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滿星河(二)

滿星河(二)

外面的天沒有大亮,小屋內也沒有點燈,顯得有些昏沉。

魈夜視能力很強,掃了一眼缺了一條腿的凳子,最終還是把人放到了木桌上。

“謝謝。”折柳的眼睛蒙了布,眼前一片漆黑,只能憑感覺對魈道了謝。

束發的柳枝忽然斷開了,滿頭青絲如瀑垂落,愈發襯得她膚白如雪。

魈看着她光潔的脖頸,忽然很想一口咬上去,但他最終只是握緊了手指,轉身就往外面走。

衣角被攥住了。

他止步,回頭,看到少女微微前傾着身體,細聲請求道:“可不可以幫我把藥拿過來?”

魈只道:“松手。”

折柳立刻撒手,然後就聽到了他漸行漸遠的腳步聲。

她嘆了口氣。

服軟不行,撒嬌不行,接近也不行。

這個時候的魈上仙可真是清心寡欲、軟硬不吃啊。

沒等她把蒙住眼睛的帶子取下來,冷冽的風就再度吹來。

魈把不知道從哪找來的藥膏往桌子上一擱,冷然的金眸掃了她一眼,“你自己上藥。”

折柳點點頭,從桌子上摸到了帶着他掌心溫度的瓷罐,打開蓋子後用手指蘸了一點膏體,摸索着就往自己的腳踝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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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綠色的藥膏被不小心沾染到了瓷白的小腿上,融化後的液體順着小腿肚緩緩流下。

魈感覺胸口有一團火焰在燃燒,袖子挽至肘部的右臂散發出瑩瑩的綠光。

偏偏眼前的人蒙着眼睛,動作笨拙,似乎對自己的處境毫不知情。

魈閉了閉眼睛,煩躁地轉身,結果還沒等他邁出一步,身後之人就再次喚住了他,見他沒有停下的念頭,甚至一瘸一拐地往前追了幾步。

“你到底想怎麽樣?”

他猛地将人按倒在木桌上,身上有黑氣缭繞,簡直像個修羅惡鬼。

折柳沒有掙紮,只是微微揚起了頭,将自己的致命弱點暴露在他的眼下,聲音很輕,“我只是想給你療傷。”

魈看着她露出來的鎖骨,呼吸略顯紊亂,聲音卻冷淡至極,“我不需要。”

折柳只能感受到他身上極具侵略性的風元素,被蒙住了的眼睛加劇了感官的敏感,讓她有點臉紅,微微別開了臉,低聲道:“不治療的話會很疼。”

魈忽然笑了一聲。

下一秒,折柳就感覺自己的脖子被咬了一口,沒有見血,卻讓她渾身一顫。

“疼嗎?”他在她耳邊問道。

“怕疼就不要靠近我。”

在他放開她手腕打算離開的瞬間,那雙纖細的胳膊忽然環上了他的脖子,用一種近乎擁抱的姿态絆住了他離開的腳步。

“如果這樣你能好受一點,”她的手指緩緩撫上了他墨綠色的發絲,再次流露出了那種讓他看不懂的情緒,“我可以不怕疼。”

“你還真是,”魈一把扣住她的手,冷然地加重了語氣,“醫者仁心。”

為了給人治病,甚至可以做到這種程度,想想就荒謬可笑。

折柳當然知道他誤會了自己的意思,但是她也沒有辯駁的心思。

這個時期的魈處于自我厭棄的巅峰,愛與信任對他來說都非常遙不可及,他或許寧願被利用,也不肯相信會有人愛着自己。

“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魈握緊了她細白的手腕,面無表情地問,“你到底有什麽目的?”

折柳靜靜地任他擒拿,溫聲道:“在這種時候,弱者尋求庇護,不是很正常嗎?”

“你有元素力。”魈出言提醒,似乎對她的理由不能完全信服。

“我只會治療。”折柳答道。

魈喉結滾動了一下,移開了眼神,啞聲道:“我不需要治療。”

只是受傷而已,他早已習慣。

之前沒有誰會在意他受了多少傷,久而久之,連他自已也不在乎了。

反正傷口會慢慢自己結痂,嚴重的大不了也就是一死。

既然活着已經足夠麻木、痛苦,那麽死亡也不失為一個好歸宿。

“別的……我也可以。”折柳剛說完就紅了臉,雖然知道這只是在魈的夢裏,而且以上仙憑實力單身兩千多年的道德感,大概率不會對她怎麽樣,但是這句話還是讓她羞恥心爆棚。

從事實來看,她這種行為,說得文雅一點,叫自薦枕席。

魈松開了手,沒有說話,非常幹脆利落地轉身就走了。

折柳一把扯下了自己臉上的白綢帶,支起胳膊在木桌上坐起身來,捂住了通紅的臉。

現實中的地脈已經被打上了補丁,所以折柳也不急着在現實中醒過來。

而且經過在上個美夢中的探索,她發現無論自己在夢中逗留多久,對應在現實中也只是一晚上的時間。

魈的夢境都非常真實。

折柳從木桌上跳下去,将那罐藥膏收進了乾坤袋裏。

她說崴腳也是計上心頭裝出來的,不然以魈上仙目前的狀态,壓根兒說不定下次什麽時候才能見到他。

“還是搞砸了……”她嘆了口氣,本來還想着以醫師的身份假借治療的借口留在他身邊,結果還是讓關系陷入了僵局。

到了傍晚時分,折柳已經在村子裏小有名氣了。

住在這裏的,都是普普通通的凡人,沒有神之眼,無法運用元素力,對于折柳神奇的治療手段贊不絕口,都以物資作為報酬感謝她的妙手回春。

看着堆在院子裏的各類東西,折柳抹了抹額頭上的汗,蹲下身來一一查看,一手撐着下巴,思考着要怎麽把這些東西搬回去。

“怎麽了?”低沉的聲音忽然在她身後響起。

折柳愣了一下,回頭看去,正和抱臂而立的魈四目相對。

這有點出乎她的意料,因為以魈後來的脾性,在她說了那些話之後,更可能一個風輪兩立徹底消失,或者冷淡地拉開距離。

畢竟,按照夢境中的時間,他們滿打滿算才認識了一天。

“不知道怎麽把這些東西拿回去。”折柳揉了一下發麻的腿,站起身來。

魈的目光落到了她的側頸上。

早上被他留下來的牙印還沒有完全消去,這讓他的心情莫名其妙地好了一點。

“退後。”魈不動聲色地移開視線,“我來。”

折柳非常聽話地退到了他身後,然後就看到上仙一陣風裹着那一堆東西,直接原地打包全送到了側邊的小屋裏。

好家夥,風元素還能這麽用?

魈回過頭來,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折柳眨了眨眼睛,不知道他有什麽深意。

不過,這次的魈沒有帶着滿身的血味和傷痕,柔軟的發絲沾染了一點水汽,像是沐浴過了。

她咽了口口水,忽然荒謬地想起了自己早上信口說出來的那句“別的也可以”,情不自禁地瑟縮了一下肩膀。

魈注意到了她的小動作,皺了皺眉頭,問道:“很冷?”

折柳搖了搖頭。

“……怕我?”魈垂眸看着她,一貫沒什麽表情的臉,在昏暗的夜裏顯得愈發面沉如水。

折柳有點想笑,擡起頭看着他金石般的豎瞳,抿了抿唇,再次搖了搖頭。

魈率先移開視線,不自在地瞥了一眼她白皙的腳踝,低聲問道:“這麽快就好了?”

折柳坦然道:“早上我是騙你的。”

魈沒有多問,似乎早就識破了她拙劣的小把戲,只用一副“靜待下文”的表情沉默地看着她。

“我只是想為自己謀取一個機會,”折柳解釋道,“是我太心急了,你可以當我沒有說過……”

魈笑了一下,卻讓人感覺不到他有絲毫的愉悅,似乎只是為了打斷她的話。

“哪一句?”他問。

“啊?”折柳本想挽回一下在他面前的形象,卻被這兜頭的一問弄得一頭霧水。

“我問你,哪一句不當真?”魈很少會有這樣咄咄逼人的時候,他向來不多話,奉行的是少說多做的實幹準則,出手幹脆果斷,從來不跟對手糾纏不清。

但是這次,他似乎真的較了真,不動聲色地逼問:“是尋求庇護那一句,還是,你別的也可以?”

折柳有點震驚。

她感覺眼前的這個魈有點出乎她的預料,就像一直自願被束縛住雙翅的猛禽驟然掙脫了枷鎖,那些曾經深埋心底的猜忌、失望、自厭和患得患失叫嚣着冒出了土壤,讓他失去了克制,露出最深層的不安。

她張了張嘴,卻沒能說出話來,一股抑郁難平的氣堵在胸口,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魈了然地看着她,低聲道:“所以,是不可以了……”

他沒有多說,只覺得自己萬分可笑,轉身就要離開,卻忽然被人從後面抱住了腰身。

這個懷抱太柔軟,讓他幾乎渾身一僵,一動不敢動,連呼吸都差點忘記。

折柳埋首在他的背上,聲音很小,近乎耳語,“可以。”

“什麽都可以。”

天徹底黑了。

屋內沒有點燈,仿佛一片隐晦的無光之地。

折柳靜靜地等了一會兒,結果上仙就像……木頭一樣,就站在那兒任人抱着,既不推開她,也不回應她。

她松開手,往前走了兩步,站到了魈的面前,這才發現……他臉紅了。

不是,剛剛搞那一出,她還以為要有多狂野,結果就這?就這??

果然,還是那個魈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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