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水中月(六)
水中月(六)
折柳感覺自己現在才算是徹底的流浪,不知來處,沒有歸途,如孤魂野鬼般行走在荒野之上。
天上的烏雲張牙舞爪地遮住了所有月光,讓荒郊野嶺更顯詭異凄涼。
折柳沿着随便選的一個方向往前走,心裏盤算着以後怎麽悄無聲息且循序漸進地幫上仙祛除業障,擡頭就看到了瑤光灘上聳立的山峰。
她在水上走了幾步,腳下綻放的水花穩穩托着她。
“這裏……”她摸着下巴沉思片刻,然後回頭遠遠看了一眼望舒客棧,覺得此地頗為不錯,便用水泡把自己托上了山,循着記憶找了半天才找到那個廢棄的冒險者營地。
半新不舊的帳篷在剛剛的小雨裏守住了一方幹燥的土地,幾本書雜亂地堆在地上,熄滅已久的柴禾上架着一個小鐵鍋。
折柳居然久違地從這簡陋的設施裏感受到了一絲心理安慰。
好歹算是個歇腳的地方。
自從她來到提瓦特起,風餐露宿、曝屍荒野,別說小橋流水人家了,連古道西風瘦馬都是奢求,遠遠看見人煙,她就得繞道而行。
相比之下,這個帳篷簡直算是上天的恩賜了。
她驅使着水元素将帳篷內外清洗了一遍,然後直接躺了進去,緩緩閉上了眼睛。
按理說,她的身體并不需要休息,但是疲憊的內心讓她只想逃避現實,便遵循着自己從前的作息,到了點兒倒頭就睡,心想,就算天塌下來也得等她睡醒了再說。
夜半時分,她腳踝上的鈴铛随着風響了幾下,白色的寒霜從腳環裏蔓延而出,爬上了她白皙筆直的腿。
折柳眉頭緊皺,整個人蜷縮在寬大的鬥篷裏,手指緊緊攥着了袖口。
她夢到了一場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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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數影子圍在她身邊,咆哮,嚎哭,嘶喊着殺戮。
她跪在其中,任大雪将自己徹底掩埋。
分明天地之間只有白色,她卻仿佛看到了刺目的紅。
那是血淋淋的殺孽。
翌日清晨,清風拂過山崗,折柳的睫毛輕輕動了一下,徐徐睜開了眼睛。
天上的烏雲終于散去了,幾縷陽光斜斜地灑在她的身前。
折柳手腳冰涼地爬起來,活動了一下被凍得僵硬的手腕,走到山崖邊眺望望舒客棧。
“不知道他醒了沒有。”她忽然又有點悔恨,“昨晚應該躲在附近的……”
“罷了。”她嘆了口氣,習慣性低下了頭,卻在腳邊發現了一株清心。
她俯身摘下花朵,湊近自己的鼻翼,清苦的味道像一劑定心良藥,緩解了她心頭的焦慮與茫然。
“月桂!”山間忽然傳來一個稚嫩的女聲,她應聲望去,只見一個黃色的東西從崖頂墜落下來,頭上戴着兩個大鈴铛的女孩兒趴在山頭探出半個身子。
折柳來不及思考,伸手凝出一個小小的水泡,往前一推,正好接住了從天而降的小機關兔。
吓壞了的小女孩看到自己的兔子沒事兒,這才緩了一口氣,結果因為大半身體探在山崖外,撐着身體的手不小心一滑,整個人重心不穩地也摔了出去。
由于重力原因,小女孩的下落速度遠比小兔子要快,折柳這下連水泡都來不及凝了,只得伸手去接。
“砰”地一聲響,黃衣女孩正好落在了折柳的臂彎裏,成功靠着慣性将孱弱的異鄉人撲倒在了草叢裏。
一邊的月桂立刻有所感應地開始沖她們吐白玉蘿蔔。
“姐姐,你怎麽樣?”率先反應過來的女孩兒忙從她身上爬起來,一臉內疚地出聲詢問。
“我……沒事。”折柳抹開被吐了滿臉的白玉蘿蔔,支着胳膊坐起來,暗暗揉着自己的老腰,問道,“你如何?”
“瑤瑤沒事,多虧姐姐接住了瑤瑤和月桂,不然……”黃衣女孩兒搖了搖頭,頭上的黃鈴铛“叮當”作響。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折柳略感欣慰地摸了摸她淺黃色的頭發。
瑤瑤把月桂抱到折柳身前,吐出的白玉蘿蔔很快就治好了她身上的皮外傷。
“好了,不用了,謝謝。”折柳感覺自己都要被吐成蘿蔔了,略帶抗拒地往後縮了縮,“本來也沒傷到筋骨。”
瑤瑤從自己背着的筐子裏拿出幾株草藥,一邊搖頭一邊道:“師父說了,很多致命傷都是內傷,姐姐千萬不能大意!”
她伸出小手将草藥遞給她,囑咐道:“這是瑤瑤最近剛采的新鮮藥材,姐姐每日都要熬着喝光光,這樣才能好得快快的。”
折柳啼笑皆非地接過草藥,沖着這個“小大人”鄭重地點了點頭,“知道了,一定每天都喝。”
“哎呀,姐姐你住在哪裏啊,讓瑤瑤送你回去吧,瑤瑤會槍法,還有月桂,路上可以保護姐姐。”小丫頭思來想去還是放心不下,覺得這都是自己不小心闖下的禍,理應負責。
“不用了,我……是個漂泊四方的旅人。”折柳抹了一把自己額前的汗,心想,要是讓這丫頭知道自己住在旁邊這個帳篷裏,說不定當即就要把她打包帶回家照顧。
不料,瑤瑤聽了她的解釋,眉頭皺得更深了,“姐姐目前沒有地方去嗎?那跟着瑤瑤回璃月港吧,師父人可好了,我們住的壺也很是寬敞呢!偶爾師姐還會送好吃的來……”
折柳嘆了口氣,輕輕刮了刮她的鼻尖,溫聲道:“姐姐還有別的事情要忙,不能跟瑤瑤回家了。”
瑤瑤是個懂事的孩子,見她再三推脫,也知道了自己的提議并不能被采納,便垂下了頭,“好吧。”
不等折柳再想出什麽理由哄哄她,她就擔憂地拉過了那雙冰涼的手,撇着嘴巴說道:“那姐姐一定要好好吃藥,不然瑤瑤會很擔心的!”
“知道了,”折柳寵溺地寵她笑笑,伸出自己的小拇指,“我們拉勾勾。”
瑤瑤眼睛亮亮地跟她拉勾勾,然後又踟蹰着問道:“姐姐好了以後能不能來璃月港的玉京臺找一找瑤瑤,或者瑤瑤去找姐姐也行,不然瑤瑤放心不下。”
“好……七天之後,我一定去看你。”折柳估摸了一下,給出了一個較為保險的約定。
瑤瑤拉着她的小拇指又勾了勾,笑意盈盈地說道:“瑤瑤會等着姐姐的!”
“啊對了,姐姐還沒有告訴瑤瑤,你叫什麽名字呢?”
“……折柳。”她愣了一下,最終還是将自己進入這個世界時取下的名字告訴了小丫頭。
反正真名也記不得了,用哪個假名,對她來說都無所謂。
“折柳姐姐,你一定要保重身體,照顧好自己!”瑤瑤把月桂放回自己的筐子裏,黃色的眼睛裏滿是純真和關懷。
“好,不早了,我送你下去。”折柳扶着腰從地上站起來,拉着瑤瑤的手走到山崖邊,伸出另一只手凝出一個中等大小的水泡。
這破元素力,也就這點兒用了。
瑤瑤抱着自己的筐子進入了水泡裏,好奇且驚喜地沖她笑了笑。
“瑤瑤……”折柳最後問道,“你覺得我的眼睛,有什麽異常嗎?”
瑤瑤歪了歪腦袋,沖她眨巴了一下眼睛,稚嫩的聲音透過水泡傳入了她的耳朵:“姐姐的眼睛很漂亮!像絕雲間的清泉呢!”
折柳懸了一半的心這才落下。
“再會。”她沖小丫頭擺了擺手,将人緩緩送下了山去。
空蕩的山間又只剩她一個人了。
折柳揉了揉自己疼痛的腰,手裏攥着瑤瑤給她留下的草藥,掙紮再三還是去把那個荒廢已久的鐵皮鍋刷了刷,将草藥放了進去。
她一向不喜歡辜負別人的心意,何況還跟小朋友拉了勾,答應了別人的事情做不到,實在是有點差勁。
但是她找了一圈,還是沒找到火種,熬藥大計中道崩殂。
她仔細回想了一下,記起瑤光灘上有一個大型丘丘人營地。
雖然以她現在這孱弱的身體、雞肋的元素力,很可能連木盾丘丘人都打不過,但是,只是從它們的營地裏偷一點火種,應該勉強還是可以的。
見情況不對,大不了她就坐着水泡跑路。
簡單拟訂了行動計劃後,折柳下了山,踩在淺灘的水面上,繞開了冰史萊姆和深淵法師,小心翼翼地接近了丘丘人營地。
就跟游戲裏的刷新機制一樣,這個世界裏的魔物是消滅不盡的,前幾天剛被護法夜叉端過一回的營地沒幾天就聚集了新的一批魔物。
雖然自己也做過丘丘人,但折柳對這些身上冒着黑氣的家夥還是難免畏懼。
她用水泡包住了自己腳踝上的鈴铛,以免它突然發出聲音,然後便蹲在草叢裏蹑手蹑腳地靠近那個坐在地上的火把丘丘人,趁着兩只丘丘從詩詞歌賦談到人生哲學的空擋,抓起那個火把就跑。
水泡恰好破裂,清脆的鈴铛聲瞬間在營地裏回響了起來。
剎那間,所有的魔物都停了下來,然後便朝這個方向湧了過來,痛失火把的丘丘狀若癫狂,領跑衆丘,眼見就要追上來了。
折柳忽然想到,火把遇水妥妥熄滅啊,那她不就白跑一趟了。
“艹,大意了。”她放下了準備釋放元素力的手,氣喘籲籲地躲避着後方飛來的石塊。
正在她準備跨海逃生時,一柄綠槍破空而來,當胸刺穿了最前面的丘丘人的身體。
一個熟悉的身影猝不及防撞入她的視線。
“想活命,就退後。”
折柳握着火把的手猛地攥緊,回頭看去時,魈已提搶沖進了魔物的包圍圈,唯有一縷帶着他身上氣息的風緩緩拂過她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