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終章

終章

在提瓦特大陸,柳樹是璃月特有的樹種,但是要追溯其來源,卻沒人能說得明白。

似乎這種樹是在一夜之間自發長成的。

只有見多識廣的往生堂客卿鐘離先生,每每在被問及此時,會沉默一會兒,語焉不詳地答道:“是一位故人留下的。”

雖然鐘離先生頗有學識,但人們都拿這個回答當玩笑。

衆所周知,這種柳樹能夠吸收部分魔神殘渣造成的業障,減少璃月的魔物數量,一看就不是凡人手筆。

所以另一種傳言甚嚣塵上。

說這是荻花洲的護法夜叉種下的,一個降魔,一個淨化,正好一起守護璃月,聽起來似乎是一樁妙談。

久而久之,人們除了用妙音布施、食物供奉來取悅仙人,也會折上一根柳樹枝,除邪去災,得其庇佑。

當然,由于降魔大聖美名遠揚,萬文集舍也有一些離譜的稻妻小說,将柳樹寫成是魈上仙愛而不得、終難相守的戀人所化,其間纏綿悱恻,實在令人斷腸。

不過大家看歸看,自然不會把這種無稽之談當做事實,倒是有不少春閨中人對歸離原的絕色仙人芳心暗許,但仙、人兩別,上仙又冷淡至極、不食人間煙火,誰也沒這個膽色大膽追愛。

又是一年海燈節。

由于魔物數量減半,魈不必再徹夜厮殺了。

他收了和璞鳶,走進了璃月港。

三碗不過港的老板德貴在前年已經病逝了,接手店面的是他的兒子有福。他遠遠看見這個身影便準備好了一碗不摻水的酒釀丸子,放到了最僻靜的座位上。

魈走了過去,坐下,看着碗裏倒映的燈火,陷入了良久的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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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了許久之前的海燈節。

他只是站在璃月港外看了一眼,便被眼尖的德貴認了出來,拄着拐杖過來苦心央求他去吃一碗酒釀圓子,說這是以岩王帝君的名義立下的契約,不能違反,不然他就得另外雇人給送到望舒客棧去,實在耗時耗力。

魈感覺自己沉寂多年的心田,忽然長出了一朵無名的花。

他下意識地抓住德貴的胳膊,問道:“誰?”

是誰跟你簽訂的契約?

“往生堂的客卿,鐘離先生啊。”德貴拿出契書,指給他看,“喏,這裏還寫着,一百年後繼續去找他續約呢。”

花忽然枯死了。

魈收回了手,淡漠地點點頭,接受了那碗酒釀圓子,“有勞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尋找什麽。

只是固執地抓着一些毫無意義的蛛絲馬跡,妄想找出記憶的錯漏。

望舒客棧那間閑置客房裏收拾出來的雜物被他要了去,老板說那裏曾經住的是一個須彌行商,為人風趣,很喜歡做工藝品。

但是那網上的羽毛分明是他的金邊翠羽,他不覺得會有人膽大包天到敢偷撿他的羽毛。

還有寄存在老板那裏的一百九十一盞霄燈,阿山婆那裏的特制煙花……

甚至在轉身的時候,他的小拇指都會下意識地蜷縮一下,仿佛之前會有什麽人在他離開前勾住他的手指。

本來千年的殺伐,早就斷去了他所有的軟弱和猶豫,夜叉的意志,從不與同情和淚水為伴,他也從未奢想過什麽陪伴和救贖。

卻在看到這些東西時,突然感覺心裏好像缺掉了一塊。

好像最後不應該是這樣的。

好像……有人答應了他一件事,卻并沒有做到。

他認為自己應該去問一問帝君,但是躊躇半晌後還是作罷。

因為他害怕這些被他緊抓着不放的所謂證據都只是無端的聯想。

到頭來,連深埋在心田裏的那一粒種子都要失去。

路邊,楊柳依依,随風飄蕩。

一對戀人在柳樹下依依惜別,男子折下一根柳枝遞給女子,“都說折楊柳表送別,我卻想以此寄相思。”

魈抱着槍靠在角落的牆上,看了良久,待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竟不知不覺落了淚。

夜叉的眼淚難得。

萬千的苦難,漫長的獨行,他都不曾有過眼淚,卻在看到那以表相思的柳枝時感覺心痛到幾乎難以呼吸。

“柳樹迎風招展,就代表,我想你啦。”

是……誰?

從石門到絕雲間,他沿着柳樹的分布路徑,一棵一棵尋了過去,恰好在孤雲閣的山巅看到了日落。

一株清心和一棵柳樹在山崖上作伴,看日升日落,聞潮起潮落。

太陽很快落了山。

天上繁星點點。

魈執槍擡頭,一眼就看到了最亮的那一顆。

“它會一直一直陪伴你呢……”

星星還在,煙花還在,霄燈還在,可是你呢,你在哪……

魈忽然捂住心口,那些錯亂的細節如同一盤被慢慢拼好的棋盤,轉瞬間便又被打亂。

冥冥之中,他似乎聽到了一個聲音。

“過往不可追,來日方長。”

嫩綠的柳枝輕輕拂過他的臉頰,像是一個輕柔的吻。

魈覺得自己瘋了。

滿腔纏纏繞繞、遍尋不得的悲意讓他幾乎想要将槍尖對準自己的胸膛。

但是不可以。

因為他是護法夜叉,他背負着守護璃月的責任。無論是業障滿身的痛,還是孤身迎戰的苦、千年獨行的悲,亦或是,仿佛被生生挖走了心髒一角的,難言的傷,他都必須要咬牙承受。

他應當好好活着。

因為有人說,人間燈火很好。

就這樣走過了一年又一年。

沒有了纏身的業障,他逐漸不再排斥人群,不再自我孤立,也慢慢能與那些良善之人結交為友,偶爾還會去絕雲間拜訪老友,甚至和帝君一起喝上一杯茶。

也曾遇到過膽色過人的女孩,因受那稻妻小說的荼毒,當着絕雲間仙衆的面為他作了一首情詩。

魈的果斷拒絕竟讓那本小說在出版幾十年後再度爆火。

嗑cp正嗑得起勁的璃月人紛紛淚目:“今天也是為神仙愛情落淚的一天呢。”

但是彼時看着天上圓月的魈上仙,只是在想,別的都可以,唯獨這個不行。

他可以學着慢慢融入人世,學着走進萬家燈火,學着結交好友。

唯獨……唯獨那個帶走了他的心的人,他想要等她回來。

過了許多年,望舒客棧下的秋千,已經沒人能說清是誰紮的了。

不過,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提槍歸來的降魔大聖總會對它檢修一番。

黃昏時,坐在這個秋千上,可以看到完整的落日。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他又忽然開始收集星螺。

一枚又一枚。

裏面卻只有空洞的風聲。

直到有一天,他在孤雲閣山巅的柳樹下,挖到了一枚髒兮兮的星螺。

他手指顫抖地将帶着泥土的星螺清洗幹淨,然後抵到了自己耳邊。

裏面溫柔的女聲跨越無數個日日月月,逃過将她遺忘的時間,帶着珍而重之的情意,對他說:“我愛你。”

仿佛一根天外飛來的光箭,精準紮透了他的心髒。

魈笑了一下,金眸中悄然泛起了波瀾。

“抓到你了。”

鬥轉星移,歲月流逝。

在魈第四萬四千次目送太陽西垂時,一根柳枝忽然戳了戳他的肩膀。

他皺眉,擡頭,卻看到一個白衣女子坐在柳樹枝幹上,滿頭青絲散落在肩頭,黑白分明的眼睛裏帶着一汪笑意。

只一眼,他便忘了呼吸。

“好高啊,我下不去了。能勞煩您接我一下嗎?”

魈靜心凝神,點頭道:“下來吧。”

她就這麽從樹上跳了下來,像一朵不顧一切從枝頭墜落的白花。

魈一把就将人抱在了懷裏,雙手僵硬地攬住她的腰,像是捧着随時會消融的雪,拿了千年和璞鳶的胳膊居然有些顫抖。

四目相對之時,天地寂靜,他們眼中只剩彼此。

愛意如野火般複燃。

在夕陽的餘晖裏,折柳伸手撫上他的臉頰,雙眸裏滿是淚水,帶着濃重情緒的泣音幾乎微不可聞:“笨蛋笨蛋笨蛋,為什麽非要記起來……為什麽讓自己那麽難過……我要是回不來了怎麽辦?”

魈低頭親吻她的眼睛、臉頰,最後含住了她的唇,兩百年的苦苦追尋,兩百年的念念不忘,兩百年的默默守護,全融在了這個顫抖的、缱.绻的吻中。

因為是你。

所以不想忘記。

記憶會被抹去。

愛不會啊。

又是一年海燈節。

魈照常握着和璞鳶站在璃月港外眺望遠處的萬家燈火。

煙火升天的光影落在他的側臉上。

一雙柔軟的手忽然從背後抱住了他的腰身,“端莊威嚴”的魈鳥霄燈緩緩從山巅升起,與熱鬧的人間遙相輝映。

魈伸出左臂,轉身将人一把擁進了懷裏。

天下太平,人間安定。

璃月的英雄也不再落寞地踽踽獨行。

他終于找到了,獨屬于他的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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