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章
第 41 章
總兵府少爺和玉松風光大葬,夫人雲氏悲痛欲絕,蔣氏代理家中事務。
喪禮結束,蔣思娴大搖大擺地走進總兵府邸的當天,香橼帶着玉松的骨灰壇,回到了上和村,随行的只有小紅。
香橼以正室夫人的身份,首次得進和氏宗祠,果真氣勢堂皇。
她将玉松的骨灰壇和牌位放在和思遠的下一層,又往和思遠的近處移了移。
她希望玉松能見到思遠,也許還能見到桉華,他們繼續在一起,憧憬美好的世界。
“五人講習團”,陰陽兩隔,這一頭,只剩她和許的盧了。
她又在祠堂為玉松念經七日。
第八日,她帶着小紅去鎮上看望父親,然後将小紅留在綢緞莊裏量尺寸做新衣裳,獨自來到了“雲禮茶館”。
“雲禮茶館”是許的盧留給她的線索,原址是從前三太太帶她去過的廣和茶樓,香橼心下唏噓。
茶館是臨河而建的二層小樓,此時已經開書了,樓下坐滿了人。
兩個夥計穿梭其中招呼客人,眼尖的一個見香橼進門,高聲道:“太太裏邊兒請,二樓雅間兒也能聽書。”
香橼擡手把碎發抿到耳後,左手腕上的羊脂玉镯映入掌櫃的眼簾。
他将賬簿收起來,看着夥計引香橼上樓,方才從櫃臺裏出來,和樓下的賓客打了招呼,自然而然地走上樓去。
樓上清雅得多,四個包廂,屏風隔斷,均能将樓下的說書聲盡收耳中。
只一間的屏風上挂着“有客”的牌子,掌櫃的徑直走去,敲了敲屏風。
“請進。”
掌櫃的轉屏風進去,眼簾低垂,餘光卻将雅間中的人打量了七八分——二十五六的年紀,清瘦,身量較小,膚色白皙。着荼白色暗紋方襟窄袖旗袍,同色繡花緞子鞋,左手戴羊脂玉镯,耳綴镂金鑲羊脂玉耳釘,梳燕尾挽髻,周身再無一絲贅飾。
香橼也看清了來人——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面容和善,沒有什麽特別之處。
那日問診後,許的盧留下的藥瓶裏只有一張字條,讓她擇機将膠卷送到“雲禮茶館”,自會有人找她來取。
是什麽人,許的盧沒說。怎麽找她,許的盧也沒說。只在後面幾次送來的藥瓶裏又塞了字條,讓她背熟一段對話。
後來香橼才知道,茶館李掌櫃和許的盧互不相識。
為保組織安全,他們興許到死,都不能将真名實姓留在這世上。
掌櫃的審慎開口,“夫人愛喝普洱嗎?店裏有雲南古樹老茶,夫人可買一餅,存在小店,随來随喝。”
香橼淺啜了一口茶,“愛喝,胃卻不好,不宜多飲。”
“熟普養胃,夫人可要嘗嘗?”
“勞煩再加一錢杭白菊。”
掌櫃的微笑,伸出手,“夫人稍坐,馬上就來。”
香橼将膠卷放在他手上,也笑了,“有勞。”
回到老宅,小紅已經張羅人将卧房收拾妥當。
老宅的下人們不認識小紅,卻認識夫人的對牌,絲毫不敢怠慢,見了香橼也是畢恭畢敬,他們倒無所謂雲氏還是蔣氏,他們只認香橼。
香橼仍住在她舊日的卧房,當着小紅面裝睡,小紅走了,又睜開眼睛,側躺着,看菱花窗上月影绡透進來的月光。
城裏沒有這樣好的月光。
她在月光裏躺着,想着數年來經歷的種種——
在總兵府邸來不及回想的種種。
想她是總兵夫人,是玉松的母親,是“五人講習團”的一員,也曾是四太太,是被爹娘賣進和府延續香火的物件……
卻未曾想,有朝一日,她也是別人的“同志”。
李掌櫃給她送來一壺新沏的菊花普洱時,低聲叫了她一聲“雲同志”。
有姓氏,有稱謂,香橼覺得自己第一次有了可與“人”之一字相匹配的身份,不是誰的夫人誰的母親誰的附從品。