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滿星河（十）
滿星河（十）
夜晚的城市，燈火輝煌。
折柳和魈十指相扣，沿着林蔭道一路往回走，結果路剛走了一半，天上就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折柳四下張望了一眼，發現了街角的咖啡店，便捏了捏魈的手指，對着咖啡店的方向揚了揚下巴，“先進去避避雨吧。”
魈點點頭，跟着她走了進去。
這實在是一家很小的店，只在臨窗的地方設了幾張桌子。老板和貓都懶洋洋的，見有人進來了也不去主動招徕，任他們什麽也不點就占了一張桌子。
折柳看着窗戶外面滑落的雨滴，忽然湊上去哈了幾口氣，然後用手指在上面寫了一個“魈”字，并用一個心框了起來。
緊實的胸膛忽然貼到了她的後背上，魈伸出手，學着她的樣子，也在玻璃上寫下了“折柳”兩個字，然後用一顆更大的心，連同旁邊的“魈”字一起圈了進去。
晚上寒氣重，他的外套早已脫下來給她穿了，身上只剩下一件黑色的無袖背心，還因沾染了雨絲而緊緊貼在了身上。
折柳咽了口口水，伸出兩根手指，沿着他右臂上的青紋輕點，最終覆上了他的手背。
青紋不出所料地亮了起來。
魈看着窗外的燈光，面無表情地反手将她作亂的手指扣在了掌心。
折柳不動了，很安靜地和他一同看了一會兒窗外的燈火，然後困倦地垂下了眼睑，聲音都有些含混不清，“抱抱……”
“我帶你回去？”魈在她耳邊問道。
折柳“嗯”了一聲，小聲嘟囔道：“想吃小蛋糕……”
魈将她往懷裏攏了攏，“現在？”
Advertisement
已經完全合上雙眼的折柳不說話了，習慣性用額頭蹭了蹭他的下巴，在他懷裏找了個舒服的位置安然睡了過去。
窗外透過斑駁樹影的燈光斜斜打在她的側臉上，讓這個不算隐秘的角落多了幾分晦暗的暧.昧。
穿過搖曳的光影，魈低頭吻上了她柔軟的唇。
“唔……”折柳睫毛顫了顫，卻沒有睜開眼睛，輕微哼了一聲後便任由他親。
像一只無論何時都會攤開肚皮給人摸的貓。
好乖。
魈扣住她的十指，想起了他們在荻花洲的初遇。
他一直疑心折柳在那之前就認識了自己。因為那雙眼睛，從一開始就藏着太多讓人難以忽視的情緒。
她無數次說起，“因為是魈啊，所以才喜歡。”
她擁有一顆永遠熱忱，永遠滿懷愛意的心，跨越星海，來到他貧瘠荒蕪的世界，種下了一片柳樹林。
但是他心中的不安卻在加大。
天命是夜叉最能感知到的劫難。
可她的一切卻仿佛是一個謎團，哪怕進入了她的美夢，也觸碰不到最深層的秘密。
諸行無常，一切皆苦。
他本來已經習慣了，也明白未來和結局難免悲戚。
他不畏懼死亡，凡塵欲望于他而言，亦不過是千年中的雲煙。
是她突然闖入了他的世界，帶着讓人眷戀的甜。
讓人嘗一口便食髓知味，步步淪陷。
美夢易逝。
那你呢。魈伸手撫上她的臉，胸口仿佛堵着一塊巨石，讓他幾乎有些難以呼吸。
折柳在睡夢中仍然眉頭舒展，嘴唇微微動了動。
魈低下頭，就聽到了那兩個幾乎無聲的字。
“愛你。”
胸口的石頭轟然崩裂。
折柳醒過來的時候，剛哼哼唧唧地伸了個懶腰，腰身就被一只手握住了。
她“诶”了一聲，一翻身就滾進了他懷裏，稀奇道：“你怎麽還沒起？”
之前在望舒客棧的時候，魈在晚上也總是不定時地離開，除了雷雨季節會留意她的情況，在打雷前趕回去，她基本就沒在清晨的床.上見過他的面。
進了夢境後，上仙仍然保持着早睡早起的好習慣，在她醒過來之前就起床做早餐去了。
所以此事還是非常難得的。
魈把她睡得亂糟糟的頭發捋了捋，以免被壓到，面色冷靜地開口：“想抱抱你。”
折柳瞪大了眼睛，驚訝了片刻，才摸了摸他的額頭，問道：“你是在撒嬌嗎魈上仙？”
頂着一張無比禁.欲的臉跟人撒嬌……
這真是讓人……很難拒絕啊。
魈雙手如鐵鉗一般禁锢住她的腰身，将人緊緊擁在了懷裏，默然感受着彼此的心跳。
“好啦，抱抱就抱抱。”折柳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感覺這只仙啾有進化成粘人鳥的趨勢。
哦不對，當初小小魈就已經很粘人了。
應該說，隐忍克制許久的仙人終于忍不住本性畢露了。
在折柳感覺再抱下去很可能大事不妙之時，她的肚子“咕—”地叫了一聲。
魈在她耳邊問道：“餓了？”
“你別……別湊我耳朵邊說話啊。”折柳捂住小紅臉，往他胸前躲了躲。
“嗯？”
也請你不要用剛起床時略顯慵懶的嗓子發出這樣的聲音啊喂。
折柳臉更紅了，掙紮着就要起床，上仙放到她腰間的手卻紋絲不動。
“好餓。”折柳無奈地趴到他身上，低頭親了親他的下巴，可憐巴巴地眨了眨眼睛，“肚子要被餓扁了。”
魈卻忽然騰出一只手摸了摸她平坦的小腹。
“？”折柳瑟縮了一下，警惕地盯着他，“你幹什麽？”
魈不明意味地垂眸笑了一下，抱着人就坐了起來，溫聲道：“我做了小蛋糕。”
折柳發現魈上仙其實很有學習天賦和創造性，不論是她之前說的亂七八糟的小東西，還是各色吃食，經過一番摸索後都能做的有鼻子有眼。
然後，她一口咬掉了魈鳥蛋糕的頭，口齒不清地說：“寶貝的頭好好吃。”
“是麽？”魈伸手替她擦掉了嘴邊的奶油，俯身借助料理臺将她完全圈在了懷裏，剛對視一眼便忽然親了上去，攫取她唇齒間奶油的甜。
折柳感覺腦子有點懵。
她有點懷疑魈上仙是不是趁她睡着的時候，偷偷上網學習了點異世界娛樂資料，不然區區一晚上，這這這……更上一層樓啊。
“不錯。”魈松開她，很平靜地評價了一句。
折柳伸手捏他的臉，正好瞥到了後面牆壁上的逆走時鐘。
上面的數字已經變成了二。
“嗯……讓我想想，”折柳微微歪了歪腦袋，靈機一動，“我們去打雪仗吧！”
魈将她抱到了桌子上，埋首在她側頸，一下一下輕啄她敏感的皮膚，聞言很輕地“嗯”了一聲。
“你到底是怎麽了寶貝？”折柳失笑，揉了揉他頭上桀骜的呆毛，壓低了聲音道，“我懷疑你在色.誘哦……”
魈不說話了。
他默認了。
他默認……
折柳眼神空白了一瞬，看了看外面白茫茫的一片，臉色不自然地咳了咳，推着他的胸膛道：“先去打雪仗。”
魈直起身子，看着她清涼的吊帶睡裙，揚了揚眉，沒有說話。
“換個衣服再去。”折柳從料理臺上跳下去，還沒走兩步就被攔腰抱起，害得她拖鞋都不小心踢掉了一只。
幾分鐘後，折柳拿出一根紅色棉圍巾，纏在了魈的脖子上，然後滿意地拍了拍手，“很軟很暖，不錯。”
魈對這違和的配色無話可說，從架子上取下一個貓貓耳暖給折柳戴上，左看右看還是嫌她穿得不夠暖和，又扯出一根毛絨圍巾給她圍上了。
“魈上仙……”折柳艱難地擡起頭，“我要被你包成球了！”
魈輕而易舉就把這顆球抱了起來，開門走了出去，唇角很輕微地勾了一下，“很可愛。”
折柳摟着他脖子的手臂都因厚厚衣服的桎梏而彎不了，低頭用自己的貓耳毛線帽蹭他的臉。
外面的雪下得很大。
地上很快就積了厚厚一層。
折柳一被放到地上就想往雪堆裏撲，還是被上仙無情的鐵臂撈了回去。
“看到這麽多雪，你是不是很想吃？”折柳伸出戴着毛絨手套的手拍了拍魈的臉，拿他之前的話揶揄道。
魈不為所動地看了她一眼，“更想吃你。”
什麽虎.狼之詞。
折柳錘了一下他硬邦邦的胸肌，“你快把我純情的小鳥吐出來，你這個壞蛋。”
魈笑了一下，把她的手包在手心裏，“不是要堆雪人嗎？”
折柳搖了搖頭，一本正經地糾正他：“是堆雪鳥。”
魈在她潛移默化的影響下，已經默默接受了自己的肥啾形象，便握着她的手一起堆了一只胖乎乎且傳神的魈鳥。
折柳擡頭親他，真心實意地贊嘆：“你好厲害啊，老公。”
魈伸出食指，點了點魈鳥眉心的菱形。
這只雪鳥忽然撲棱着翅膀活了過來。
折柳被吓了一跳，一下子跌坐在他懷裏，愣愣地看着抖雪的胖鳥，嘴巴都成了o型。
“啊啊啊，這也太可愛了，讓我親親，讓我親親……”
魈眼疾手快地單手箍着她的腰把人拉了回去，無奈地朝雪團子魈鳥勾了勾手指。
眼神銳利的魈鳥邁着碎步往折柳身前靠近了點，用冰涼的鳥喙碰了碰她的額頭。
折柳害怕把它碰碎，一動都不敢動，等傲嬌的雪魈鳥昂着頭退開後，才“吧唧”一口親到了魈的側臉上。
魈愣了一下，低下頭看着她，澄澈的金眸微微眯了眯。
“沒錯，我是把你當替身鳥了。”折柳坐在他懷裏伸展了一下腿，一下子就看懂了魈這略有不滿的眼神，不知死活地繼續挑釁，“親不到雪魈鳥才不得不親你……”
雪簌簌而下。
被魈上仙堵住唇又扛上樓的折柳沒能再出門。
牆壁上的鐘“咔”地響了一聲，旁邊的數字變成了一。
折柳追悔莫及地哭濕了枕頭。
魈短暫地放過了她，吻掉了眼角的淚珠，問道：“最後一天，想要幹什麽？”
折柳的嗓子有點啞，疲憊地合上了眼睛，“想要上仙抱着我曬太陽。”
浮生偷得半日閑。
魈伸出修長的手指，輕輕描摹她的眉眼，低聲道：“好。”
果然是個大晴天。
落地窗正好朝着南方，拉開窗簾後使得半個客廳都沉浸在金色的海洋裏。
折柳窩在魈的懷裏，真的就這樣曬了一天的太陽。
從六點的日出，到十八點的日落。
她說過，人在極度開心或難過的時候就會想要看日落。
看着最後一縷陽光消失在天際，折柳忽然面對着魈，跪坐在他腿上，親吻他的眉心、眼睛、臉頰、嘴唇。
一雙漂亮的金邊羽翅“唰”地從魈的蝴蝶骨處張開來，将她整個包裹在了自己懷裏。
時間還在一秒一秒地流逝。
魈感覺自己的呼吸被時鐘走針的聲音影響了，每過一秒，他就愈發覺得窒息，抱着她腰身的手臂不知不覺變得緊繃。
他被無形的力量完全束縛在了原地，動不了，說不得，只能死死地看着她。
折柳看着這雙讓她忍不住沉溺的金色眼眸，微微笑了笑，抵着他的額頭，閉上了眼睛，低聲道：“我真的好愛你啊。”
我的英雄，我的愛人，我的寶貝。
但是啊。
世事如何能夠盡如人意。
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得償所願，必有代價。
璃月地脈遭受的異世污染，因她而起，亦應該因她而終。
其實在她于夢中看到那扇門時，冥冥之中注視她的神明就告訴了她所應支付的代價。
化作最後一棵柳樹，紮根于他鎮守的故土，用自己的靈魂徹底修補地脈。
其實也不算太壞。
姑且算是……一種陪伴吧。
只是臨到終時，千千萬萬的話堵在心口，她反而一句也說不出來。
她閉着眼睛，感受到了他的眼淚。
“你的世界很大，不應該只有我一個人。我的上仙這麽好，值得有很多很多的愛啊。”
“燈火很美，人間很好，為了璃月，為了自己，好好生活。”
“我……我會永遠陪着你。”
可是，我那麽愛你。
又怎麽舍得你難過。
折柳，折柳，折楊柳。
原來從一開始，這就注定是一場離別的漫漫歸途。
十二點的指針“咔”地歸位。
折柳坦然笑了。
她向神明許下了最後的願望。
“讓世界，遺忘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