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水中月(十一)

水中月(十一)

月落烏啼。

折柳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的腿站得有些發麻了。

她把懷裏的肥團子塞回了乾坤袋,腦子裏上演着一出天人交戰。

其實,就算去了望舒客棧,按照他神出鬼沒的行為方式,她十天半月都不一定能夠見到他一面。

在他那裏,她不過是帝君交代下來的一個任務,就算天天在他眼皮子底下晃蕩,他們之間也不會多出什麽別樣的糾葛。

“啧。”折柳煩悶地拽了一把自己的頭發,低着頭走出了小巷,滿肚子的大道理最終還是敗給了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心緒。

她腸子都要悔青了。

她遠沒有自己以為的那麽清醒灑脫。

“铛——”清脆的瓷器點桌之聲在寂靜無聲的深夜裏蕩出回音。

折柳腳步一頓,下意識就在手心裏聚出了一團水元素力,繃緊了心弦應聲看去,正迎上一盞燈火下那雙居高臨下打量她的眼睛。

岩上茶室的二樓雅座上,夜蘭捏着瓷盞微微一挑眉:“來一杯?”

折柳松了一口氣,手心聚出的水球瞬間散了。她擡頭看了看天上再度探出頭的月亮,攏了一把自己的鬥篷,走上岩上茶室的二樓,在夜蘭對面落了座。

擺在桌面上的,居然是茶壺,而非酒壇。

折柳一頭霧水地低下頭,不太能明白深夜飲茶是個什麽意味。

夜蘭伸手拿起茶壺也為她斟了一杯茶水,然後輕輕放到了她面前,玉手一揚,道:“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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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柳不明白夜蘭的用意,也不好拂人心意,便端起茶盞喝了一口,濃重的苦味瞬間在她口中彌漫開來,好在威力尚不如瑤瑤給的草藥,她尚且能夠勉強咽下去,然後口是心非地提了提嘴角,道:“好茶。”

夜蘭忍不住笑了出來,也擱下了自己的茶盞,微微搖了搖頭:“将風幹後的絕雲椒椒和琉璃袋的花蕊一同研磨成粉,均勻混合在雲來白毫之中,沏一壺酽茶,香氣馥郁、回味悠長,須得細品,方得其中風味。我曾請許多人喝過此茶,倒是少有像我一般鐘情于它的。常人總說,它烈不如酒,我倒感覺,這般辛辣醇香,反而比烈酒更讓人沉醉。”

折柳艱難地把這口苦湯咽了下去,感覺自己喝的和夜蘭說的很可能不是同一種東西。

茶館早就已經打烊了,街上也無行人,只有岩上茶室的這一方木桌上,擺着小小一盞燈燭,照出了兩個各懷心思的人。

夜蘭看着緊緊攥着茶盞的折柳,輕笑了一聲,道:“好了,倒也不必勉強。我今日請你喝茶,主要是通知你一聲,瑤光灘的魔物最近有異變,千岩軍已經封鎖了進出道路,你最好不要再往那邊去了。總務司已經為你在望舒客棧安排了住宿,以示補償,住與不住由你。”

折柳愣了一下。

“我還有事,先走了。這壺茶算我請你的,回見。”夜蘭不等她答話,站起身來徑自走下了樓梯,手腕上的那一點瑩瑩藍光很快就消失在了夜幕裏。

“這……”折柳一言難盡地抓了抓頭發,“這就是璃月的拆遷戶補償嗎?”

但是那頂破帳篷也不是她的啊。

她後知後覺地打了個寒顫。

不愧是夜蘭,夠神出鬼沒的,人都茍到山頂上去了還能被她給盯上。

折柳下意識想喝口水壓壓驚,端起茶盞一抿,一口苦茶差點把她眼淚給嗆出來。

翌日,街市的喧嚣吵醒了縮在角落裏睡了一宿的異鄉人。

折柳怕灰塵把魈鳥給弄髒了,就沒把它給拿出來,腦袋靠在硬邦邦的石牆上熬了一晚上,睜開眼的時候感覺渾身都要散架了。

她扶着牆壁勉強站起來,裹緊了自己的鬥篷,低着頭往外走,沉默地穿梭在熱鬧的人群裏,然後不小心被突然擁擠起來的人潮裹挾,推推搡搡地猛地撞到了一個人。

腦子還迷迷糊糊的折柳艱難地想往外鑽,給被自己撞到的人匆匆留下了一句:“抱歉抱歉。”

“是你。”沉穩但不失力量感的聲音在喧嚣的人聲中仍舊清晰地傳入了她的耳朵。

折柳心裏一驚,擡起頭來,看到了在擁擠的人群裏不動如山的岩王爺。

“啊,鐘離先生。”折柳費力地往他那邊走了一步,然後感覺自己瞬間脫離了人群,像是有一個屏障将他們護在了其中。

“今日雲先生開戲,這裏難免無從下腳,習慣便好。”鐘離像是完全換了個人,石珀色的眼睛微微一瞥,顯得溫潤客氣,全然不像那日在山間對她咄咄相逼的神明。

仿佛從蕩滌四方的鋒利岩槍化作了不動聲色的堅固玉璋。

折柳點了點頭,心裏惦記着去春香窯拿香膏,便道:“不過我不是來聽戲的,眼下還有事,我先走了,您繼續。”

“請等一下。”鐘離又道。

折柳頓住腳步,又冒出了一身虛汗。

“若是前往望舒客棧,請替我将這連理鎮心散帶給歸離原的少年仙人,有勞了。”鐘離的聲音不大,卻在無形中震碎了她心裏的算盤。

折柳愣愣地接過那包連理鎮心散,垂着頭扯了扯唇角,低聲道:“我……”

人聲鼎沸,車馬喧嚣,臺子上的好戲開了場。

鐘離的眼神停留在了戲臺上,目光卻仿佛穿越了多年的歲月,“剛過易折,物極必反,一味逃避絕非正解。我相信你所說的分寸,也希望你不會讓契約蒙塵。”

折柳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再說些什麽,只是當她看到春香窯的牌匾時,仿佛獨自走過了萬裏征途。

可是她自己都不相信。

她甚至不敢擡頭多看他一眼,連說一句話都要思量再三。

這就是所謂的分寸嗎?

“那還真是夠畏首畏尾的。”她自嘲地彎了彎唇角。

莺兒拿出了做好的清心香膏,昨日碰的軟釘子讓她言語收斂了幾分,只道:“清心花難以采摘,之前還真沒誰要拿這個做香膏呢,你這可算是獨一份兒。”

折柳付清了摩拉,接過香膏時還沒回過神,下意識接了一句:“是麽。”

“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呢。”莺兒見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忍不住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是啊。”折柳擡頭沖她笑了笑,再次道謝後就轉身離開了,瘦削的背影像是個一吹就散的幻影。

天涯何處無芳草。

可是她喜歡的小胖鳥只有這麽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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