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兵敗

第十六章 兵敗

快馬疾馳,馬蹄踏起塵灰陣陣,風一吹,又翻滾着随風而去。寬敞的大道上一黑一白兩匹馬,幾乎并駕而馳。

蘇晚未想到自己騎馬竟能與穆旬清速度差不多,倘若讓她回憶到底該如何騎馬,她說不上來。可到了馬上,身體像是不受控制般,各種動作完全不經過思考便做了出來,結果就是她幾乎與穆旬清并肩。

一路往南,蘇晚在馬上也仍是習慣性的記住從将軍府出來的路線。穆旬清面色沉着,一語不發,飛揚的塵灰沾染在眉間使得臉龐多了幾分江湖之氣。蘇晚出門時便是帶着面紗,剛好擋了些塵土。

“籲……”穆旬清微微收攏缰繩,黑馬便放緩了蹄子,漸漸停了下來。蘇晚還未有動作,白馬便随着黑馬的動作,停在穆旬清身邊。

“休息片刻。”

穆旬清拉着馬慢慢向前走,蘇晚跟着下馬才發現雙腿一落地便瑟瑟發抖。一夜未曾休息,此時已經是日上三竿,她在馬上還不覺得累,一下了馬便跟失去倚靠般。

穆旬清回頭,見蘇晚站在原地久久不動,垂下眼皮略作思酌,轉個身到蘇晚身邊,拉住她的手腕。

蘇晚瞬時覺得一股熱流順着穆旬清的手向自己源源不斷地湧來,疲倦和抖瑟漸漸褪去,跟着他向前。

“我時間不多,必須快馬加鞭才能在三日內到嶺南,所以沒用馬車。”穆旬清極其不在意地說了一句,并未看着蘇晚,反倒看着右手邊的黑馬。

蘇晚低下腦袋,想是自己昨夜那番逼問刺激了穆旬清,才讓他急于出發去嶺南。

二人所停的地方是一個小鎮,穆旬清很是熟悉的找了幾間小店,買了些路上可能會用到的東西,再給二人多添了兩套衣物,給蘇晚買了條厚重點的面紗。接着便找了間不怎麽打眼的客棧叫了幾個小菜。

“接下來的兩日只能吃幹糧,能多吃便多吃些。”穆旬清喝了口茶,随意說了一句,便舉筷吃飯。

蘇晚愣了愣,點點頭,也埋首吃飯。

客棧中算是熱鬧,兩人卻吃得靜默,蘇晚為免自己的臉引得他人注目,一直狠狠埋着腦袋。

“滾一邊去!別礙着老子吃飯!”客棧內突然響起一陣暴喝聲,接着是碰撞和跌倒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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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晚不由地擡起眼皮掃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是個孩子,正好在她對面。瘦瘦小小的,臉上盡是黑塵,因為沒多少肉,一雙黑色的眼睛嵌在臉上顯得尤為突出,正含着淚花,看着掉在地上碎掉的瓷碗。

“你們怎麽又來了!快出去出去,別把店裏客人吓着了!”店老板腆着大肚,叉着腰,一腳踹到那孩子身上。

“你們別!別打他!行行好,我們母子快三天沒吃飯了,我餓着不要緊,這孩子……孩子不能餓壞了啊,嗚嗚……”

蘇晚循聲望去,才發現那孩子不遠處還有一女子,衣衫褴褛,面容憔悴。

“你當我這店白開的啊?三天兩頭就過來鬧一頓!”店老板不客氣地拉起地上的孩子,往女子懷裏一推:“你男人死了關我什麽事!那一仗死的人多了去了,十萬!都來找我我這店還要不要開了?”

說着又推了那女子一把。女子本就跪坐在地上抱着嗚咽的孩子,一個不留心又被推倒在地上。

“要找去找那什麽大将軍去!人家福大命大失蹤了三個月還能活着,現在在風都過得好好的呢!”店老板擄起袖子,一手提起那孩子,一手拖着那女子,喝道:“小店招架不起!下次再來可沒這麽客氣了!”

被擰起的孩子剛剛沉默地如綿羊一般,突地“哇哇”大哭起來:“娘,嗚嗚……娘,我要爹……哇哇,爹……”

蘇晚瞟了一眼穆旬清,只見他捏着筷子的手指白得不見血色,渾身的煞氣溢而不發,像什麽都沒聽到似地繼續吃飯。

孩子撕心裂肺的哭聲扔在繼續,伴随女子的纓纓哭泣聲,蘇晚倏地站起身,順勢拉起遮臉的面紗,沉聲道:“慢着!”

客棧內頓時安靜下來,剛剛還議論紛紛的食客無不看向蘇晚。

店老板的動作也頓住,放下孩子,讨笑道:“礙着姑娘吃飯了,姑娘莫要介意莫要介意,我這就把他們趕出去!”

蘇晚看都未看那老板一眼,徑直走到那對母子身邊,蹲下身子,從袖間抽出一張銀票塞到孩子手裏,擦了擦他臉上的淚。盡管隔着面紗,蘇晚還是對他笑笑。

孩子一時驚住,連哭都忘了,怔怔地看着蘇晚又站起來,回到原位吃飯。

“謝謝姑娘謝謝姑娘!”女子忙道謝,怕蘇晚反悔似地,抱着孩子走了。

客棧又熱鬧起來,紛紛将話題轉向剛剛店老板提到的“大将軍”身上。

“哎,斷賈谷一役真是慘烈啊,你們說戰無不勝的大将軍怎麽會敗呢?而且一敗就是全軍覆沒!”

“你們還真當他是戰神啊?這兩年雲國再不濟也不至于每戰都敗在這麽個少年将軍身上吧?搞不好人家那西南是故意送給咱,好讓咱輕敵,再來給這麽一個措手不及!”

“放屁!雲國西南那是什麽地方?那可是比雲都差不了多少的寶地!會拿來當誘餌那是腦袋被驢踢了!”

“那你說說,西南那種險地大将軍都沒敗,怎麽會敗在斷賈谷?”

“我聽說是出了奸細……”

“你他媽才放屁!跟着大将軍去的都是跟着穆家的幾代忠烈,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哪個做了奸細那才是腦袋被驢踢了!”

“那誰知道!到底怎麽回事,朝廷咬得死死的,半句話都不肯透,我們就猜着呗。反正這一敗,穆家算是完了!聽說穆老将軍接到消息氣得當場吐了一地血……”

蘇晚凝神聽着,對面的穆旬清突然放下筷子,冷聲道:“走。”

蘇晚回過神來,見穆旬清面色愈發慘白,在桌上放下點碎銀便轉身走了,後面的話也聽不下去,匆匆跟上。

“他們說的……”蘇晚想問那些人說的,哪些真哪些假。可是話到一半便恍然,她自己都知道的,兵敗,穆家人說是因為她。

穆旬清回頭瞟了一眼蘇晚,等她上前扣住她的手腕,繼續快步向前。

“你剛剛……想救那對母子的……”蘇晚有些猶豫地開口:“為何不救?”

穆旬清不語,拉着她快步到了馬廄,牽出黑馬,撫了撫它的腦袋,突然開聲,嗤笑道:“救得了一個,救得了十萬麽?”

他只是瞥了蘇晚一眼,便翻身上馬先行離開。

蘇晚心中莫名一酸,不知是因為穆旬清眼裏騰起的霧氣,是因為他嘴角自嘲的笑,還是因為他嘴裏的“十萬”。

兩匹馬仍是飛快并馳,越往南,陽光便越發耀眼,直至夕陽西下時,柔暖的光線給一路始發的新綠鋪上一層金光。

只是蘇晚無心欣賞,他們走的不再是大道,已經是越來越窄而且很偏的小道。蘇晚的心思便盡數留在記住路線上。

蘇晚一夜未眠,又連續趕路,春日的風雖說柔和,一直刮在眼睛裏還是刺得生疼。穆旬清回頭瞥了一眼蘇晚,見她的身子已經有些搖搖欲墜,微微擰住眉頭,放緩了馬速。

“今日早些休息。”

月亮剛剛升上西空,穆旬清在一處溪邊停下,安頓好馬匹便靠在樹邊閉上了眼。蘇晚幾乎是趴着從馬上滑下來,落了地整個人癱坐着再使不出半點力氣,找了棵樹靠着什麽都來不及便睡着了。

不深不淺的一個睡夢,夢裏又聽見孩子銀鈴般的歡笑。

“若若,你來抓我呀……抓到我就把這魚給你吃……”

蘇晚覺得自己的心好似長了翅膀,飛得很高很遠,只向着那個聲音的方向,不顧一切地奔過去。突然她的腳底一空,踩到一個無底洞般狠狠跌了下去,蘇晚心下一驚,猛地睜眼,便見到穆旬清那在火光下忽明忽暗的側臉。

他不知何時點起了火堆,手裏拿着木枝,木枝另一口插着一條魚。

蘇晚眨了眨眼,只覺得這一幕有一種詭異的熟悉感。被火光拉長的影子,側看去扇子般的睫毛,挺直的鼻梁,微微抿住的唇,只有那平靜無波的眼裏不是閃現的寒光,有着莫名的違和感。

穆旬清許是察覺到蘇晚醒來,擡眼瞧了瞧她,站起身來走到她身邊,将烤好的魚塞到蘇晚手裏。随即他轉個身,再拿一根木枝去了溪邊。

溪水潺潺,蘇晚拿着烤魚,卻食不知味。

身上蓋着的是穆旬清的衣服,手裏拿着的是他給自己烤好的吃食,一路上他照顧自己去客棧吃飯适時休息。倘若自己背叛過他讓他對自己恨之入骨,所以之前對她各種折磨,只想讓她生不如死。那如今,這又算什麽?

穆旬清叉到一條魚,稍稍清理,又坐在火堆邊,靜默不語。

“你為何想要虛還丹?”蘇晚想了想,仍是決定開口。最初她以為穆旬清與他嘴裏那些人一樣,想要得到虛還丹為己所用,可今日聽到客棧裏那些人的話,好像……可能……有別的原因……

穆旬清看着跳躍的火焰,眼裏映出的火花閃了閃,輕笑:“你已經猜到了,為何不直接問?”

“他們說的穆老将軍,是你爹?”蘇晚又問道,穆旬清垂下眼皮,未答。

“你找虛還丹,是想救他麽?”明明自己沒錯,見穆旬清不語,蘇晚心裏無緣由地騰起一陣心虛,繼續問道。

穆旬清側眼看着她,臉上的哀戚一閃而逝,微微颔首:“嗯。”

蘇晚得到答案,再找不到理由繼續問下去。穆旬清卻看着火光,自顧自說了起來:“他征戰一生,即便是在戰場上也未傷得那般厲害……一戰損十萬兵将,終究我是辜負了他的期盼。”

穆旬清的嘴角微微勾起,火光映襯下有微微暖意的臉龐滲了幾分蕭索。蘇晚覺得心中被人一扯,卻說不出什麽來。

穆旬清擡眼看她,嗤笑道:“你不用那個表情。你不是說過麽,我領兵帶兵,一戰盡損,又怎能怪你一介女子?更何況……呵,你什麽都不記得了……”

蘇晚怔住,穆旬清這麽說,是不怪她了?

穆旬清話剛剛落音,突地神色一凜,一個翻身到蘇晚身邊将她攔住。蘇晚驚詫,只看到剛剛穆旬清所坐的地方豎了三根銀針。

“你在這裏莫動!”穆旬清低聲囑咐,随即雙腿用力,一個旋身與背後突然殺來的黑衣人一掌正對。

林子裏的風霎時刮得猛烈起來,火堆上的火苗也竄得老高,劈啪作響。

蘇晚靜看二人一招過來兩招過去,黑色的影子糾纏在一起不分上下,不知不覺離她越來越遠,融入在夜色中。

蘇晚不敢随意走開,閉上眼,凝神屏息,這林子裏,除了她自己,在打鬥的二人……

不對,還有一人氣息!

蘇晚猛地睜眼,回頭。

銀白月光下,千樹林中,狂吠刮起衣袖翻飛,那男子靜立一隅,黑發如絲随風輕舞,看着她的眼裏,泛起詭谲的暗紫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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