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世隐
世隐
星移鬥轉，白駒過隙，懷着這份思念，又過了四十二年。
秋末，一地紅楓葉待白雪覆去，剛從玄光洞閉關出來的靈灣，拉着碧波偷跑到了鎮上找好吃好玩的事情做了。
嬉鬧了半日時光，她們倆終于餓了。所以決定到萬香軒去吃好吃的，那裏最出名小點心了，是少女們享受下午茶的好去處。
當靈灣踏進萬香軒的大門後，她就後悔來到這裏了。想掉頭就走，卻被那人給曳了回來。
“師父。。。”
“好啊，我的乖徒兒，今天應該在外頭瞎晃了一整天了吧。“ 豐源臉黑得塗了碳似的，說完表情轉為溫和的對碧波道，”碧波啊，玩了一日累壞了吧，我在上頭定了間包廂呢，上來吃個點心喝杯茶吧。”
“好啊，好啊。随便跟大仙君您說說，靈灣今天又闖了什麽禍。”
“什麽禍呢？”
“紅顏禍水啊。今日有一群書生，為了搶靈灣随手丢棄的髒帕子，打起來了，哈哈哈。”
“哦，是嗎？”
師父斜視靈灣一眼，眼中一道寒光掠過，那陣陣襲來的寒氣穿過靈灣的嵴背，掠過了發梢，冷飕飕的。
交友不慎呀！碧波我要和你絕交！還有那哪是髒帕子，是我平時用來察汗用的，要不是被風吹走後又那麽多人搶着要，我才舍不得換吶。
入了包廂，面對一桌子年菜般豐盛的食物，靈灣不禁吞了吞口水。而碧波早已不客氣的大快朵頤了起來。
這時豐源對靈灣開口道：“吾家有女初長成，一晃眼，你都這般亭亭玉立了，若有哪家公子合你心意的話，為師随時都可以把你給嫁了。”
靈灣上前抱住豐源的大腿哭道：“師父，你別把我嫁出去啊，雖然我們妖靈有時候會僞裝成人，和人類通婚。但是與人類那短短數十載，那麽華而不實的日子，我是不打算過的，就讓我一直留在玄光洞修行，好好陪着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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豐源的心還是軟化了，沒有繼續追究她偷跑出去玩的事兒，靈灣明白只要在豐源面前撒個嬌就能萬事通了。
“師父，你怎麽突然到鎮裏來了？”
“找你師叔啊。”
“什麽！流風終于回來了，再哪？”
“今早天還未亮時，北方禪林出現了難得一見的祥瑞之氣，而這股瑞氣有你師叔的氣息，但瞬息間，便閃電似的消失了。”
“師父，那還等什麽，現在出發呗！”
一頓飽飯後，他們仨就來到了北方禪林。
這裏有座歷經六百年，卻依然香火鼎盛的古剎。
豐源掐指一算，算出了申時，流風就會出現在禪林最大的一棵菩提樹下。
距離一個小時才到申時，所以他們躲到了竹林深處，遠觀着對面那顆大菩提樹，何時會出現流風這個人。
靈灣趁着這個閑暇，問了豐源是怎麽認識流風的。豐源就開始話起當年，與流風的過往。四千多年前，豐源因為原先住着的那座靈山，不幸因一場地震坍塌了，所以開始了流浪，所幸颠沛流離一陣後，尋得了另一處天地靈氣彙聚不散的寶地，隐仙湖。
那時豐源才剛到隐仙湖，他擇了一座靈氣最好的孤山，并在那裡找到了一處隐匿的溶洞。豐源對這鬼斧神工般的溶洞很是滿意，所以便決定住下了，還給這個溶洞取名為玄光洞。那時玄光洞還未沉沒到湖底，豐源喜歡以人身的姿态半卧在洞口前，欣賞隐仙湖的水軟山溫。
當豐源陶醉于美景時，忽然刮起了大風，如鏡的湖面泛起了浪花，一陣馬嘯聲打破了原本的寧靜。
循着聲音，豐源遙見隐仙湖如鏡的水面上出現了一匹灰駒。那匹灰駒提起前蹄後，就往豐源所在的孤山疾馳而來，不知是不是沒有發現到豐源，那匹灰駒竟把他給撞飛了。
豐源被抛得老遠的，最後落到了一處泥潭上，豐源憤怒的從泥地裡爬了起來，想要上前教訓那匹馬時，馬兒居然不見了。
但卻憑空出現了一位神清秀骨，身姿卓越的絕代佳公子。那位身着黛藍色衣衫的公子，掃開了發梢的幾滴水珠後，孤傲的連個招呼都不打一聲，就往那還未沉沒的古鎮走去了。
沒想到那位公子要離開孤山時，對豐源道了句，“在下九霄扶搖天君，禦前神龍馬，流風。方才的不慎之舉，請閣下原諒。”
好不容易舉起了巨石正準備抛出的豐源，因為突然停下了動作，而不勝重力，讓巨石落了下來，砸到了自己的腳。
豐源馬上用另一只腳踢開巨石，捂住那只腫成熊掌的腳，對流風罵道：“我豐源絕對不會原諒你的！”
這相愛相殺便是一千年，他們最後成為了臭趣相投的好哥們。每回豐源閉關完畢，都是流風到玄光洞喚醒豐源的，若要是沒人來喚醒的話，豐源有本事睡到天荒地老。
豐源和流風厮溷了兩千多年後，隐仙湖古鎮發生了一場殘忍的屠城。那時流風剛四處雲游回來，豐源被喚起了後，為了阻止亡靈在怨氣的浸泡下，化作厲鬼和邪神，便用靈珠鎮住了亡靈，再大水淹沒了古鎮，連同周圍山體都沉沒到了湖底。
法力殆盡的豐源又倒回玄光洞閉關了，流風說他會到外尋找得道高僧，前來超渡那些亡靈，待一段時日後再來叫醒豐源。
沒想到豐源閉眸沉睡後，過了幾百年，才被靈灣這只小錦鯉給喚醒。
禪林的猿猴聲啼叫，看來申時已至。豐源似乎感覺到了那熟悉的氣息，萬分激動不已。
叮鈴鈴，遙遙的鈴铛聲傳來。
本來在打瞌睡的碧波突然出聲道：“看，來了個小和尚！”
一位小和尚牽着一只雪白小牦牛，來到古老的菩提樹下，他盤腿而坐，閉眸入定。小牦牛則靜靜地守在小和尚身旁，發現有人盯着他們看，小牦牛氣呼呼走了過來，問：“你們在幹嘛？”
不等旁人好奇為何這只小牦牛會開口說話，豐源像遇故人般開口道，「昌霧仙君是你啊！你這欺騙衆多仙女感情的小仙，被貶後不是要為僧人幹活叁百年，修身養性的嗎？你怎麽跑這來了？」
昌霧仙君道：“流風是我哥們，聽說他來了這裏，定然是要來服侍他的。”
小牦牛黑豆般的眼睛一瞥，瞧見了靈灣，“喲喲喲，好一位俏佳人，生得可水靈了，你就是那個身上殘有流風仙氣的小魚精，靈灣？」眸光再瞥，「哇，小魚精身旁的那位姑娘生的眉清目秀氣質佳，叫什麽名字啊？屬什麽妖的？小仙我還有六十年期滿，到時恢複真身，兩位小姑娘要不要一起喝杯酒水？到時喝醉了別怕，哥送你們回家。。。”
轟隆一聲，一道響雷噼下，打中了昌霧仙君，一身雪白牦牛瞬間成了黑漆漆的小牦牛，昌霧的一只腳抽了一下後就沒動靜了。
豐源對滿臉疑問的兩位小姑娘解釋道：“被貶小仙只能好好扮演一只牦牛，且不能透露自己的身份，不然會遭天譴的。它剛剛講了那麽多話，還撩騷，被雷噼很正常。”
“你們把漠白怎麽了？”
忽然傳來一聲稚嫩的呵斥，是小和尚醒了，站在菩提樹下怯生生地看着他們。
這時，豐源沖上前去，靈灣也拔腿跟上，小和尚見那麽多怪人朝他跑來，他連忙拔腿就逃，朝廟裡喊道：“師尊！”
豐源一下就擋着了小和尚的去路，還把小和尚給抱了起來，小和尚吓得叫喊道：“來者何人，快放開我！”
豐源把小和尚整個人倒舉了起來，搞到小和尚吓哭了。
“師父，我看你還是先放下他吧。。。”
“來，你抱住他。”
這時，看豐源撩起自己的額前幾縷劉海，靈灣知道豐源要幹嘛了，他要窺視這小和尚的前世今生，那可是很損修為的！
“師父，別。。。”
來不及了，他們二人的額頭已重重的敲上。
額間處，亮起耀眼光芒，瞬息間他們已進入了記憶裡的太虛幻境。
四處白茫茫一片，靈灣摸索行走着，待一片蒼茫褪去，她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背影。
楚蘊謙！他在那裡遙望着遠方，像是在等待誰的到來。靈灣喊了他的名字，他轉過身，卻看不見靈灣，而靈灣就在他的眼前。
靈灣上前抱住了他，對他道我在這，他伸手觸了她的髮絲上的琳琅翠木簪，他展顏笑道，“靈灣。”
靈灣知道這一切都只是記憶裏的殘存，前世的楚蘊謙已經快要消失了，此刻的他已失去視覺，漸漸的所有感官都會随之消逝，因為前世的記憶是不能留來下一世的。
“是不是冬天又到了？”楚蘊謙問靈灣，靈灣對他道：“是啊，外頭的雪沾上了冬梅香，六出紛飛。”
“雪凝梅花香，青絲雪點綴，那是有多美，可惜我再也聞不到，看不見了。”
語畢，楚蘊謙化作一只素碟，翩翩飛走了。靈灣追着素蝶跑，踏入了另一個幻境。
是豐源，還有。。。流風？
冰眸深邃，清朗俊雅，一舉一動間都高情逸态，可謂世間難尋之尤物，流風。
但很可惜的是，流風早已一身袈裟，斬盡了叁千煩惱絲。
豐源和流風在蒼茫的幻境裡，席地而談，聽了他們所說的話語後，靈灣才明白了一切。
當年流風升天為神後，成為了九霄扶搖天君的禦前神龍馬。但後來功德享盡，還有叁千年便又要落入凡塵，六道輪回不息，甚是彷徨。他問天君，要如何擺脫六道輪回。天君說，唯有擺脫六凡，方能得永世解脫。雖然流風修至六凡最高的天界，但功德享盡後，還是得還塵的。而唯一獲得解脫的方法，就是修道成佛，唯有得人身方能修行此道。
所以這幾千年來流風四處游走，就是想找尋适合的凡身。在渡完靈灣的叁百年後，流風回到了溏月，前往隐仙湖時，經過了一處山澗，發現到了一個從崖頂上墜落的馬車。
有個大難不死的男嬰挂在了山壁的樹捎上，但卻被吓得魂飛魄散，魂魄早已被山妖給吃了，此刻那嬰孩的身軀僅是個空殼子而已。所以流風決定奪舍，入住了這皮囊，他封印了自身強大的法力後，終于轉身為人。
但流風的靈力過于強大，那幅身軀承受不住那麽強盛的靈力，活着時病恹恹的，老是怪疾複發，不久後便撒手人寰。來到了地府，閻王爺見流風那麽想得人身修行，便決定安排一個更适合的人身給他。所以流風便在地府等了四十二年，終于閻王爺說隐仙湖靈山上的雲浮寺，剛過世了個小和尚，而那小和尚的身子恰好合适他。但奪舍前，必須放棄自身苦修的所有靈力，方能成功入舍。流風應下了，便借助了這小和尚的身子，再次投生為人。
這時靈灣聽見了一個關于她的消息。
豐源：“沒想到人身那麽難得，好在你已如願以償。待出了這幻境後，我便帶我的劣徒離開，不打擾你清修了。”
流風：“四十二年前我和你徒兒結了一段緣，因為沒有來世了，我看便今生了結這段塵緣吧。”
豐源唏噓道：“看來是場情劫。”
靈灣想過去詢問到底什麽回事時，前方二人已消失在了光芒中，而她也漸漸被光芒給吞噬了。
靈灣陷入無盡黑暗，她感覺自己落入深淵巨口，冰冷的水灌入五髒六腑，快要窒息時，她心想，我是只魚怎麽還會淹死呢？
勐然睜開雙目，醒來時發現一只小牦牛趴在自己的胸口上，感覺它變得更大只了。靈灣摸了摸小牦牛耳朵，小耗牛抖了抖耳朵後醒來，黑豆般的眼眸眨巴眨巴幾下後，高興地伸出滑嫩嫩濕噠噠的舌頭，狂舔她的臉蛋。
“啊啊啊！別舔我！都是你的口水！”
當她從太虛幻境中醒來後，豐源和碧波早已不在。只留了一條小紙條給她，上寫道：“徒兒呀，你最近又長胖了，叫我和碧波都無力把你扛回去，待你醒來後，就自個兒回家吧。”
師父您都能舉起巨石砸流風了，我不信你會扛不住我！還有啊，您的法力是要來幹嘛的，您不會用法術把我送回家嗎？把我扔在這破茅廬是想怎樣？
靈灣推開草庵的木扉，遠眺山林已被瑞雪覆蓋，心想自己到底睡了多久啊？
然後，她循着香味來到了廚房，看見小和尚獨自一人在小廚房裡忙得手忙腳亂，竹蒸籠騰出袅袅餘煙，香味四射。
小和尚發現靈灣的到來，有點驚慌失措，不敢靠近她。為了讓小和尚卸下心防，靈灣便露出了一個春暖花開般燦爛的笑容，對他說不必那麽害怕，我不會吃掉你的。
他這才扭扭捏捏的走了過來，又是給靈灣遞茶水，送包子的。看到有包子吃靈灣就高興的不得了，吃起來那叫一個狼吞虎咽，幾乎是兩口一個包子，不用多時整個蒸籠裡的菜包子，都被她一個人吃光了。
小和尚又被她吓得躲到老遠的，叫靈灣怎麽柔聲拐騙，他都不肯和她挨近一點。最後靈灣只能先放棄了，吃飽喝足的她，決定回玄光洞。
臨走前，靈灣問小和尚，“對了，小和尚你叫什麽名字？”
櫃子旁探出小和尚的半張臉，露出的一顆水潤明眸眨了下道：“世隐。”接着他又唯唯諾諾說了句，“一世解脫的世，歸隐天下的隐。”
靈灣笑了笑說：“我叫靈灣，心有靈犀的靈，一灣碧水的灣。待你長大後就會來找你玩，你可別忘了我啊。”
語畢，靈灣離開了草庵，走在漫天雪色的禪林，天地間渾然一色的白，唯她一襲紅衣踏雪歸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