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雲瑤乘坐在玉辇上,看見周遭的景致游雲般過去,眨眼就離了朝莒國幾裏之外,她把頭上的寶石頭飾一扔,又扯掉脖子上的挂墜,朝外面的修士喊:“速度慢一點,我要吐啦!”
這玉辇是一件飛行法寶,以她的能力根本無法驅動,今日前來送她的,是舉國之力找出的幾個金丹修士。
修士們放慢速度。
雲烨瞥了她一眼。玉辇上有防護法陣,迎面的風怎麽也吹不到她身上,坐在裏面如履平地,有什麽好吐的?
他本想嘲諷兩句,可看到她粉撲撲的小臉,和前方黑壓壓的大山,就什麽也說不出口了。
他從小拜入玄元宗,對于十萬大山的畏懼已經很久遠了,步入金丹之後,更是覺得天地寬闊,臣服于一座邪門的山,有些愚昧的可笑,但現在為了國家的安寧,他竟然要親自把自己的皇妹送到那種地方。
雲烨心裏有些發沉,但他知道十萬大山确實邪門,多少大宗門的弟子進去了都沒活着出來,甚至還有元嬰修士折在裏面。
那不是他能對抗的。
此番雲瑤進山,能不能留住一條命還未可知。
離開朝莒國的時候,他能感覺到雲瑤有些開心,但随着到十萬大山的距離越來越近,她臉上那點微薄的開心已經越來越淡了,随之而來的是努力壓下的恐懼。
她畢竟還不大,就算再掩飾,也減弱不了瞳孔裏的慌亂。
也是,一個連高階修士都畏懼的地方,她怎麽能不怕呢。
雲烨讓玉辇的速度又放慢了一點,受不了沉悶的氣氛,問她:“你怕嗎?”
十萬大山已經越來越近了,雲瑤緊咬着後槽牙,臉頰繃得像包子,聞言連翻白眼的心思都沒了。
“你覺得呢!”
雲烨沒吭聲,拿着兩個袋子鼓搗起來,半晌,把其中一個丢給她。
雲瑤猝不及防接住,皺皺眉心,看見上面繡着玄元宗的标志。
雲烨眼神飄忽,側眸看到她微帶着疑惑的貓瞳,因為看到新奇東西緩解了緊繃的白軟面頰,心裏愈發不是滋味兒,低聲提醒:“注入神識就能認主。”
雲瑤癟了癟嘴。
她是個倒黴催的四靈根,花了好多年時間引氣入體,直到前段時間才邁入煉氣初期,學了個最基礎的控物術。
她這種資質,只有倒貼靈石才有門派肯收,但想也知道,以雲聖天對她的厭惡,怎麽可能為她出靈石。
雲瑤打開儲物袋,看見裏面放着一柄銳利的短劍,還有幾把符篆和玉簡,看不明白是什麽作用。
她恹恹的說:“給我這些東西有什麽用,反正都是去送死。”
話雖這麽說着,儲物袋卻塞進衣襟裏,沒有半點猶豫。
雲烨簡直想笑,但他笑不出來,梗在喉頭的話頓了頓,他瞥開目光道:“拿着防身也是好的……你在裏面安頓好了,可以用通訊玉簡聯系我,我此番回宗門就立刻閉關,早日将你讨出來。”
雲瑤悶聲垂着頭,不搭理他。
過了一會兒,她想起什麽,重新把儲物袋拿出來,掏出袖袋裏一個長形的盒子,裝了進去。
完了漂亮的眼睛轉來轉去,閃着亮光,須臾,又黯淡下去。
盒子裏放着一卷無字玉簡,是她母親留下來的東西。按照原文發展,這卷玉簡本該在她被送往十萬大山之後,落入蘇月之手,但她這次一直随身帶着,沒有重蹈書裏的覆轍。
在書裏,這是蘇月獲得的第二件寶物,将活物繪上去可以為自己所用,但對畫技要求頗高,必須形神兼備。
為了使用這件寶貝,蘇月專門在自己漫長的生命裏苦練了畫技。
至于第一件,則是她脖子上的那個項鏈,也是由她們共同的母親留下的,裏面藏着一方山水空間。
不過這些都是她入了男主宗門,接觸到修煉之事後才發現的。
雲瑤不會畫畫,這技能又不是短時間能學會的,就一直沒拿出來。
蘇月一直在宮裏,她怕把東西拿出來發生什麽意外。
本想着等蘇月離開朝莒國,再将玉簡認主,慢慢學習畫畫,現在也沒什麽機會了。
她可能去了就會死,哪有時間學什麽畫畫。
雲瑤将儲物袋揣回懷裏,往前面掃了一眼,看見十萬大山已經近在咫尺了。
離得近了,重重疊疊的山脈更顯龐大,像一只巨獸匍匐在地上,随便一張口,就能把他們這些人吞了。
他們在這座山脈前,小的跟螞蟻一樣。
雲瑤不安地攥了攥衣袖,前幾天做好的心理準備,在面對這不可名狀的恐怖勢力時,全都被徹徹底底瓦解。
玉辇停下。
蒼山翠色,近看林木成群,遠看山脈朦胧,宛如披着薄紗,分明是令人耳目一新的漂亮景觀。甫一到山前,流轉于林木間的濃稠靈氣,便讓在場的修士渾身一震,喉頭動了動。
然而同遙望的印象一樣,哪怕景致美成這樣,靈氣濃郁到讓人觊觎,十萬大山上也始終像是蒙着一層陰雲,将整座亮色的山脈籠上一層恐怖的氣息。
就比如現在,他們都到跟前了,竟然聽不見鳥鳴,看不見哪怕任何一只活物。
整座山都是令人不安的死寂。
然而冥冥之中,又好像有無數雙眼睛在看着他們。
雲瑤已經從玉辇上下來了,吞了吞口水,小腿肚打顫。
沒人敢再往前,領頭的一個修士走出去,朝着大山震聲道:“朝莒國的公主來了,可有前輩接應?”
林木間多了點亂糟糟的聲音,好像有什麽小動物在其間奔跑跳躍,還有鳥獸撲騰翅膀的聲音。
許久之後,終于響起一個困惑的聲音:“公主?”
為首的修士掃不見這人在哪裏,便掂量出對方的實力了,硬着頭皮道:“對,領主大人要的人。”
這下對方沉默的時間更長了,不知道是在盯着他們,還是在私下打什麽商量。
一群人額頭上冒了汗,擡起袖子慢慢擦着,終于聽見對方的聲音再次響起:“人留下,你們走吧。”
雲瑤緊張地揪着衣袖,就看見那群修士行了禮,頭也不回的跑了。
跟來的兩個侍女兩個護衛也吓暈了一半,只剩下面色驚慌的一男一女。
雲烨正欲開口,面前的山林裏忽然起了大霧,将剛才青翠的林木遮蔽的如同夢境,只能隐隐看見一些青芽翠角,虛無缥缈。
剛才那個聲音又響起了:“公主進來,其他的離開。”
雲瑤看着那片白霧,吓得快哭了,眼睛裏含着兩包淚:“還有我的侍女和護衛……”
那道聲音頓了一下:“醒着的兩個跟進來,剩下的離開,別浪費時間。”
聞言,僅剩的一個侍女也吓暈過去了。
雲瑤心裏咯噔一聲,瞪着眼看向最後一個護衛,卻見這個面貌普通的青年雖然也很害怕,卻沒有要暈倒的跡象。
都到跟前了,逃是逃不了的。
雲瑤雙腿僵硬,手一揚拽住那個護衛的衣袖,梗着脖子走進了白霧裏。
進去之前,她好像聽見了雲烨低低的聲音:“雲氏對不起你。”
雲瑤膽戰心驚中唾棄了一聲,随即視線就被白霧遮蔽,什麽都看不見了,隐約中那截衣袖還在,她松了口氣。
白霧散盡的時候,眼前的景致已經變了,不再是郁郁蔥蔥的野生山林,變成了一處平整的竹林,竹林裏萦繞着白霧,她本以為是晨間霧氣,深深地吸了一口,才發現竟然是靈霧。
雲瑤眼睛微微瞪大。
就在這時,竹林裏不知道從哪兒出來一個男人,他穿着一身灰衣裳,身形矮小,凸嘴有點嚴重,兩只眼睛又小又黑,像是藏着精光。
雲瑤看到他的第一眼,還以為是只老鼠,吓得往後退了一步。
男人不以為意,眯着眼打量了她,笑道:“果然是個美人,便是在十萬大山,都不多見呢。”
他的聲音也尖尖細細的,說完就沒再吭聲了,轉身往前走去:“跟我來吧。”
雲瑤往旁邊看了一眼,被她抓着衣袖的護衛還沒暈,她的心稍微定了定,小聲跟他說:“你不準暈哦。”
護衛頓了一下,低聲應下。
接下來他們又過了好幾片白霧,花費了不知道多長時間,每次出來的地方都不一樣,有時候是一片楓葉林,有時候是一塊巨石,有時候是在一道山澗邊上,等從一處白霧裏出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
灰衣男人還在往前走,雲瑤繞的有點暈,下意識扯了扯,不安的回頭看過去,跟她來的護衛還在。這護衛雖然面貌普通,身形卻挺拔,這會兒好像也沒了畏懼,見她看過來,眸光在她細白漂亮的面龐上一掠,對她微微笑了笑。
雲瑤也對他笑了一下,笑得比哭得還難看。
她繼續跟在灰衣男人身後往前走,只不過已經沒有白霧了,那應該是最後一個‘傳送通道’。
中途經過一個眼睛形狀的巨大雕塑,豎立在一個圓臺上,跟路标一樣,又仿佛什麽圖騰,好像跨過之後,就已經是另一片地盤了。
周圍黑漆漆的,雲瑤不敢看那只眼睛,連忙跟上灰衣人。
濃重的黑夜裏,比黑夜更加黑暗的地底,森冷的黑霧正在湧動着,幾乎橫跨了整個中心山脈。
它沉靜的蟄伏在地底,如同一團沒有意識的霧氣,然而在灰衣男人領着雲瑤拐向一條岔路的時候,忽然動了動,一縷黑霧墨水般縮小湧動,迅速聚集到那個地方。
身後的少女打了個噴嚏,灰衣男人也感受到了寒冷,卻沒多想,只是回頭跟她說:“快到了。”
雲瑤已經能看到一些光亮了,有燈火輝煌,有飛臺樓閣,隐隐還能聽見瀑布墜地,簡直像修士聚居的地方,但因為離的太遠,并不能看清全貌。
雲瑤知道那些熱鬧和光亮不屬于自己,她正要視死如歸的跟灰衣男人過去,灰衣男人卻忽然停住了步子。
黑霧破土而出,悠然鑽進他體內。在所有人看不見的地方,他的五髒胸腹迅速失去生機,在陰寒可怖的力量之下灰敗壞死,仿若一具行屍走肉。
雲瑤掩住忐忑,小心地問他:“怎麽了?”
灰衣人五官淌血,瞳孔也變成了灰乎乎的色彩,沒有回應她,腳下僵硬的一轉,朝岔路另一邊走過去。
護衛眸光略微動了一下,深掩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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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的天雷威力之大,将黑色宮殿都劈毀了,宿淵消失了那麽久,竟然還活着嗎?”
“他不活着,朝莒國的公主是鬼讨來的嗎?只是他一向不近女色,早前送去的那些也都成了他殿外草木灰,這個公主倒不知有什麽特殊的,竟能入了他的眼。”
“所以他是去朝莒國了?那樣一個荒僻小國,只是運氣好,才得了上位領主的青睐,給他們外三山靈獸做庇佑,他去那種地方幹什麽?”
“聽說是去把人家的召喚臺毀了。”
外三山的靈獸都是一些不堪用的,連人形都不能化,廳內幾個妖族首領本想說沒有利益相關,怎麽會有人幹這種吃力不讨好的事,但想到宿淵那個詭谲莫測的性子,一齊陷入沉默。
一切不合常理的事情,放到他身上,好像都能變得合理。畢竟這麽多年來,他也是最讓人捉摸不透的一個領主。
他冷血恣睢,連六個大家族的人都是想殺就殺,從來不說個緣由,也不打商量,從繼位以來,十萬大山已經有好些個高層折在他手上了,之後就談之色變,沒人再敢違逆他。
這次招惹了朝莒國,卻又沒殺人,已經很讓人意外。
有人煩躁不已,将箭頭指向一個發須皆黑的中年人:“選出一個這樣的東西,可都是你宿家造的孽。宿誠乾,當初你要是不将這煞神撿回來,哪還能有今日的麻煩事!”
宿誠乾尴尬道:“別說宿家了,你們又有哪家沒撿過資質好的幼崽?這任領主确實有問題,也是從我宿家出去的,但選拔領主的過程公平公正,更是六個家族統一選出來的,沒必要每次都單拎宿家指斥。”
眼看又要争論起來,一個眉發如霜卻身材健碩的老者拍下茶盞,讓廳內安靜下來。
“無論如何,他難得主動讨要一個女人,咱們先将她控制住,看看能不能以此為突破口,找出他的破綻。”
剩下五人無法,也都沉着臉點頭。
等了許久,老者放下手裏已經涼透的茶,狐疑道:“怎麽還沒帶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