奈的聲音從櫥櫃裏傳來，“我之前電話裏不是和你說過，我住在留學生公寓，那個公寓一樓是房東的卧室還有廚房客廳這些通用的地方——雖然房東有的時候會去郊外和自己孩子們住——，然後是螺旋樓梯，一共六層，每層都住了幾個人。話是這麽說，也只有每天的飯點才有機會見到大部分人。”
“明明你家的條件也可以讓你一個人住，卻要讓你和那麽多人合租嗎？”
朝日奈從櫥櫃深處找到了自己要用的鍋具，一鼓作氣拔了出來，放到竈臺上，模仿着大人的語氣：“‘這也是教育的一環’。反正大人都是這麽說的，你要來幫忙嗎？還是做自己的事情？”
話說到這份上，如果還站着，那就不禮貌了。
設樂走到了廚房，他确實沒做過這種事情，在第三次搞錯了加料順序之後，朝日奈微笑着，拍着他的後背，将他趕出了廚房。
“如果我有個不會做飯的姐姐，大概就是這種感覺。”
“至少也得是哥哥吧？”
“那我回去了，情人節快樂，聖司前輩。”
朝日奈将還能用的材料一股腦塞進背包，她看了看客廳的時間，如果順利，她應該還來得及借用一下房東的廚房，給自己準備一頓晚飯。
“等等，”設樂卻突然攔住了她，“情人節，見不到你，對吧。”
“如果前輩想來英國的話，我倒是沒意見？”
設樂直接跳過了這句話：“情人節那天，我們有個彙演，本來如果你有空的話，我也不是不能去英國接你過來，但是你既然有課的話，”他用力抓抓自己的頭發，“你想不想現在就聽一下我的曲目？”
溫柔又悠揚的鋼琴聲，在房間裏響起。朝日奈坐在沙發上，眯着眼睛，随着鋼琴聲左右搖晃着自己的腦袋，上一次近距離聽他彈鋼琴是什麽時候？朝日奈已經不記得了，總覺得這音樂裏有一種很懷念的，能夠讓人回憶起家的感覺。
像是躺在自己軟軟的床上，鑽進被太陽曬得熱乎乎的被子裏，剛和弟弟搶玩具、兩個人都折騰的筋疲力盡地躺在一起，又好像可以聞到從廚房飄來的晚飯的香味，難得回家的媽媽在和爸爸在聊周末要帶兩個孩子去哪裏玩，風帶來鄰居家跑出來玩的小狗的訊息。
就好像，來留學只是一場夢，睜開眼自己還在家裏，随手就能拿到漫畫，一發消息就能和朋友打電話聊天，未來還很遙遠，什麽都不用自己面對。
音樂結束時，她睜開眼睛，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
原來回家了才是一場夢。
她還在這裏，從這扇門出去，她依然要面對現實。
“那個，沒事吧，手帕。總覺得來這裏之後，經常看到你哭的樣子。”
“我只是，想回家了。”
朝日奈接下了設樂遞來的手帕，擦掉眼淚後，又用力吸吸鼻子：“洗完後還你。”
朝日奈也沒想到，自己第一次從鋼琴聲中聽到畫面，居然是在這種情況下。
更沒想到，平常都哭不出來的自己，卻總能在設樂面前展現出脆弱的一面。
再過三個月，就可以回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