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渡氣
渡氣
十二年後。
昨夜雨打了梨花,今朝桃花笑了春風。一位身穿妃色春衫的女子,光着腳丫踏着輕快的步伐行走在那春意盎然的山間。她躍過了潺潺清流,沿着蜿蜒的香徑,一路走向浮雲寺後山的禪院。
循着草庵傳來的噼材聲,靈灣止步于海棠樹下,通過繁茂交錯的枝丫,可見一名英姿挺拔,身形健碩的少年,正毫不費力的徒手噼材。
清脆鈴铛聲晃蕩,一只壯大的牦牛在一旁殷勤疊柴枝,疊得高高的,雪白柔長的毛發從耳側到脖子辮了一排辮子,是靈灣無聊時辮的。
當年那個六歲大的小和尚,已長成七尺大男兒了。神姿獨覺,眼眸純澈明黑,連擦個汗的動作都那麽的爽朗輕舉。
“小頭發呀,小頭發,閉關出來那麽久了,都不讓我知道。”
每次世隐閉關數月後出來,頭上都長出薄薄的一層頭髮,所以靈灣就給世隐取了這個綽號。
靈灣對世隐呼出了一口氣,那股氣似透明的绫羅般纏上了世隐,然後使勁的給他瘙癢,尤其他的耳朵最耐不住癢了。小頭發的肌膚敏感得很,靈灣每次撓他癢癢的時候,他都會叫得很銷魂。
“靈灣,你。。。”
靈灣隐身前去拍了漠白的屁股,讓用心疊柴柴的漠白吓一了跳,将好不容易疊好的柴塌了一地。
靈灣打開廚房大門,沖進去的那一刻,似乎撞上了一面結界,慘叫了一聲後,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現出了身,她的額頭和鼻尖,都被那面耀着經文的結界給灼傷了。
靈灣一手輕撫額頭,一手捂住鼻子忙喊疼。
小頭發早已擺脫了靈灣那些小法術,抓起靈灣的後衣領将她拎了起來,此刻的靈灣像只被揪住耳朵的兔子般逃不掉了。
“我在門口布下了結界,只有心懷不軌之人闖入,咒術才會生效。怎啦?又想跑到廚房裏偷吃了。”
漠白馬上前來跪舔靈灣的小腳丫,讓靈灣瘙癢得狂笑不止,“好癢,嘻哈哈哈!”靈灣變回魚尾逃過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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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都出關數月了,都不曾來隐仙湖找我過,害我瞎等了那麽久!還有我想吃你做的素菜了,所以今天是來你這裡蹭飯吃的。”一段話從興師問罪到撒起嬌來。
小頭發單手抱起了靈灣,“我平日裡努力耕耘而來的口糧,都被你吃個精光了。”
靈灣笑了笑說:“其他和尚在化緣,而你卻自己種口糧。”
世隐沒好氣一嘆,要養她這大胃佛,但靠化緣是不夠的。他默念起咒語,然後再用指腹緩緩的撫過了靈灣的額頭,接着輕捏了她的鼻尖一下,灼傷的傷口便消失了,靈灣一點痛也感覺不了。
他放下了靈灣,朝廚房門口一揮手,耀着薄薄金光的經文結界就消失了。
“進來吧,看看還有什麽能供養你這貪吃鬼的。”
靈灣欣喜道:“我想吃荳素卷,青椒蒸餃,野山椒蒸茄子,酸菜粉絲煲,春季雜錦菜,芸豆糕,棗泥酥,水煎餃還有。。。”
一頓吃飽喝足後,世隐坐在板凳上,讓靈灣給他剃掉那層薄發。
“小頭發,好不容易長出的頭發剃掉太可惜了,你可以為我留嗎?”
“別再叫我小頭發了,靈灣。”
“不叫你小頭發叫什麽啊?”
“可以叫我的法號,世隐。”
“你為我留發,我就叫你的法號。”
世隐“哼”的一聲輕笑。
被拒絕了無數次的靈灣心裡很是郁悶,所以在他的頭頂剃了“王八”二字,來小小的報複一下。
“剃好了!”
世隐摸了摸自己的頭道:“好像沒剃幹淨。”
這時一個胖嘟嘟的小和尚邊跑邊喘着粗氣喊道:“師兄!”當胖和尚跑來時,看到了靈灣後,見怪不怪的道:“诶,靈灣姑娘又來找師兄啦。”
“那是你師兄想我了,我才過來找他的。”
“胡說八道!”世隐沒好氣的說,靈灣對他做了個鬼臉。
小和尚想起了一件要事,急切的道:“請師兄随即到大殿一趟,師尊有要事相談。”
世隐馬上站起,就随小和尚去了,離去前他對靈灣道了句,“你先回去吧。”
靈灣看着他與小和尚漸行漸遠的背影,暗自感慨他們的緣分不知會在何時終止,每回他轉身離去,就害怕他不會再回來。
靈灣每次被世隐抛下後,就會在漠白身上打起辮子發愣,這又不知是第幾條了。
大殿上,世隐跪于無塵師尊的面前。
無塵師尊盯着世隐頭頂上的“王八”二字後,搖了搖頭道:“世隐又貪玩了。”
世隐不知所以的,微微擡起了頭看了一眼師尊。無塵師尊又續道:“待會下去後,馬上把頭上“王八”二字給處理掉。”
世隐摸了摸頭頂,心知是誰搞的鬼。
“是,師尊。”
“此刻喚你前來,除了超度隐仙湖亡靈一事之外,還有一事想要你早些知曉,那就是由你來繼承我的衣缽。”
世隐怔了下道:“師父,那麽快就決定繼承衣缽之事,是要準備雲游去了嗎?”
“不錯,到了極樂淨土後,應該不會再回來了。”
“師尊,您一臉好氣色,身子骨也健壯得很,我看這繼承之事,百年後再談也不遲。”
“為師知道你是不願擔這個大局的,閑雲野鶴,修道成佛才是你所期望。但是為師還是覺得師尊之位非你莫屬,你就考慮考慮吧。”
無塵師尊将超度隐仙湖亡靈之事交給了世隐,如若世隐能夠完成這個艱難的任務,那麽那些年長的師兄,就不會再有任何異議,畢竟世隐實在太年輕了。
該交代的事情都交代完畢了,世隐準備退下時,無塵師尊卻道:“對了,那位時常來尋你的隐仙湖小妖精,了結了嗎?”
世隐聽後愣神了,半晌後道:“了結中。”
無塵師尊捋一捋長須道:“那也不是什麽害人的妖精,你小的時候經常和她厮混在一起,我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妥,但近來我發現你好像有什麽不妥了。。。所以,了結了吧。”
世隐沒說話,只微微颔了首。
隐仙湖,玄光洞。
“你說那個無塵師尊都一大把年紀了,還有餘力管小頭發這個那個的,有事沒事就把小頭發使喚來使喚去,還動不動就要小頭發閉關!”
豐源一邊聽靈灣述說,一邊替她順理頭發。說真的這段時間以來,靈灣的天然卷已如娟緞般順滑了。
靈灣最愛豐源給她梳頭發了,梳子輕輕劃過頭皮,順至發尾,真的太舒服了。靈灣發洩完後,開始疲憊起來,身子搖搖欲墜,倒在豐源懷裏睡着了。
豐源給她蓋上被子,迷迷煳煳的靈灣,聽見豐源道了句,“但願你以後愛上對的人,不負情深。”
某日大好晴天,靈灣坐在隐仙湖岸上的青青草地上發呆,看着眼前叢林回憶起過往來。
那年千裏冰封,大雪紛飛,刺耳的寒風中傳來微弱的鈴铛聲,是小頭發牽着漠白踏雪而來了,受不了朔風凜冽的他,邊哭喊着靈灣,邊擦着眼淚鼻涕穿過風雪。
靈灣遠遠地瞧見了他那跌跌撞撞的小身影,正勉勵的牽着一頭小牦牛前來。小頭發一見到靈灣後就放開牽繩,飛快的跑來撲倒在她的懷裏,嚎啕大哭了起來。
靈灣拍拍他的背,心疼道:“別怕,別怕,下回換我去找你吧。”
風雪漸停,漠白在雪地裡看着他們,甩了甩頭上的雪。
回憶總是讓人想哭,靈灣想回去哭時,卻見小坡上,出現了一個風姿挺拔的身影。
靈灣不可置信的站起了身,像小狗一樣搖着尾巴,掩藏不住喜悅的圍着他繞圈圈,“小頭發,今天吹什麽風把你吹來了?”
鈴铛聲漸近,跟來的漠白一見靈灣就朝她撲去,靈灣連忙躲開舌頭攻擊。
世隐卻只單手立于胸前,念詠着經文,繞着隐仙湖畔走,突然止步下,跟在身後的靈灣完全沒注意到,直撞上他的背,要往後倒時,被漠白頂了回去。世隐道:“這隐仙湖底下的萬千個亡靈,像是被什麽力量給封印住了,無法逃脫,但那股力量卻好像不怎麽穩定了。”
“你怎麽知道湖底下有亡靈的啊?”
“聽說當今聖上近日因于夢中被亡靈攪擾,身心憔悴不堪。那些亡靈聲稱自己是五百多年前被蠻族人屠殺的萬禹國子民,他們向當今聖上祈求幫助,希望能給他們找個道高法遠的高僧,來為他們進行超度,所以我此番前來是為了查探那些亡靈的。”
“湖底下的大部分亡靈,早在五百多年前死後化成了厲鬼,當時整個古鎮怨氣沖天,那群厲鬼吸收了怨氣日益壯大,開始傷害隐仙湖的妖靈。所以我師父就用自己的靈珠,複印了一座城的怨靈,然後再大水淹沒了整座城,怨靈通通都被壓在了古城低下了。”
“那我要盡快進行超度了,要是湖底下的亡靈都變作了厲鬼的話,可就難辦了。”
他輕嘆了聲後,開始脫下衣衫,靈灣心想該不會突然想洗澡了吧?身為一個持齋念佛的僧人,竟然偷偷練就了這幅穿衣顯瘦,脫衣有肉的好身軀。你那寫着一心向佛的臉,都要被你那爆表的荷爾蒙給掩蓋啦!
世隐将脫下的僧袍披到了漠白背上,只穿着一件單薄內襯的世隐,走至了岸邊,“我下去看看。”
“你一個人怎麽下到那麽深啊,就算給你游到湖底去,你也來不及上來換氣吧。要不,到時我來給你渡氣,如何?”
“好。”說完,世隐就縱身一躍,跳下了隐仙湖。
靈灣下到水面後,化作鲛人,裙擺下是橘紅色魚尾。
湖底下,妃色绫羅和長發,好似朱砂與墨汁滴入了水中,緩緩散開。
擡頭可見湖面上的波光粼粼,但陽光始終照不到湖底。靈灣的肌膚一旦碰觸到水,就會變得清瑩透徹,如夢似幻。
湖底下那麽暗,他那兩顆黑珍珠似的眼睛到底能看見什麽啊?靈灣用心念喚醒了湖底沉睡的珊瑚和綠澡精靈。
下游的世隐發現四周圍亮起了點點微光,他不知所以地停了下來觀察。然後漸漸的,湖底的山體岩壁,延綿亮起了奇光異彩,若花燈點綴,景色燦爛。
那沉沒到湖底的古老城鎮,即神秘又壯觀。
他不用呼吸嗎?下去那麽久了,都不見他有缺氧的跡象。待靈灣在想他是不是學了龜息大法時,小頭發終于憋不住氣了,生吞了幾口水,在水中咳彎了腰。
靈灣飛速的游了過去,在世隐溺水後,漸漸下沉時,接住了他,世隐下意識的懷抱起了她的腰,靈灣在世隐快斷氣前,給他送上了深深一吻。
世隐貪婪的接過靈灣渡來的氣,看來他幾乎快沒氣了,靈灣邊吻着他邊将他帶回了岸上。
上岸後,小頭發躺在草坪上,喘着氣道:“你說的渡氣就是嘴對嘴?”
“是啊,有問題嗎?”
“沒,我只是以為,你會使一些奇怪的法術來給我渡氣而已。。。”說完,他生無可戀般的閉上了雙眸。
怎麽搞到好像被我占了便宜是的,靈灣默默氣道。
小頭發輕咳了幾聲,勉勵站起後,拿起了剛置于漠白身上的僧袍,邊走邊穿上,都顧不着牽漠白了,但漠白會自己跟上。
靈灣擔心他有事,所以跟了上去,世隐看靈灣跟來,搖頭示意叫她別跟來。
靈灣不知這是第幾次看見他離去的背影了。靈灣落寞的回到了玄光洞,一踏進洞口,就撞上了準備出門的豐源。
那一身高潔的月白袍子,圍了個墨狐披肩。
“師父你去哪兒呀?”
“喝喜酒去呢,待會宴席完後,看有什麽好吃的,通通打包回來給你當夜宵。”
靈灣謝過師父後,跑過去亂撫了下那明亮順滑的墨狐皮毛。本來閉眸的墨狐,突然睜開了朦胧睡眼,清澈小眼珠直定定的看着靈灣。靈灣覺得好可愛,準備上前抱他時,怎知那墨狐突然擡起頭張口就罵人,“小魚精,別亂扯老子的毛!”
從他的可愛萌樣,發出這把粗糙老男人般的嗓子,也太違和了吧。
“師父,他說話了!這贗品你在哪賣的,我看你被人給騙了。”
墨狐氣得對靈灣揮起小拳頭,“你這不識貨的小魚精才是贗品!看老子不在你水嫩嫩的臉上劃上幾爪子,給你個教訓,你就把老子當孫子,好欺負是吧?”
墨狐對靈灣伸來的爪子,已被豐源修磨得漂漂亮亮的。靈灣握起了他那粉嫩嫩的小肉球,不禁道了句,“好可愛的小肉球喔。”說完在他的小肉球上輕輕一吻。
結果小墨狐炸毛了,要撲過來咬她。但被豐源抱起,“靈灣啊,下次摸這只小東西的時候,記得要順毛梳。”豐源給墨狐順毛摸了幾下,毫不意外的,墨狐露出了舒服又滿意的表情,還揚起了下巴讓豐源摸。
沒想到這墨狐除了會叫嚣之外,還會賣萌呀!
“這墨狐兄是我在岸上新結識的一位朋友,今早他找我切磋輸了,作為懲罰,我便讓他給我當披肩一個月。”
墨狐,“下次打死也不找你切磋了,你這玩陰的,待會宴席人多,我一定要趁機唱衰你!”
“我不是說當我的披肩時,不能說話嗎,若說了就等于犯規,要再給我多當一個月的披肩,而且你剛剛說了好多話。”
“哼,你都玩陰的,老子犯規又咋了,總之為期的一個月一到,老子就走!”
“給我安靜。”
他們就這樣邊鬥着嘴邊離開了玄光洞。墨狐在水中憋不住氣,嘴裏直冒泡,豐源見狀問墨狐,“要渡氣嗎?”
墨狐在水裏硬擠出兩個字,“你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