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春意濃（六）
春意濃（六）
折柳醒過來的時候，淚水已經把枕頭沾濕了。
七七在她床前探出頭，眨了眨紫色的眼睛：“你，醒了。”
折柳勉強坐起身來，對七七點了點頭，二話不說就要下床。
“不能。”七七拉住她的胳膊，執拗地不讓她下床，“你還沒有，恢複。”
“我沒事的。”折柳一張嘴，才發現自己的嗓子已經哭啞了。
“不可以。”七七伸出雙臂擋在她面前。
折柳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有點頭疼，往門口一瞥，就對上了一雙石珀色的眼睛。
不等她問什麽，鐘離就率先開了口：“你昏迷了三天，無妄坡的結界已經破了。”
折柳感覺自己的心徹底沉進了水裏，嘴唇動了動，竟沒有說出話來。
晚了。
又晚了。
“放心，”鐘離繼續說道，“山口風元素力尚未消散，他沒有性命之虞。”
折柳猛地擡起頭，原本已經暗沉下去的眼睛仿佛在剛剛的一瞬又恢複了生機，她不顧七七的阻攔，拖着沉重的身體就下了床，差點一個腿軟就摔倒在地。
鐘離伸手扶了她一把，嘆息道：“我帶你過去。”
“謝謝，謝謝您。”折柳感覺大腦已經完全混沌了，低頭摸了摸七七的頭，“我很快就回來，不會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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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見已經徹底阻攔不住病人了，只能伸出小拇指，“拉勾勾，不能，騙七七。”
折柳飛快跟她勾了勾手指，然後就跟着鐘離離開了。
無妄坡的霧氣已經徹底消散了，只有林子裏的點點鬼火渲染着陰郁的氣氛。
“雖然結界破了，但是殘留的風元素力排斥性很強，強行闖入會二次傷害到他，”鐘離伸出戴着黑色皮質手套的手，攤開的手心裏放着一顆天星，“進入山洞前，捏爆天星，在玉璋的保護下進去，一旦遭遇攻擊，立刻退出來。”
“我知道了。”折柳接過天星，點了點頭，轉身就往山洞裏走去。
山洞裏殘存的烈風侵略性很強，落在洞口的石子在轉瞬間便被挫骨揚灰。
折柳沒有提前捏爆天星，就這麽走了進去。
原本呼號怒吼的風徐徐吹起她散落的頭發，像是一個落在發梢的，輕柔的吻。
山洞被摧毀了一半，坍塌的石塊落得到處都是，璧上、地上都是尖銳的爪抓出的深痕。
一道一道，帶着金翅鵬王的血液。
折柳俯身，從洞口開始，撿起他散落在地的金邊翠羽。
一片又一片，她沉默地循着羽毛往山洞深處走去，心口積蓄已久的酸澀像侵入骨髓的慢性毒藥，讓人慌亂，讓人生憂，讓人惶惶不可終日。
終于，在山洞最深處的角落裏，她找到了自己的小鳥。
魈背後展開的羽翅将他整個人都包裹在內，狂亂的風元素在周遭瑩瑩發着綠光，帶起一片片沙塵。
折柳走了過去，看着瑟瑟發抖的翅膀，忽然凝出了一個水泡，緩慢地将他包了進去。
風沙驟止。
在接觸到水泡之時，原本緊緊裹着身體的翅膀才緩緩舒展開，露出了裏面的魈。
折柳伸手從水泡中将他接了過去，在感受到這久違的體溫時，她徹底松了一口氣，一直懸着的心才逐漸放下。
魈的衣服已經破碎不堪，身體上到處是傷痕，原本血肉淋漓的兩只手剛剛得到了水元素的醫治，已經有所好轉。
最重要的是……
折柳低頭看着懷裏的降魔大聖，總算遲緩地意識到了不對勁兒。
他的身體怎麽變小了？
竟不足一七七高。
看到折柳抱着魈走出山洞，一直守在附近的鐘離松了口氣，然後就看到了少女欣喜中帶着困惑的眼神。
“鐘離大人……”折柳用魈的翅膀給他遮住了小小的身體，然後讓鐘離看了看他稚嫩的臉，“他……”
鐘離答道：“看來這次業障反噬，還是禁锢了他的意識。”
“……什麽？”折柳頓時感覺頭有點發懵。
“業障，亦是枷鎖。”鐘離皺起眉頭，“每次業障發作，都是他與自己的戰鬥。”
“看來這次，他沒能徹底取勝。所以意識被禁锢，心性退化為雛鳥，化形時便只能幻化為稚兒。”
“那怎麽做才能幫他？”折柳低頭看了一眼懷中緊緊閉着雙眼的魈，發現他的小眉頭正在緩緩地舒展開來。
“這是他自己的戰鬥。”鐘離搖了搖頭。
“我明白了。”折柳點了點頭，“我會照顧好他的。”
鐘離溫聲道：“有勞了。”
然後，他又看了一眼玉璋內濃重的黑氣，道：“不知可否借你的元素力一用？”
折柳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也發現了那不同尋常的障氣，瞬間明白了鐘離的意思，便勾了勾手指，一顆碩大的水珠在玉璋碎掉的剎那裹住黑氣，緩緩沉入了地底。
土地忽然微弱地震動了一下。
鐘離右手微揚，玉璋将三人護在了裏面。
水球沉入的地方，泥土輕微震動着。
然後，一株小樹苗破土而出，轉瞬間就長成了碗口粗的大樹，碧綠的絲縧随風舞動。
“？”兩人都沉默了。
“這就是，呃，我家鄉那邊的樹種，叫柳樹。”折柳能夠感受到清心鈴中的蘊含的力量在冥冥中和這棵樹共鳴，“應該是類似于地脈的補丁，能夠封住地脈的洩露口，阻止異世的侵蝕力量，并且吸收障氣，将魔神殘渣再次輸送到地底。”
當然，因為萬事萬物都是在不停運動的，魔神殘渣也不會被老老實實地被鎮在地底，會另尋新的地脈洩口溢出地面。
這樣一來，基本就形成了一個……魔神殘渣及業障循環系統，雖然這東西不能徹底被消滅，但是也不會長期大量聚集在地面上污染生靈，勉強可以達成平衡狀态。
鐘離似乎對這新奇的樹頗有點好奇，聞言點了點頭，道：“我先送你們回去。”
“多謝。”折柳抱緊了懷裏的魈。
回到望舒客棧後，折柳把魈放到床上，起身想要去關上窗戶，結果剛往外一步，食指就被魈的小手攥住了。
她回頭看了一眼，發現他把全身都蜷縮了起來，眉頭緊皺，像是無聲的挽留。
她笑了一下，緩緩俯身在他眉心的紫菱上吻了一下，然後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略顯肉嘟嘟的臉頰，微微歪了歪腦袋，輕聲道：“這下真成魈寶咯。”
睡夢中的魈很輕地哼了一下。
折柳摸了摸他毛茸茸的頭，“睡吧，我不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