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金闕臺(一)
金闕臺(一)
急劇下墜的感覺并不陌生,畢竟折柳初次到達提瓦特大陸時就已經體會過了。
她緩緩睜開眼睛,跳躍的燈火照亮了眼下的一室之景。
地上鋪着華貴的絲織地毯,屋裏的擺設無不精美,重重帷幔掩映下的雕花木床看起來也極盡奢華。
但大殿裏又挂滿了白色的紗帳,上面寫滿了龍飛鳳舞的毛筆字,使這裏陡然添了幾分陰冷。
折柳大眼一瞥,驚奇地發現紗帳上寫的居然是: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裏孤墳,無處話凄涼。
她不禁打了個寒顫,迎着燈火走了兩步,确認屋子裏只有自己一個人後才小心翼翼地喚道:“魈,你在麽?”
無人應答。
她的冷汗瞬間就落了下來,剛想再叫一聲試試就被人從後面捂住了嘴。
上仙身上冷冽的清心香氣瞬間籠罩了過來,無聲中便撫平了她慌亂的心神。
燈火被這一陣風撲得顫抖了幾下。
魈低頭在她耳邊輕聲道:“有人來了。”
折柳點了點頭,溫熱的鼻息撲在他幹燥溫暖的掌心上,不等她在說什麽,偌大一個仙人轉瞬間便不見了。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薄薄的一層白色寝衣,剛剛抵着他胸膛的背仿佛跟火燒了一般。
啊,雖然知道不應該老想這些有的沒的,但是她還是不合時宜地感慨了一下。
不愧是掄了兩千年和璞鳶的降魔大聖,這這這胸肌……還挺不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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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肉眼凡胎,眼見未必為實,這起碼得摸一下才算實事求是。
“噠,噠。”腳步聲在空曠的宮殿裏格外明顯。
折柳對自己如今的處境一無所知,準備靜觀其變。
兩個低眉斂目的女子從木制的樓梯走了上來,一水兒白色的紗衣,素淨且柔美。
“娘娘,該去泡藥浴了。”她們齊齊擡起頭來,不僅長相,連嘴角的弧度都彎得一模一樣,像極了從流水線生産出來的機器人。
折柳被瘆得一陣惡寒,雞皮疙瘩起了一身,面上卻還維持着鎮靜,從善如流地應了一聲:“走吧。”
二人福身行禮,引着折柳走下樓梯,從一樓一溜的盆栽花樹和刺繡屏風中穿過,來到一個圓形浴池旁邊。
這似乎是個天然溫泉,氤氲着溫熱的霧氣,水面上飄着豔麗的紅色花瓣。
不同尋常的是,池子周邊長着一圈妖冶的紅花,根部直直紮進浴池底部。
就好像,這些花是從泉水裏長出來似的。
折柳被這靡麗的花迷了眼睛,心裏警鈴大作,直覺這個所謂的藥浴不簡單。
“娘娘,水溫剛好,您進去吧。”兩個侍女一左一右地站在她身前,标準的微笑和無神的眼睛讓人膽寒。
就像兩個傀儡。
折柳眼中的陰霾一閃而過,而後點了點頭,邁着顫抖的腿朝着浴池走了一步,淡定自若地吩咐:“你們先下去吧。”
“娘娘,水溫剛好,您進去吧。”二人絲毫不理會她的命令,反而重複着自己剛剛所說的話,似乎是一定要看她進入浴池才罷休。
折柳暗暗握緊了拳頭,閉了閉眼睛,暗暗驅動着水元素力,在邁入池子的瞬間給自己全身覆了一層薄薄的隔絕水膜。
完成了任務的兩位侍女默默退下,走路的步調也完全一致,提線木偶般一板一眼。
聽着腳步聲逐漸遠離的折柳緩緩松了一口氣。
這池子并不深,以她的身高還能夠踩得到底,池邊妖冶奪目的花朵忽然往池子中心伸了幾寸。
她猛地瞪大了眼睛,當機立斷就想離開這個詭異的浴池。
可她還沒走到池子邊緣,腳踝就被握住了。
被一只手握住了。
她的水元素膜當即破裂。
泉水表面厚厚的一層花瓣讓人看不清水底到底有什麽。
折柳死死咬着嘴唇,把尖叫咽回了肚子裏,另一只腿狠狠朝那只手的方向踹去,情急之下手指不得已一把抓住了池邊的花,想要借力從水裏掙紮出來。
但是她低估了池底之物的力氣和敏捷度,連踹的幾腳都落了空,反而被一把拉入了水裏。
被她攥住的那朵花應聲而斷,花莖吐出血一般的汁液。
折柳的元素力本就不強勢,加上她不會游泳,溺水的窒息感頃刻便籠罩了她。
眼前一片發白,她掙紮着想要逃脫,卻一次次被拉回水裏。
恍惚間,那只緊緊桎梏着她的手忽然松開了。
她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裏,臉上的水被那雙帶着槍繭的手拂去。
“對不起,我來晚了。”
他懊悔自責的聲音讓折柳從極度的驚吓中緩過了神。
她濕漉漉的頭發還在往下淌着水,晶瑩的眼淚在眼眶裏轉了兩圈卻又被生生憋了回去。
魈剛剛下水抱她上岸,身上的衣服也已經濕透了,愈發顯出他體溫的熾熱來。
折柳縮在他懷裏,渾身不受控制地發着抖,驚魂未定的恐慌和劫後餘生的後怕充斥在她心頭。
明明已經經歷過那麽多次死亡了,她心裏的畏懼卻不減反增。
“折柳……”魈第一次開口叫她,兩顆跳得飛快的心透過滾燙的胸膛砰砰相撞。
她擡頭看向他,卻被那雙鎏金色眼眸裏難言的情緒灼傷了眼。
這張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冷臉,居然也會露出這樣的表情嗎?
他是不是,有一點心疼她了?
還是害怕她死了自己難以償還恩情?
“我沒事。”她垂下眼睑,深深吸了一口氣,顫巍巍地站起身,看了一眼侍女離去的方向,“我先換個衣服。”
魈一直沒看她,聞言點了點頭。
折柳想要去拿挂在架子上衣服,結果腿軟如面條,沒走兩步就要栽倒。
目不斜視盯着窗戶看的上仙反應迅速,起身一把将人撈回了懷裏,輕嘆了一口氣,把人攔腰抱了起來放到了架子旁邊的矮木桌上。
折柳這才注意到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打扮得像是個侍衛,看起來更添了幾分冷冽的殺氣。
“你換吧。”魈轉身就要走。
折柳忍不住抓住了他的胳膊,輕聲道:“你能不能不要走遠。”
不是她矯情,是這水裏它真的真的有鬼啊!
魈本來就放心不下,也沒打算走遠,聞言卻想起了她在無妄坡前口口聲聲所說的“我一個人就夠了”,忍不住彎了彎唇角。
“魈……”見他不說話,折柳一向不卑不亢的語氣難得染上了點哀求,心道:“都這個時候了沒必要這麽正人君子啊魈kun!我是真怕啊!”
“我不走。”他手指蜷縮了一下,抿了抿唇才低聲答道。
折柳松開了他的手臂,這才放下心來。
折柳換好了衣服後從屏風背後走了出來,再看到那池子邊長着的紅花,心裏一片惡寒。
“好了?”站在窗邊的魈問道。
折柳“嗯”了一聲,沖他走去的腳步卻猛地一頓。
她伸手按了按自己劇痛的太陽穴,幾個雜亂無章的記憶片段忽然出現在了她的腦海裏。
狼煙之下,三軍之前。
一襲白衣的女子于陣前揮劍自刎。
無人收殓,馬蹄漠然踏過,連全屍都未曾留下。
魈皺着眉頭扶了她一把,問道:“怎麽了?”
折柳搖了搖頭,外面卻又響起了“噠,噠”的腳步聲。
“我先走了。”上仙的低頭耳語讓折柳一陣發麻,忙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兩個侍女從屏風旁走過來時,折柳正抱臂站在衣架旁,原先那件被泉水染成粉紅色的寝衣正挂在架子上。
二人相視一眼,齊齊低頭道:“請娘娘安寝。”
折柳平複了一下雜亂的心緒,跟着她們上樓回到了她最初所在的寝殿。
窗戶被打開了,瀉進了滿地的月光。
折柳瞥了一眼,卻覺得心驚。
窗戶外面圍着一層網,使整個屋子都像一個巨大的籠子。
兩個侍女為她掀起帷幕,折柳知道這兩個傀儡般的不明人類不達目的決不會罷休,便順着她們的心意躺在了那張奢華的木床上,安然合上了眼。
風吹過大殿裏的黑字白紗,一盞一盞的燈火被吹滅,侍女極有規律的腳步聲逐漸遠離。
折柳想要坐起身,卻覺得意識越來越昏沉。
這床上也散發着一股古怪的香氣,和一樓溫泉的花香如出一轍。
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只能任睡意攫取自己的意識。
魈幾乎是在侍女鎖上殿門的那一刻就出現在了寝殿裏。
白影重重,月光晦暗。
他看着帷幕後躺着的身影,心裏覺得很不對勁。
他疾步走到了床榻邊,伸出的手在空中猛地一攥,睫毛輕顫,常年拿槍的手在掀開帷帳的時候居然有點抖。
臉色蒼白的女子蜷縮着身體,纖細的手指緊緊攥着紗質的床帳,眉頭緊皺,豆大的汗珠順着面部柔美的線條滾下,晶瑩的淚珠挂在她又長又翹的睫毛上。
魈感覺呼吸一窒,緊攥的拳頭發出“咔”的一聲響。
她在睡夢中嗚咽、喘.息,不知是出于痛苦,還是,歡.愉。
他看着她微張的嘴唇。
她發不出聲音,他卻似乎能聽到她在一聲聲喚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