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二十二、談話
二十二、談話
一行人坐着主辦方的車回家,司機先将秦菲和攝影師送回去,最後才是簡桃和莫楚。
而莫楚早上開到工作室的車則是由張丙基替他開到小區的停車場。
他們正巧在家樓下遇上了。簡桃莫楚下車往小區門口走了沒兩步,就看見了從另一邊走來的張丙基。
莫楚喊了聲張丙基,怪道:“你怎麽在這裏?”
張丙基小跑着到莫楚面前,向莫楚和簡桃問了好,回答道:“我幫忙把楚哥你的車開回來,我停在了你的車位裏,你明天去開車的時候一下子就能看到了。”
簡桃問了句:“那我的車呢?”
張丙基答:“晨晨開回來了。”他想了想,又說,“桃姐,其實你知道了今晚是坐主辦方的車回來,那麽去工作室的時候就坐楚哥的車去就好了,何必要分開來開車呢?”
簡桃随口胡謅:“是應該那樣,但我一下子忘了,而且我上午還去了比較遠的咖啡店一趟,自己開車比較方便嘛。”
“你怎麽這麽晚才來?”莫楚看了眼時間,已經是晚上九點多快十點了。
張丙基不好意思地笑笑,微微低着頭不敢看莫楚,說:“我開着楚哥的車去和朋友吃飯了,想炫耀一下。抱歉啊楚哥,我下次不會這樣了。”
“哦,沒事,你需要的話車可以借給你。很晚了,打車回家吧。”莫楚不甚在意地說。
張丙基臉上旋即挂了個笑,“謝謝楚哥,我叫了車,正在等着呢。”
莫楚點點頭:“行,那你到路邊等吧,我們上去了。”
張丙基連忙應道:“好的,楚哥桃姐再見。”
因為張丙基在樓下,莫楚就索性進到簡桃家裏喝杯茶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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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沒有回到這個家,莫楚在玄關換了鞋,穿上他以前的舊拖鞋,心中頓時泛濫熟悉之感,他慢慢走進曾經的家,并慢慢往四周看去。
上次他送喝醉的簡桃回家時,連燈都沒有開,就着幾盞常亮的小夜燈将簡桃拎回房間扔到床上,接着就匆匆離開,跟逃命似的。
他深知那是一次不被允許的進入,他越過了某種界線,必須要迅速退回。
而這一次,他是被邀請進入的客人,他是在保有界線的前提下踏足這裏的。
家裏發生了一些變化,莫楚一下子就發現了。
他指着四處放的幾個三腳架問簡桃:“你為什麽要擺這麽多三腳架在家裏?你要在家裏拍什麽嗎?”
簡桃頓時因為害怕被戳穿秘密而盛氣淩人,怒道:“你管我?這是我求大師給我擺的風水陣法,我跟大師說我是博主,靠拍視頻掙錢,大師就建議我用三腳架擺陣法,比較靠近我的職業,也能更加靈驗,這個陣法又招財又保平安,你別亂動!它們的位置都是經過精密測量的,稍微移動一丁點就毀了。”
莫楚:“……”
他放下了想要亂動的手,問了聲:“真的假的?”
簡桃大聲強調:“當然是真的呀,這位大師可難請了,花了我不少錢。”
“……錢你要省着點花,別被人騙了。”莫楚深深地嘆了嘆,說,“你以前也不是迷信的人,怎麽現在會去相信什麽大師了?他是個騙子吧?你以後別再花這種錢了。”
莫楚對簡桃不幹博主後的退休生活産生了極大的擔憂。
簡桃不搭理他,邊走向廚房邊說:“你要喝茶就自己燒水泡茶喝啊。要不要吃點什麽?”
莫楚也往廚房走去,當真打算煮水泡茶,并提醒簡桃:“這麽晚吃東西,會長胖。”
“可是我有點餓了,今晚除了秦菲支援我的一包餅幹,我什麽都沒吃。”簡桃打開冰箱看了眼,說,“吃水煮蛋好不好?這應該不會發胖。你要吃幾個?”
莫楚接了一壺水,摁下電動水壺的開關,說:“兩個就好。”
簡桃從冰箱裏拿出五個雞蛋,轉身就交到莫楚手裏,笑道:“我要吃三個,謝謝。”
莫楚:“?”
簡桃仍是笑着:“我進去換身衣服,這禮服可不能弄髒了,我賠不去。”
莫楚抗議:“我的衣服也不能弄髒啊……”
“你穿上圍裙嘛。”簡桃扔下這句話就拎着裙擺走回房間了。
莫楚:“……”
簡桃在房間裏脫下矜貴的禮服,用紙巾将它輕輕擦一遍,确認沒有污漬,再小心地給它套衣架,又套上防塵罩,四平八穩地挂在衣帽架上,想等會兒莫楚回去時就讓他帶走,明天他再去還給品牌,這次的借衣環節就算正式圓滿結束了。
她穿上家居服,又到浴室裏洗了把臉,洗掉今晚的一些倦意,才施施然地出去。
莫楚還在廚房裏,他脫了西裝外套,穿着卡通圍裙,冷着臉,抱臂瞅着面前正在沸水中翻滾的雞蛋,邊上是已經煮好了的沸水,以及一壺正在泡着的茶。
簡桃停下腳步,站在廚房門外看了一會兒。她似乎是第一次見莫楚這麽穿着圍裙在廚房裏待着。
她略感詫異——為什麽以前會沒有看到過?
應該是看到過的,是她忘記了。莫楚當了模特之後才開始進入過分忙碌的階段,才是幾乎不怎麽在晚飯時間前回來,而在那之前,莫楚一直和她一同行動,他們都應該在這間廚房裏待過許多遍了,他們雖是都要保持身材,卻并非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
可她就是想不起來了。
遺忘竟然這麽決絕,半點痕跡都沒有讓她留下。
莫楚察覺到簡桃的目光,扭頭看了她一眼,平淡地說:“就快好了。”頓了一下,又說,“我吃的雞蛋都是要煮十分鐘的全熟的蛋,我不吃半熟的,那樣很腥。你愛吃哪樣的?已經煮五分鐘以上了,想吃溏心蛋就現在撈起來。”
簡桃踱步到莫楚邊上,從櫃子裏拿了兩個杯子,無所謂地回答:“我沒關系,怎樣的都能吃。”
簡桃倒了兩杯茶,放在餐桌上晾着,問莫楚:“你從哪裏找的茶葉?”
“是我之前留下的,還放在原來的地方,”莫楚指了一下右上方的櫥櫃盡頭的位置,說,“紅茶,只放了一丁點茶葉,很淡,喝了應該不會睡不着。”
“嗯,氣味很香。”
莫楚沉吟道:“我記得你好像喝過,我在這裏泡過好幾次紅茶的。可是又有點忘了,你是不是喝過了?”
“不記得了,”簡桃忽地笑了一下,樂道,“我們怎麽都像失憶了一樣?我們以前到底是多麽沒心沒肺地生活着呀?活過一天算一天嗎?”
“小事情而已,我們又不是存儲卡,什麽都記住了要幹嘛?把重要的事情記好就行。”
“也是……”簡桃從碗櫃裏拿了兩個小碟,倒上醬油,放到餐桌上。想了想,又拿了兩個碗出來,放到醬油碟邊上。
兩人一左一右地坐在了從前習慣坐着的椅子上,對視一眼,無話,莫楚将裝了五個雞蛋的盤子往簡桃那邊推,示意她吃。
簡桃點點頭,撥了一個蛋進她的碗裏。雞蛋太燙了,只能翹着手指一點一點剝開那被砸成碎片狀的外殼。
莫楚看着簡桃的動作,看着她的碗邊逐漸堆成一座小山的蛋殼,覺得那很像一捧沙,被裝在沙漏裏,越積越多。莫楚嘆了嘆,告訴簡桃:“其實我離開這裏的時候心裏沒有一點真實感,絲毫不覺得那是一次徹底的離開,就是我回來收行李又把鑰匙還給你的那一次。”
簡桃擡眼迎着莫楚的視線,沒吭聲。
莫楚繼續說:“我在酒店裏住了一周左右才緩過神來,意識到我們是真的分開了,然後我就去租房子,去買生活用品,買我需要的電器和家具,搬進一個新的家。說實話,我并不驚訝于我們的分開,甚至沒有為此十分傷心,但沒想到真正接受起來還是需要一些時間的。狀态的改變,不是那麽容易。”
簡桃又低下頭去專心剝雞蛋,輕聲說:“所以很多人才不願意改變,認為改變是一種毀天滅地的事,他們不過是在解除舊習慣、建立新習慣而已,他們将這一切想象得太艱難了。”
莫楚也撥了個雞蛋到他的碗裏,慢吞吞地剝殼,思緒全不在雞蛋上,半晌後他同簡桃說:“我們都以為自己習慣了對方,其實是不一定的,我們只會習慣對方的某一些模樣,然後将這個片面當作是對方的全部。”
“嗯。”簡桃随口應了聲,沒接話。她有點覺得莫楚說的現象是一種責備,習慣了自己以外的存在,卻沒有真正地認識他的全部面貌,無疑是因為懶散、懈怠、麻木,沒有付出足夠的感情和關注。
莫楚沒有将簡桃的寡言放在心上,他問簡桃:“你記得上次同學會你喝醉了之後和我說了什麽嗎?”
簡桃一愣,微微皺眉想了半分鐘,說:“我記得和你說過話,但具體不太記得了。”
莫楚便揭開謎底:“你說當網紅這件事傷害了我們讀書人的清高。”
簡桃的眉頭皺得更緊了,詫異道:“我居然跟你說了這些嗎?!”又無奈地笑了一下,說,“對,沒錯,前一段時間我心裏都在為這件事難過。但現在已經沒事了,不想那些了。”
莫楚也跟着有了點笑意,他說:“簡桃,你有沒有發現,以前我們從來都沒有這麽聊過天。好奇怪,我們以前相處得那麽好,那麽親密,可是卻沒有這樣坦白過。”
簡桃點點頭,往嘴裏塞了半顆雞蛋,嚼吧嚼吧,好一會兒才說:“因為我們太會做樣子給別人看了,久而久之,連我們自己都要相信了那種樣子是真實的。”
“不是真的嗎?”
簡桃略帶疼惜地看着莫楚,說:“真的裏面混了假的,然後我們就分不清是真是假了。”
莫楚嘆道:“你說要拍視頻做博主的時候,我們兩個還挺雀躍的,根本沒有想過結果會是這樣。”
簡桃說:“我們那時是真的喜歡對方。”
“嗯,我們沒經歷過事,太年輕了,以為一時的喜歡足夠讓我們到天涯海角。”
簡桃笑笑,“我們現在也沒有經歷過太多事。”
莫楚的臉上沒有什麽表情,不帶情緒地說:“可我們能夠看清自己的感情。你跟我說分手這件事,做得很對。”
簡桃的笑亦沉了下去,話音裏有兩分可惜:“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原來喜歡的的确确是會消散的。我以前看影視劇,總覺得裏面的角色感情破裂是因為他們本身性格不好或是沒有道德,我根本沒有想過,還會有像我們這樣的破裂。”
“其實我們能夠在一起這麽久,很大程度上是職業使然,不是因為我們還喜歡彼此,而是因為我們不得不和對方捆綁。”
簡桃自嘲道:“嗯,如果我們是普通的大學情侶,可能那股子喜歡的沖動勁兒過了,我們就散了。可我們是職業情侶,是兩個演員,談戀愛就是工作,不管喜不喜歡都得在一起。”
“但是……”莫楚開口說話,又很快住了嘴。他莫名其妙地想起了那晚喝醉的簡桃。
沒等到後續內容的簡桃問:“什麽?”
莫楚搖搖頭:“沒什麽。”
莫楚沒有搪塞簡桃,他想說的話只出現了一瞬。
稍縱即逝,他沒有抓住。
他近來偶爾會像這樣想起那晚的簡桃,想起簡桃說的話。
那是他不曾認識過的簡桃。
或許是由于十分陌生,也十分驚訝,他始終沒有得出過任何結論,關于他為什麽會想起,關于他對擁有那些想法的簡桃是什麽态度,他都不甚清楚。
莫楚沒在簡桃家待多久,吃了東西喝了茶,他便離開了。
有一個人在小區大門斜前方的路邊,在路燈的光照不到的一棵綠化樹下,一邊抽煙一邊聊電話,聊了一個多小時。
莫楚出了小區大門,走到馬路對面等車。莫楚沒發現,那個人鬼鬼祟祟地跟着他。
莫楚在盛典上喝了酒,不能開車,他在路邊看了幾眼,沒有計程車,他便叫了網約車,正好叫到一輛就在附近的車,只在路邊等了一分鐘就上車了。
他也沒發現,後面緊接着來了一輛計程車,并且很快載了客,一路跟着他。到了他租住的公寓,那個人就坐在車裏看着莫楚下車,看着莫楚上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